奔月

如果您喜歡看小說,大概就來對了地方。因為我會在這個空間裏貼篇小說。 《奔月》是一篇有點穿越的小說,但穿越不是它的目的,甚至也不
正文

奔月(三十三)

(2009-10-27 12:51:07) 下一個
三十三、

“大叫的那人是逢蒙。這孩子是一個令我們兩口子既頭疼又拿他沒辦法的燙山芋。”

師父輕輕一拍桌子,“我知道他!我知道這人!《呂洞賓,你為什麽不懺悔?》,不就
他寫的嘛。”

尚之聖歎息,“徒不教,師娘惰!嫦姑娘,不是我批評賢伉儷,這孩子你們該管管。呂
老先生一向是我最敬重的神仙,聽說他遭受攻擊,小生難過得飯都吃不下去。這世道還
反了!噢,年輕人,年輕人就該踏著長者的名氣爬上去?新儒家主義、新權威主義和亞
洲主義的中心思想是什麽?――和諧社會!和諧社會需不需要秩序和理性?”

師父竟破天荒地表示同意,“很多的問題――都是曆史造成的嘛――曆史造成的問題―
―應該歸於曆史解決――上來就打倒老家夥,揪住過去的問題不放,這比紅衛兵那一套
還壞!”

“況,洞賓何罪?獨以名太高!”

“道家這麽大的人物都說批倒就批倒,兔死狐悲,令貧道對職業前途十分灰心。前日見
到張天師,他告訴我說,新近完成了回憶錄,名為《捉鬼打妖――戰鬥的一生》,鑒於
老呂的教訓,不敢立即付梓,還要先找語言學家給扒翻著挑揀錯別字兒和病句。――你
說這鬧不鬧心?”

“呔,張天師,他的書倒貼錢都買不出去,誰理他的錯別字兒啊!”

“這倒沒錯兒,他的回憶錄後來聽說是在醫療係統內部硬性配發下去的。”

“他和醫療界沾什麽邊兒啊?”

“SARS的時候連板藍根都脫銷了,老小子賣符水發了不說,還跟上頭分管衛生的幾個頭
頭搞得特鐵。”

“慢慢慢――”我打岔,“諸位,你們誰給科普一下,在下孤陋寡聞,這是怎麽回事兒
?”我向師父擺擺手,“我不是說張先生,是說呂先生。”

嫦娥挑了一根牙簽,慢悠悠剔著纖纖水蔥指,“老呂那點子事兒,說白了沒什麽。他成
仙之前,本來業儒,唐寶曆元年時,考中了進士,還當過一任縣令。配合當時大唐中央
的精神,他也寫過一些什麽忠孝節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文章,因為文筆好,在當時
著實有點影響――那個時代嘛。誰知此人後來得道成仙之後,絕口不提自己曾經業儒、
當官、仕進的舊事,隻是一味子遊山玩水,每到一處,轍寫一文化隨筆,追古諷今,一
唱三歎,使得‘呂洞賓’三個字,簡直成了‘文化’的代言人。出版之後,行情十分的
妙,連盜版書商們都吃得肥頭油耳的。那年頭《丹麥的森林》還沒進村兒,魯莊的小資
們――嘻嘻,包括姑娘我在內――也都是曾經風迷過老呂的。不過,後來,嗯,當俺們
找到俺們的新精神教主、莊下秋木先生之後,就決定無情拋棄本土的老呂了……其實老
呂也在走下坡路啦!過幾年也沒人會記得他了。但是我們的學生、當時還默默無名的小
逢,在聽了老呂的一個枯燥的講座之後,發現他也不過隻是一個頭發卷毛而言語乏味的
平常人,就再也不能忍受了。跟他師父,小逢起先倒沒隱諱什麽。‘不行,我要滅一滅
老呂,太狂了丫!’他說,‘當上神仙之後,還一抹臉不認人了?別忘了他在大唐時參
加過大唐禮部組織的寫作組,化名“山二曲”,宣揚過孔老二那套!現在丫成天寫成仙
得道心得,文化東,文化西的,就以為人們忘了他過去那一茬了!’”

