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

如果您喜歡看小說,大概就來對了地方。因為我會在這個空間裏貼篇小說。 《奔月》是一篇有點穿越的小說,但穿越不是它的目的,甚至也不
正文

奔月(十五)

(2009-10-09 22:42:15) 下一個
十五、

晚飯後,我躺在床上讀以前從尹其明家混來的潔本《金瓶梅》――有朋友給他們從國內又捎來一套全本,他們就把潔本讓我拿去了。

這本書,是當年顧婉力薦給我看的;她對《金瓶梅》,有著高於對《紅樓夢》的評價。――而且當然不是因為它毛。

文學女青年十個裏有十一個愛《紅樓夢》,就連李三這位哥大工業工程係的準博士,也是個半吊子紅學家。談起紅、曹學考據,唬得我一愣一愣。

我第一次見有人把一本書的文學地位大膽地置於曹公的生花妙筆之上。

顧婉的原話是這麽說的:《金瓶梅》,是我所知道的最悲傷的一部小說。因為世情險惡,人性猥瑣,兩性之間全是利益和欲望,不多的一點點美好,在萌芽中就被絞殺…..這些,它一點都沒有屏蔽,一條溫情脈脈的麵紗都沒有蒙,照樣描摹出來;所以看懂了的人,格外覺得悲傷。

漸漸我看得入味,而且也真的看出此書高於《紅樓》的地方。

顧婉的品味極佳,無論穿衣、讀書,還是談吐。有時三言兩語會把一件事物的本質說得像清寒的月光一樣清楚。然而就像清寒的月光一樣,她的聰明,有時也給人以一激靈的、發抖的感覺。當然,平日裏酒熱牌酣,她的那一麵,輕不示人。

我甚至懷疑尹其明是否看到過她的那一麵。

我一直以為顧婉英文不佳,直到發現尹其明寫的文采出色的資金申請信都是經她的手修改潤色而成。我也問過她,英文這麽好,幹嘛不自己考出來,她說英文都是出來以後才學的;我又問她怎麽學的,教會、英文班都沒見她去過,她懶洋洋答道:“看電視唄。” 有時候看到她家書桌上淩亂放著紅藍邊或牛皮紙的國際航空信封,發件地址似乎是香港,問她呢,她就抽出裏麵花花綠綠的雜誌,隨便地往桌上一丟,說:“我訂了看著玩的。”我們都吐舌頭:“有米的人呐!”

顧婉不喜歡出去讀書或工作,也許隻是因為一早就想得明白,女人到社會上辛苦打拚,究竟沒什麽意思。不如風花雪月,過個舒舒服服。不管怎麽說,也隻有尹其明那樣的男人,天高地厚的為人,寬容她、愛惜她、滋養供給她,讓她鮮妍開放。

尹師兄樣樣都好,就是外形差了一點。他有一張老成方正的國字臉,下巴卻是橢圓,厚厚的唇,顯出那天方地圓的拙厚,個頭不高,微胖,外貌怎麽打分,也不能不說是中人以下的。

看得出他們夫妻感情挺不錯。尹常常笑說他們是“鮮花Vs牛糞”的完美版。

――我最近時常想到尹其明夫婦。也許是內心愧疚使然。茫茫人海,朋友失去了就失去了。尹其明很可能給我寫過email,他一定不知道,那個A大的學校帳號已經停用了。

手機響,是李三,他問:“七,你下午找過我?”

但我已經不想再談裁員了,對著錄音筆自說自話了一分鍾後,下午,我的心情已經平複下來。“是,不過沒什麽事兒。”

“你們那邊兒已經雨過天晴了吧?您老還堅挺著?”

“托賴。”

“我就說嘛,你不會有事兒的。看你嚇得,小臉煞白成那樣兒。”

“FT,我車上你給我裝了偷拍啊?你看見什麽了我就煞白了?”

“我不也就想像力一豐富嘛。再說了,就算給你裝偷拍,我裝你車裏有什麽意思?幹嘛不使使勁,裝到你床頭上去――兄弟我也常年免費看個毛片啥的。”

“那你就不能不失望了。來紐約後咱一直守身如玉著呢,”我笑道,“要不要驗驗俺們玉臂上那顆鮮紅欲滴的守宮痧?”

“蒙誰呀你?”

