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二十二)
(2009-10-13 00:39:40)
下一個
二十二、
“我見過這位表妹。”伴隨著他最後的審視,寶玉微笑著聲明。
“你在說些無意義的話,”賈母笑了,“你什麽可能會遇見過她呢?”
“那麽好,她的臉龐看上去是我所熟悉的;我感到我們像老朋友,在長久的分離後又重逢了。
“這樣就太好了,”老祖宗笑道,“這意味著你們倆是被綁在一起的好朋友了。”
寶玉走過來,坐在黛玉身旁,並且進一步把他的目光投在她身上。
“你讀過許多書麽,表妹?”他問。
“沒有,”黛玉說:“我隻念了幾年,識了幾個中國字而已。”
“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她告訴他她的名字。
“那麽你的字?”
“對不起,我沒有字。”
“我給你取一個,”他咯咯笑著建議,“由於你的眉毛看上去半蹙,沒有比叫'顰顰'二字更為合適的了。”
然後他問她是否有玉。
猜測到他可能想到他自己的那塊玉,她回答說:“沒有。我想那玉是太珍貴了,不可能人人都有吧?”
這句話立即把寶玉投擲進了瘋狂的邊緣。淚流滿麵的他把玉摔到了地板上。
“它有什麽珍貴的?”他哭著說,“它甚至不能分辨人的好壞。它有什麽靈通?我不要這可惡的東西。”
所有的侍女都集中地撲到地下去拾玉。老太太絕望地把她的孫子摟在她的懷裏。
“你這個魔障啊!”她開始激動,“如果你願意你可以跟人們發火,但是為什麽你要摔那你的命係在上麵的寶貝東西?”
寶玉的臉上濺滿淚水。他抽泣著:“這裏的女孩子都沒有玉,隻我有。多麽可笑!甚至這位新來的天使一樣的表妹也沒有,這根本就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的新表妹來到世上時也帶著一塊玉的,”老祖母撒謊安慰他,“後來她拿它陪葬了她的母親,這樣她的一部分就算是陪伴著她死去的母親了。別傷感了,我的親愛的男孩。要是你媽知道了你這傻行為她該怎麽說?”
她從一個侍女手中接過玉來親手給他係在脖子上。寶玉相信了他祖母說的謊話,就讓這場風波過去了。
――“怎麽樣?怎麽樣”
我和張大把頭湊一起,剛剛拜讀完這篇名為《論<紅樓夢>之不可翻譯性》的打印論文裏的一段引文,李三就巴巴地望著我們倆,期待地問。
我看完後說:“有點意思。而且看得出這個譯者是有點幽默感的。”
張大則氣憤地說:“鬼子把我們的第一名著糟蹋成這樣,要不是再返譯回中文,我還真他媽體會不到。怎麽才能解這個氣呢?要不然找幾個花子把《莎士比亞全集》用蓮花落唱一遍?”
李三得意地說:“今天下午我本來是去Starr東亞圖書館給老七借《聊齋》的,經過Kent Hall二樓的一個小會議室,發現有大概10來個人在裏麵,原來是東亞係的一個非正式小講座,是幾個喜歡《紅樓夢》的中外學生組織的,我就鑽進去聽。一進去就看到牆角邊坐著個眉清目秀的姑娘,打扮得也淡雅不俗――我那個激動啊,這姑娘絕對是我在哥大這些年碰到最漂亮的了!這不是老天開了眼嗎?然後等幾個人講完了,就該輪到她講了。她的題目就是這個,《論<紅樓夢>之不可翻譯性》,先一人給發了一篇講稿,喏,就是你們看的這份――我這一讀,更是心撲通撲通跳,原來不光是美女,人家還是才女呀!瞧這個功夫,中英文都得有兩下子才翻譯得出吧?――聲音也好聽,說話條理清楚,思路敏捷。”
“那你在這兒幹嘛?”張大笑話他,“這會兒你不該和那文學女青年正促膝談著人生理想呢麽?”
“呸,老子要能談上老子當然談了!這不是沒談上麽,才找你們給支支招。”
“你到底搭訕上一半句沒有?”我問。
“散會的時候,我也腆著臉上去問來著;姑娘收拾著包正要走,我就趕上問了兩句,我說同學你是哥大東亞係的嗎?她說是。我說你是新生吧?她說是。――挺警覺的,然後就走了。”李三求援地看著我們,“下步咋辦呢?”