師父也接著說道,“老呂這人你說他也是。過了海成了神仙,不就已經有名有利了嘛。
可歎人心不足,愈有名,人家愈苦旅;愈苦旅,人家愈出版。不光出版,人家還上鏡、
演講、擔任各種大賽評委,公開聲明要倚靠媒體的力量來行使一個文化人對大眾人文的
影響力。呔!過海的八仙中,他功力很高麽?我看未必有我這樣甘於寂寞、十年樹木、
百年樹人的普通老道高!別人不知道他功力如何,何仙姑女士還不知道麽;別人不知道
貧道功力如何,何仙姑女士能不知道麽?”

我困惑極了,“ 何女士――”

桌子底下,一隻纖纖玉足狠狠地踩了我一腳,然後是小聲的嬌斥,“木頭腦袋!天下隻
有衛慧會做比較題啊?”

尚之聖無奈地提示,“道長,我記得我們的本意,是說老呂被罵,冤得不輕快。”

“是是――你看,說說就跑了。老呂――無疑地――有他的不足,有他的缺點……可是
,汝徒!還有汝夫――甚至還有汝!”師父把一雙暴怒的牛眼瞪向嫦娥,狠狠地拿右手
中指蓋敲著桌麵,“更不像話!簡直是豈有此理!若非汝夫與汝包庇,就是汝與汝徒,
哼哼,說不清楚!貧道聽說他還打算在搞定老呂之後,再寫篇《八批判書》!讓整個道
界都不能消停!這次貧道無論如何要站出來,為老呂說句公道話。告訴你們!貧道我,
向與老呂不睦,之所以站出來,是因為,是因為,咳――”他太過激動,隻能聊且喝口
酒潤唇,兼喘氣。

“是因為――”尚之聖代他說下去,“最初納粹抓猶太人,我不說話,因為我不是猶太
人;然後他們抓共產黨人,我不說話,因為我不是工會會員;後來他們抓新教徒,我不
說話,因為我不是新教徒;最後他們向我走過來,已經沒人為我說話了。”

“參見波士頓猶太人紀念碑上之德國神父馬丁語錄。”師父緩過一口氣來,補充說。

我十分敬仰,圓O化自己的嘴,轉過頭來看嫦娥的反應,發現又一次,她的眼中滿是盈
盈淚水。

“千、古、奇、冤!嫦、娥、一、麵!”如同杜鵑泣血般的,嫦娥一字一句吐出這八個
字……

“關於炸醬麵的誤會,”師父和尚之聖齊聲說道,“姑娘,咱們不是已經澄清開了!”

“聽人家說完嘛――千古二冤!嫦蒙之戀!”嫦娥顫聲說道。我想,這才是她的重點,
“三位爺!我的糊塗三位爺唷!說我和我們那口子包庇逢蒙,甚至,說我與逢蒙有不倫
之情,這叫做‘打開棺材喊捉賊――冤枉死人!’,‘拿著和尚當禿子打――冤枉好人
!’請問、請問你們還有沒有一點常識!起碼的常識!”

“唉,聽說汝夫後來確實受了點牽累,《呂洞賓,你為什麽不懺悔?》一炮走紅後,有
人寫文質問,《後羿,你為什麽不負責?》――矛頭直指汝夫吧?“

“道長明白就好。我們那口子為這事兒鬧得個灰頭土臉的,真個的,我們公母倆是――
沒打著黃鼠狼還賠上雞。三位爺你們說說,”嫦娥雙手拍著大腿,一疊一遞、有板有眼
地哭道,“這個謠起的,我是‘鼻子上掛秤砣——人前抬不起頭!’呀,‘糟鼻子不吃
酒――枉擔了虛名!’呀,‘鼻子上安雷管——眼前就是禍’呀,‘鼻子……’”

“好好好……關於鼻子的控訴,姐姐可以休矣!”我簡直五內抓狂。

嫦娥收淚說道,“不行,這檔子事兒的來龍去脈,我得跟大夥兒說說。”

“嗯,說說,說說。半天呢,就等著你說啦。”我們三人一起附和。

“是這樣。最起初我們那口子就勸過他年輕氣盛的徒弟,叫他不要理老呂。‘實話說啦
,徒弟,老呂那些苦旅,是有點兒“豬頭掛在花椒樹上——肉麻”,但是僅僅憑著肉麻
就討伐人家,是不是你也未免師出無名呀?’