“你這就沒勁了。”我“切”了一聲,“你又不是我媳婦兒我鑽頭覓腦地騙你幹嘛?這種事。”

“七,你真不像個爺們兒。”李三無比鄙夷,“爺們兒家都是有一個都能說成三個,有三個能說成九個,有能上的機會絕不下,哪有像你這樣的。”

“累了,也煩了,不想再跟些革命友誼隨便起膩。碰見真動心的才上,上就是奔結婚的打算,找不著真能一見傾心的我還不追了!”

他沉默,顯示有同感,“見了十五、六個網友啦,也睡了兩三個……就是沒有覺得有真能過一輩子的。一輩子啊,從現在數上去還有50年,想想都恐怖,得多喜歡一個人,才能決定跟她過一輩子!妞們常掉的那句酸文――‘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變老。’靠!我怎麽就找不著一種感覺――嗯,就是她了!就算這人一臉老雞皮了我也不咯應的慌。”

“你那石溪的妞見怎麽樣了?”

“吃了一頓飯,各奔東西。”

“長得不好?”

“也不是長相,長得,嗯哼,也不算影響市容吧――而是……咳,話不投機。理科女生,就知道幹巴巴地說實驗室那點破事兒。而且簡直就像呆子一樣,沒有一點日常生活上的常識。她吧,和我表妹一專業,都是學微生物的,出來以後專攻蝦病研究。我請她吃飯,想:怎麽說也是表妹的同學吧,那規格得比我的網友高;那天除了別的菜,我還特意點了一盤油爆大蝦。這位姑奶奶可倒好,就因為我多嘴問了一句‘平時你們都研究些什麽?’,她就開講了:某菌在某種生態中會怎樣侵蝕某蝦,某蝦又怎樣成群遷徙,交配,從而大片感染另外一種某蝦…….某蝦感染之後蝦頭會變成什麽樣,蝦須和蝦尾會變成什麽樣…….還指著人家中餐館牆上掛的一副齊白石拓片給我當解剖圖,講解得我隻差沒把咽下去的大蝦都反胃吐出來!…….靠,這輩子我他媽再也不想吃蝦了!”

“李三蝦口餘生記啊。早知你還不如讓給我呢,我不吃蝦,也不怕談蝦。”我笑道,讓李三這樣一位潔癖去忍受聽講蝦的皮膚病,確實難為了他。

“這位祖宗,你小樣兒根本整不了。我表妹還告我一笑話,她這同學吧,以前跑去拉斯維加斯玩、輸過300多美元。要說在聲色狗馬的拉斯維加斯,輸個300美元也不算什麽,可問題是她都輸在同一台機器上!…那換成25分硬幣可是1200隻硬幣呀!嗚呼,反正I 服了her。原來事情是這樣的:這丫頭呢,從小數學方麵的腦子靈光,鐵杆相信概率論,她買了一本老美寫的有關博弈學理論的書,囫圇吞棗地閱讀了一個小章節,然後就自作聰明地推算出來,說從概率上講,在一台機器上,隻要投入超過了250美元――連著投――最後就會回饋出來一個大獎。所以她就失心瘋了,在維加斯期間,屁股就沒離開過同一張椅子!”李三一邊駭笑,一邊進入點題的陳述,“所以說理工科女生,根本討不得――全都是些女陳景潤。一個個呆乎乎的,好像有哪根筋沒開。還是文科妹妹吧,鶯鶯燕燕的,讓人覺得人生比較美好。”

“文科的少,難哪!”

“難。”

“地廣人稀,還灌溉不均。”

“咱們就算在水利工程發達地區了,不是都說,要是在紐約還泡不到妞,去其他地方就更崩指望了。”

兩人唏噓一回。

我忽然想起,“有段日子沒見著張孝光了,他忙什麽呢?”張孝光就是俺們張大的名字。

“犯愁唄。”

“你也知道了?”

“啊。”

“我挺不理解他的。就算人閨女不是你一直等待的The One,可你也不能那樣兒啊?再說了這年頭,哪個女的是直接從雲彩裏下來的?睡也睡了,玩也玩了,現在搞出人命來,就老老實實收心結婚唄,幹嘛呀想三想四的?”

“你還是不了解咱老大。你以為淨你那麽庸俗呢?――留學三年,母豬也變貂蟬。隻要是女的就成了。”

“人B.T. 沒那麽差吧?就是黑點兒,我瞅著不比米雪出道的時候差。去年哥大聖誕舞會上,你不也搶著請人跳舞呢麽?”

