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月

如果您喜歡看小說,大概就來對了地方。因為我會在這個空間裏貼篇小說。 《奔月》是一篇有點穿越的小說,但穿越不是它的目的,甚至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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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月(九)

(2009-10-09 22:35:40) 下一個
九、

大一那年,入學三日即行軍訓,全年級乘悶罐火車開拔至外市,入住一所出入皆有駐兵的兵營。彼時我老家祖父去世,為奔喪回原籍,我請了半個月的假。待我完事後仆仆趕往兵營時,軍訓已經進行了一半,諸兄弟早在摸爬滾打中廝混已熟,而我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我的大學生涯,是從兵營開始的,此前我沒有見到過一位老師,或同學。

且說我們那位帶兵排長,姓付名嚴,來自河北一個小城鎮。他其貌不揚,個頭中等,常年在野外的訓練和作業,把他的皮膚曬成棕色。初時接觸,因他不苟言笑,同學們背後都稱他“副閻王”。 處久了發現,他心地實在不錯,是一外冷內熱的人物,他的嚴肅,其實是一個質樸的軍人在讀書人麵前那種本能的拘謹所致。而且,他其實十分內秀,跟同學們慢慢聊起來,大家了解到,他中學的成績本來非常好,因為家貧,實在讀不起書,初中畢業後就當兵了,服役四年後,才得到報考軍校的機會,經過百人取五的激烈考試競爭,才得到入軍校學習的機會。軍校畢業後就分配來到這所部隊,從尉官幹起。

別的連隊訓男兵,稍息立正略不入法眼,排長或班長的一條掃雷腿就橫撩過來,當然是嚇唬而已,疼並不疼,隻不過眾人軍褲屁股上的解放鞋印成為烈日炎炎下的常日之不可或缺。而我們的付排長,非但不踢人,還會在大檢查前親自幫學生們疊豆腐塊。黃四和林六的被子厚,自己疊,疊得像狗熊姥姥家的棉花包,經過付排長的手一整,立即平平正正。

在部隊食堂吃飯,都是吹號集合後以連隊為單位跑步前往,每個班占一張四方桌――不設座位,站著吃。可以敞開肚皮,但第一,不得浪費;第二,不得帶食物出食堂。

陳五是我們宿舍家境最不好的一個,從河南農村剛考上來,塊頭大,食量又大,他說他中學時候基本上都沒怎麽吃飽過;軍訓之初,訓練量又猛,他一頓飯吃五個饅頭都釘不住,回回要從食堂偷帶三個回來當夜宵。付嚴明明知道,也擔著被團長查到要記過的責任,但從來沒有說過陳五,他理解一個農村孩子肚子餓的滋味。三個饅頭不算什麽,可是捅出來,就是這個學生和所在大學的羞辱。一次大檢查前,陳五偷回來的饅頭是新出鍋的,味道很香很大,有鼻子的人不會嗅不出,團長已經走進兵營的宿舍,千鈞一發之時,付嚴假裝失手砸了一位同學帶的防蚊子的花露水瓶子,弄得滿房間都是花露水味,才偷偷保下了陳五的麵子。

大家同排長們混熟之後,也去這些軍官們的宿舍串門,據說別人書架上都是《故事會》、《小說月報》一類雜誌,唯有付排長的書架上清一色是舊俄小說。林六因為女朋友讀了中文係,正在惡補文學,還順手牽了一部《卡拉馬佐夫兄弟》回來讀。

――這些,都是宿舍的兄弟們後來給我講的,當時我自然不知道。

我到兵營的第二天,就是30裏拉練。終於走到目的地,路上那個熱啊,看到一眼民井我幾乎沒跳下去――不是為了找死,而是太想喝水;可是一到那山明水秀的地方,甚至連渴都不太覺得了。

男生女生分營而訓,那次拉練卻合而為一。離我們的隊伍約50米之外,可以看到女生的隊伍。男女生都是一式的綠色軍裝,軍帽,軍鞋,颯爽英姿五尺槍――三八式步槍,我們拉練的目的原是為了打靶。

靶場是一處小型的山丘,靶標們設在對麵的另外一處山丘上,兩山丘之間、以及兩側低地的梯田,是農人的耕作之處,流彈在兩山丘之間穿梭紛飛的時候,我們看到農人在山左和山右的梯田間如常耕作,麵不改色,充耳不聞,真是天下奇觀!

兩個小時倏忽而過。

同學們大多數已經打完,七七八八聚在幾棵大樹下,或站或坐,聊天。十七八歲的大一新生,又是剛剛在隻有同性的環境裏禁錮了將近一個月,異地相逢同年級的異性同學――在校時僅僅廝混過三天的――如今又都是颯爽的軍裝打扮,那種集體性質的新奇與羞澀,比一對一的男女情竇初開更為撩人。

背朝著我們的,在不遠處的一株鬆樹下,有個女孩子的背影,倚著鬆樹,閑閑站著,穿著也是軍裝,但很奇怪,與其他女生的裝束不同,她沒有紮皮帶,也沒有沒有戴軍帽,隻有一襲軍綠,趁出婀娜的腰身;她的黑發結成麻花辮子,盤在腦後,也許是行軍走急了,有碎發從耳側溢出。

當她轉過身來,朝我們這邊張望,我被她的美麗所震撼。

――晶瑩如雨露沾潤的雪白麵孔,晶瑩如雨露沾潤的烏黑雙目。淡墨的眉,是顏氏工楷一字;輕緋的唇,是武陵桃花春盛。

――她整個人,穿著中國人民解放軍的軍裝,卻似來自吳道子筆下。

她竟穿過秋意初黃的、柔軟的草地,向我走來,微笑問道,“你是新來的王齊?”

我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我納罕她竟知道我的名字,但也是隻說:“是。”

“老家祖父過世?”她輕輕問。

“嗯。”看來我的曠缺倒使我成了知名人物。

“節哀。”

“謝謝。”

“是長孫吧?”

“是啊。因為老家那邊風俗是長孫摔孝子盆,起駕發喪,所以――”其實我從小與祖父母不在一地,談不上很深的感情,可是義務要盡。

“係裏十分理解,所以係主任給你這麽多假。”

天啊,為什麽她知道得這麽詳細?

“打了幾環?”

“排長讓我最後打,先熟悉上膛和瞄準。你呢?”

“我沒打。”

“你是自控一班的?”

她微笑,正要回答。付嚴在山坡上大聲喚我的名字,讓我上場。

我壯起膽子,“你不是也沒打嗎?沒有打靶分數軍訓不能結業,一起過去打完吧。”

她遲疑一下,隨我前去。

付排長卻不見了。隻有六班長守著場子,他安排我在一個靶位處臥倒。我動作不嫻,訓練無素,趴在地下,瞄準星的時候一直心猿意馬。10分鍾過去隻打了7環。

她竟與六班長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看我打,手裏輕輕搖著一株草。仍不上陣。她一定是自控一班最膽小的女生,我想――好笑,拖到不能再拖,不敢摸兵器。全班那麽多同學,隻有我們兩人拖到最後,這,大概是一種緣分吧?

暮色四合。宿鳥歸飛急。

我打完了,站起來,對她說:“該你了。”

她看著六班長。六班長笑說:“收靶的時間還沒到,打吧。”遞過一隻三八步槍給她。然後回過頭來吩咐我,“王齊,你可以歸隊了。”

我隻好打個敬禮,小跑歸到已開始集結的隊列中去。

後來我聽說,事故,就在那時候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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