‘怎麽師出無名?我管他叫“唐朝餘孽”!夠勁吧?還有那剩下那七仙,等著,等我搞
定了老呂,加一塊兒再寫篇《八批判書》!讓他們通通不能消停。’

‘徒弟呀,我想成名我理解,但是你的水平我也知道,你初出茅廬,‘關王爺賣豆腐’
――咱人硬貨不硬,行嗎?……’

‘師父你這就老外了。你以為現在的人成名,還得像你那時候那樣,一刀一槍的打出來
呀?就算還有什麽封豕長蛇,什麽西山文豹再世,我射得動嘛我?我呀,還是找倆寫字
兒的滅滅算了。’

‘你非找寫字兒的滅也可以,幹嘛非跟老呂過不去呢?老呂這一輩子也不容易,‘中藥
店的抹布——嚐盡了甜酸苦辣’,好不容易興頭兩天,你何必呢?――咱再商量商量看
有別的轍沒有。’

‘師父!你以為我沒想過?渾不吝的不能惹,他是流氓他怕誰?主旋律不能動吧?巴老
曹倒了不打緊,巴老曹研究會的會員們沒了飯吃……,都上我家來上吊,我送得出去這
批神主兒牌嗎?美女作家麽……急了伊們給你來個插圖版,圖解一下你的尺寸,誰受得
了?’

‘你是個獵人之徒,現在林誌穎人都不待見看,憑什麽看你呢?出道形象就沒法占優勢
……’

‘這師父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想好了。我就穿上五四青年裝,脖子上整條小白圍巾――
準保酷斃帥呆,迷死許多文學女青年。放心,我也不打您的大旗,對外就說魯迅是我的
祖師爺。近來劉海洋不是剛潑了熊麽?好極了,我正要悲歎一下清華的教育模式;還有
,國人不信基督教,這也很值得悲歎,喪鍾為誰而鳴?啊,為誰而鳴?……嗚呼,一個
不信基督教的民族是沒救的……’

‘別的都罷了。那劉海洋算了吧,怎麽扯得上清華的教育模式?’

‘《聖經》上――’小逢在麻利地在胸前劃了一個十字,‘說:所有的誡命都包含在“
愛人如己”這一句話之內。一個懂得“愛人”的人怎麽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劉這個人
,專業成績很好,精神世界荒蕪。死讀書,瞎用功,會做實驗,不會談戀愛;不會談戀
愛,則不知愛人;不知愛人,則不知愛熊;不知愛熊,則拿硫酸潑熊;潑熊,則潑一次
還不夠;潑了棕熊,則還要潑黑熊――歸了包堆兒吧,是清華,這個,壓――抑――人
――性――的清清清清華,這個!不讓人談戀愛、光讓人作實驗的清清清清清――華!
It!It不光要為這兩頭熊的皮,還要為我們整個民族對於虐熊之劉海洋所感到的心頭―
―的――灼傷,負責!一個人,一個學校,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宗教精神、敬畏感和愛
心……’

‘好吧好吧,別說了,寫去吧――我已經被你繞暈了。’

所以說,我們家那口子――完全是因為被繞暈了,才有了逢蒙那檔子事兒。說我們沒管
徒弟,這不是冤屈死人麽!俺們家那位就一粗人,智商多高你們也不是不知道――就你
們這幾位讀書識字的爺給說說,你說――誰擱得住,一會兒是熊,一會兒是基督教,一
會兒是魯迅,一會兒是硫酸,這麽繞你你受得了嗎?”