“有了目標就好辦了。你也不是聖處男,怎麽連泡個妞的一二三還要人教!”張大怒其不爭,使出我們對付李三的殺手問句,“你這鴨是怎麽做的?!”
這話是有個典故的。
去年感恩節,老美們都關門閉戶地大吃火雞;我們三人則聚在李三家,享受了一隻由他親手烹製的偽北京烤鴨。之所以冠以“偽”,是因為李三以按圖索驥的方式完全照搬了北京烤鴨的配方,而味道仍然很不接近之故。然而在違別故國多年之後,就連這隻可憐的瘦鴨子已經足夠令我們漫卷小餅喜欲狂了。
咬下第一口半糊半酥的鴨肉之後,我與張大一齊崇拜地望著當日明星大廚,虛心問道:
“李靖乾,你這鴨是怎麽做的?”
――這難道是一種巧合嗎,李三和鴨?
非也。
李三在我的諸多同學朋友裏實在是堪稱英俊的,而且這家夥其實讀了很多書,腹內絕非草莽。如果他肯收斂點,聲音放低放柔放沙啞些,他不是不像《半生緣》裏黎明所飾的沈世均的;然而也許,他隻肯出演沈世均給一位他所心儀的女孩兒看。我們所看到的李兄靖乾,是粗俗放曠,滿嘴火車,和及時行樂的。
李三也曉得自己長勢喜人,因此常常歎息:“走錯了路啊走錯了路!要是從小就立誌征服師奶,而不是征服科學的高峰,哪會現在生活得像高玉寶一樣?嘎?――起床比雞還早,幹得比牛都多,吃得比豬還慘,老板比姓周的還扒皮。”他常常認為自己是留美男博士的一則血淚寫照,沒有走征服師奶的道路是他的人生敗筆。
李三被訓得委屈,“你們不知道,她看上去挺純也挺傲的。”
“裝丫的,還真信哪你?”張大用手一指我,“《金瓶梅》你不早看過嗎,現在還沒忘吧?七那裏有一套,你就找來再複習複習吧,重點看一下王婆教給西門慶的泡妞真經,也就是‘潘驢鄧閑小’那段…..罷,罷!還是我自己費神兒,親自來給你講一遍吧――”他盤腿兒在沙發上坐下,拍拍座位,示意李三也坐下,於是李三照辦,他倆麵對著麵盤腿兒而坐,活象三仙姑和一位她的追隨者大娘。
“FT,我沒想到你看套潔本還能這麽有收獲。”我說。張大曾經將我的《金瓶梅》借去讀過,開始得知是潔本,他還老大不樂意呢。
他不理我,開始向李三詮釋讀書心得:“潘――這是潘安的潘啦,你小樣已經太富餘了;驢――well,大學時候在澡堂子裏看到你尺寸還過得去,當然真刀真槍俺們也沒見過,不過這是最後一步,先按下不提;鄧――鄧通的財貨,你一博士生雖然…..,不過將來一找著工作會馬上鹹魚翻身,怎麽也算潛力股,再說她現在也是學生,對‘鄧’的要求不會太高;閑,就是閑情,一個參加紅學研討會的文學男青年絕對不會缺乏這個啦 ;小,記住,這才是最重要的一點,前四點的不足,都可以由‘小’來彌補,具體地說,就是要賠小心,低伏作小,以大當小――”
“也就是‘裝孫子’?” 李三虛心提問。
“Bingo!You got it.”
“三, 我的書呢?”我打斷這一對不亦樂乎的師生。
“噢,抱歉,”李三說,“我不是在二樓那麽一拐,就拐忘了嗎!”
――“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說的一定就是他這種人。
張大問我:“你怎麽想起要借這個看?――網上不是有嗎?”
“那字兒太小了。”我解釋說,“近來我發願,把凡是山東人寫的古代名著搜齊了收藏一套。我發現俺們山東人寫小說實在太牛逼了,《金瓶梅》不用說,那《醒世姻緣傳》也好看――有人考證說它也是老蒲寫的,所以我想找套《聊齋》再讀讀。”
他倆點點頭,回過頭去繼續坐而論道,把我晾一邊。張大繼續上課,李三繼續聽講:
“所以說呢,對女人都需要從‘小’入手,以‘閑’來套近乎,用‘鄧’來打動,等她看上你的‘潘’,就可以放‘驢’出來,一舉搞定――”
李三像一頭群眾綿羊望著它的頭羊般信服地望著張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