“我吧,還是鳥語跟不上趟,磕磕巴巴得瑟了一會兒,累。想,算了,還是讓孝光兄上吧。要知道她後來對中國文化迸發出這麽大熱情,我說什麽也犧牲自個兒,給她開發開發。”

“老大的英文真不是蓋的啊。”

李三深表同意,“而且不是簡簡單單跟鬼子睡出來的。我見過他寫的財經分析報告,那遣詞造句的周密、優美,咱們真是把腦子轉了筋、再打個死扣兒也寫不出來。英文,他是下過苦功夫的。”

“其他方麵何嚐不是?”

“我總覺得,孝光這人太要強、心氣太高啦。他恨不能全世界人都過來拍他肩膀,說‘小子幹不錯啊!’。而且心態不那麽平衡,很多改變不了的、既成的事情,比如外界的、曆史的,他老也放不下,擱心裏頭,什麽給衛箏踹啦,給清華放鴿子啦……”

“什麽清華?”我問。

“當年孝光第一誌願是清華,你不知道?他過線10多分呢。”

“那他怎麽來的咱們學校?”

“給一個更有門路的頂了唄。據說是省裏什麽人批的條子。他老爹一人民教師,能有多大路子?眼睜睜看著兒子進二類。據說他爹回家就把他吊起來揍了一頓。”

“這是哪門子歪理?”我詫異得差點把話筒摔了。

“他家老爺子一邊揍他,一邊訓:‘你是超了清華錄取線10分,人家才頂了你的勺;你要是超了50分,誰頂得動你!就是別人頂了你,咱們上北京新華門告禦狀去,天王老子跟前也有理告得下來!’咳,這還是軍訓的時候――噢,那會兒你還沒來呢――他跟我聊起來說的。”

“嘴夠緊的,這麽多年我都不知道。”

“他心裏可裝著呢。常跟我說:‘要想出頭,比人強,強一點兒不行,得強出十倍去,那就誰也動彈不了你。’平民子弟,走到孝光這一步,可也真是不易。要真是猥瑣男,撿到個有國籍有工作、模樣怎麽說也過得去的一老婆,那不得嘴都笑歪了?孝光呢,就怕人往這上麵想。他是什麽都要實打實自己掙來的,才成。我覺得吧,B.T.要是沒懷孕,他倆順順當當走上三年五年,到時候水到渠成結婚了也未可知。現在他心裏麵現在逆著一股勁兒過不來。好像怕人拿手指頭戳他似的——其實這地界,誰管誰呀,過好自己的不就得了。”

“我覺得沒那麽簡單。大概還是B.T.不那麽趁他的意吧——你想啊,一中文姓名都寫不全活兒的香蕉,你跟她說‘觀音姐姐’,她能跟你四目交對、相視而笑嗎?文化隔閡啊!――呸呸,咱倆今天可夠八婆的了,嚼人這麽多舌頭。”

“徹底八到底吧。前兩天我還在街上遇見她呢,一起喝了杯咖啡。嘿,還真別說,中文進步得還真神速,能說差不多百分之五十了。”

“她怎麽樣?”

“很淡然也很平靜。看得出是有變化了。咖啡要了一杯去咖啡因的喝,說是煙也已經戒了,網球也不打了,現在正在練瑜伽。她說她沒想過會懷孕,但既然懷了也沒想過去做掉。她說她很愛孝光,但是她搞不懂孝光最終想要什麽。”

“老大要的是計劃,或者說有計劃的人生,而不是成為計劃的一部分——哪怕是命運的計劃。”

“當時店裏電視裏正在播《老友記》。剛好是那一集,瑞秋懷孕了,羅斯氣急敗壞,瑞秋對羅斯說:‘You can be as involved as you want’。然後我看到B.T.的眼淚都落了下來,她說:‘I want to be as brave as her.’――我心裏也挺不好受的,跟她說,‘你已經很勇敢了。’她告訴我,她自己是沒有問題的,隻是家庭方麵並非沒有壓力。她家裏很傳統的。”

我們各自握著話筒沉默。良久,我問:“你看,要不要把孝光約出來,我們問問他?不是說施加壓力,而是就問問他到底咋想的。”

李三說:“這麽著……似乎不太好。”

我不以為然,“高高掛起?”

李三忽然對話筒外麵大聲叫道:“吵吵啥吵吵啥!不去!”

我問:“怎麽啦?”

“叫我去打牌呢,三缺一。”

“那你去吧。”

“不去了,索性跟你聊個痛快。哎,你等會兒啊,我手機都快沒電了,找充電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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