“受不了。”三人齊聲說。

“所以說。”

“姐姐,”我若有所釋地說,“謎團算解開了一半兒。你能說說你不喜歡天宮、拒絕與
老公同往的更深層理由嗎?”

“什麽?一個電影不王家衛、咖啡不星巴克、紅酒不路易十三、冰淇淋不哥根達斯、讀
書不卡爾維諾和杜拉斯的地方?叫我去!”

“得,”我轉頭對師父和尚之聖說,“下一個問題問都甭問了。俺姐姐不可能與逢蒙有
任何瓜葛,絕不能!所有懷疑逢蒙和俺姐姐之間有不正當關係的人,智力都低於八爪魚
。”

“怎麽說?”

“俺姐姐是一小資,小逢是一憤青,世界上有小資和憤青互相看對眼兒的嗎?豬啊!說
俺姐姐為小逢給丈夫戴綠帽子。”

“有理。”師父撚須讚道。尚之聖無聲地用嘴型發出這兩個字。嫦娥哭得手絹都濕透了
。謎團之一,終於澄清了。

“姐,姐――”我推推嫦娥的胳膊,“你先別盡忙著傷心好不好?――前頭說到,逢蒙
也想陪俺姐夫去天宮,他最初來你們家,有何貴幹?”

“找我們公母倆簽名兒。”嫦娥抽抽噠噠地說。

“簽啥名?”

“一份聲明――《魯莊知識份子關於聲援天宮政府摧毀鐵扇公主獨裁政權及打擊紅孩兒
恐怖主義政權的聲明》。”

“夠裝丫的。”連一直保持文雅的尚之聖都忍不住粗口。

“他去天宮幹啥?”我接著問。

“訪問。”

“嗯?”

“作為‘魯莊著名自由知識分子’、‘自由撰稿人兼青年思想家’――逢蒙得到天宮國
務院教育和文化事務局的邀請函,進行短期訪問,各處做演講……並接受玉皇的接見。”

“他已經吃了那防恐丹吧?”

“嗯,滋味不壞,沒大白兔好吃,比太妃糖還強點。你姐夫聽說了後,隨即也就把他的
那份丹吃了。還剩下一片,後來退還給了那個老女人,W――她很不滿來著,唧唧歪歪
半天,說本來名額不多嘍,今年封頂嘍,排期滿了,特意給我們弄的兩份丹,結果還糟
蹋了一片……布拉,布拉……”

“簽名呢?”

“我們誰都沒鳥他。他翅膀硬了,要飛,飛去哪兒,都隻能由他。可是他也不能強迫我
們做我們不願意的事情不是?天宮這個地方我不欣賞,不過我也知道,是個憑個人本事
吃飯的地方。你姐夫呢,就是這麽一個粗人,直人,願意出把子體力,吃碗飽飯,住個
大房兒,不操心,不動腦,沒人際糾紛,下了班意淫一下裏高俱樂部,觀賞一下MM的大
腿;小逢呢,希望通過宗教拯救魯莊人民的靈魂,也不管魯莊人民願意不願意被拯救,
此地既然說不通,就要去天宮呼籲一下――我們也尊重這個選擇,盡管對他呼籲的是什
麽不敢苟同。人麽,道不同不相為謀,師生也罷,夫妻也罷,緣分盡了的一天,就是各
走各路的時候了。”

“That’s it?”我不敢置信地問道,“就這麽結束了?你們是和平分手的?沒有發生
情變、私奔、謀殺、打鬥、失足、誤傷、誤吞?”

“是啊——。我說師父,你也管管你徒弟,別讓小子淨說糙口成不成?”

“哪兒糙了我?”不過問完我也就立即明白了。

我和師父、尚之聖像三枚遊魂一般,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繞桌三匝,麵麵相覷,口中
吐魯吐魯地,像繞著棺材放焰口的和尚們。“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我們嗡嗡地
說。

“奇怪我怎麽來的月亮,是吧?”嫦娥微微笑著,善解人意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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