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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政委

(2025-09-10 10:01:19) 下一個

唐政委

蔡錚


早聽說唐政委得了喉癌,他曾煙不離手,治好後他戒煙了。如今他該八十好幾。想打聽他確切地址,下次回國一定去看他,不然就再也見不著他了。我有政治部秘書老鄉劉洪烈的微信,他該跟唐政委有聯係,便問老劉。老劉說唐政委已於二零二三年去世,享年九十有一。

我一驚,沒想到他已這麽大歲數了!恨沒早去看他。他再也聽不到我感激的話,我愧疚難已!


我八五年十月入伍,八七年初已當警衛一年多。剛入伍時新兵連長就說部隊會重用我,但會安排我去鍛煉。警衛連最苦,每天訓練六七個小時,站崗兩到三班,半夜睡得正香時被打起來,穿上衣,背上槍,晃悠一兩裏去站崗。零下二十度站崗亭前凍得膝骨痛。我們成日練刺殺、捕俘、倒功、射擊、投彈、背槍越野跑,活動量最大,夥食費卻最低,主食是九五粉(百斤小麥磨出九十五斤麵粉)和發黃的陳年噩米; 冬天隻有連隊自種的堆地窖裏半爛的白菜,煮出來灰黑。好在饅頭米飯敞開吃。但吃上七八個二兩的黑饅頭半夜就餓了,餓得胃穿孔。一年來我鍛煉好了,該換地了,但上麵好像把我忘了。

那會部隊空降來個政委,湖北老鄉。他醬紅臉,個不高,有點福泰,五十出頭,抿著前凸的厚嘴唇,一臉殺氣。他姓唐,大家背後叫他唐老鴨。他成了部隊的太上皇,團長、營長見他像老鼠見了貓,遇上都戰兢兢立正敬禮,他舉手回個禮,繼續悶頭走。

要換地得找唐政委。一日我便鬥膽叫電話班老鄉接通政委電話。政委開口就兩棒:你是誰?找我什麽事?我說了我是誰,說想拜望他一下,明晚七點行不。他說行。放下電話我喜得要跳!

隔天我準時趕到他家。他一人住西苑最大的紅樓。敲門進去後我有點緊張。他問我抽煙不,我不抽;問我喝茶不,我喝。落座後我說了我的情況,說想他幫忙把我調到個有空看書的地方。

他說他愛看書,孩子也愛學習。他二女兒高中畢業自己找到北大,把她得的北京優秀中學生的證書給他們看,北大就錄了她。又說起他當連指導員時如何把鐵心要尋死的戰士的工作做通了;又聊到紅安為什麽窮,為什麽出那麽多將軍。我們越聊越有話說,聊得他談興大發,一晃到了十點,興猶未盡,我說不耽誤他休息,告辭出來。出門後我快活得肚裏翻花!

一周後指導員叫我接電話,政委打來的。他說他女兒和院長女兒都讀高中,你明天下午三點能來幫她們輔導下英語嗎?我欣然應允。他叫我跟連裏請個假。我跟指導員說了,他說你隨時去。

第二天我就穿上套幹淨軍裝去政委家,見到兩個水靈活潑的姑娘,心花怒放。政委女兒十八,院長女兒十七。政委女兒紅桃圓潤,院長女兒荷花待開,兩人語甜氣香,柔柔溫泉環繞我。那時才恨讀書時以為口語不好就不會分配去教書而故意不練口語。我一破師專的爛畢業生,教院長的美麗女兒有餘,她隻在本地高中上學,教政委聰明女兒不足,她在北京上重點高中,我生怕她看出我跛腳。我腦輪飛轉,設法把我學英語的歪招教給她們,這些招式用得好會輕易考出好成績。

接下來一周我每天給她們上兩小時課。我真想永遠教下去! 這是最甜美的工作!但一周後政委女兒回京, 我悵然失業。幾天後我就被調到理訓處基礎教研室教英語。


理訓處教研室孫主任來警衛連接我。孫主任身材勻稱,臉麵周正漂亮,對我笑臉相迎。他先帶我到我宿舍,那是教學樓內一寬大的紅木地板房,窗外垂柳依依,後帶我到辦公室。辦公室寬闊明亮,南邊三窗,西邊兩窗,窗外樹木陰翳。辦公室連我五人,孫主任安排我坐南窗的辦共桌。

從日夜站崗的警衛一躍而為教員,上課全體學員對我咵一聲起立,齊刷刷敬禮,威嚴莊重,讓我感覺像尊人物。我滿懷感激,幹勁十足,除教停飛學員外我還給家屬子弟辦英語補習班,到外麵開班教英語。京畿小縣懂英語的少,瞎子國裏,獨眼為王;最美的是學院隻春季有課,除偶教英語補習班外沒什麽事,我得以專心看書寫作。

理訓處教員都是連到師級,我隻是個戰士。我跟教員們一道吃教員灶。教員灶夥食標準僅次於飛行灶。炊事班馬班長是個狠人。各食堂采購都開假發票貪汙菜款,馬班長親自帶人采購,不許貪汙一分。他曾到警衛連當過炊事班長。有回連裏一人半隻雞加餐,指導員住城裏,不能參加會餐,便從夥房拎半隻生雞朝回走。馬班長看到,追出去生生把雞從指導員手裏一把奪下,說不準外拿,要吃到食堂吃,把指導員搞得站那裏咧嘴尬笑。他天天換花樣做好吃的,尤其是周末隻我們十來個單身漢時他更是包子餃子紅燒魚清蒸排骨大開宴席。我從沒吃這麽好!

教員們有的家在部隊,有的家在北京保定,他們要錢養家,不在乎吃,便呼籲改革。於是教員灶撤銷,教飛行學員的教員教課期間跟飛行學員同灶;我隻教停飛學員,便轉到幹部灶。幹部灶吃飯記賬。我按編製還是警衛連戰士,夥食費一天一塊。幹部灶一份飯三兩,一份菜兩毛到一塊。我中晚餐一餐至少得兩份飯兩份菜。我很節製,菜隻一素一葷,太餓時就兩素一葷。同桌的教員老笑我大吃共產主義。有回我吃完一份飯菜再去要時發放記錄飯菜的事務長不給我,說我超吃了。我冷冷指著他的鼻尖說:你給不給?不給我砸你!事務長氣得臉灰白,猶豫片刻後手抖抖遞給我飯菜。從那後我要吃多少份他都老實給我。我知道吃超夥食費是個問題,但我知道部隊不能讓戰士挨餓,吃超了是部隊的事,我才不管它。

有回我在教學樓前的蘋果園晃悠,迎麵走來拎著黑包穿著醬呢大校服的政委。他下班從司令部操近路回家。我躲避不及,隻得敬禮,說政委好,想禮畢走開。沒想到他說你等等。我隻得立定。他慢騰騰走近我,站住,說:聽說你一餐吃好幾份飯?我說我還隻吃個八分飽。他說:你夥食費不夠怎麽辦呢?我說:我也不知道,我盡量少吃點吧。他一笑,說好吧,放我走了。

過些天吳副處長找到我,說晚上你到教學樓值班室來睡,處裏一月補助你三十塊,你看怎麽樣?我說行。教學樓一樓有個報刊室,室內有間房。那之後我就偶爾到樓下值班室睡睡。我叫處裏把那補助費直接撥給幹部灶。


一天孫主任找到我,說你鬧出大事了!我一向謹小慎微,嚴守軍紀,生怕自毀前程,孫主任的話讓我惶惑,以為我無意中犯了大錯。他給我看了頁紙我才明白。

原來是華中師大校辦給政治部來了封信,說我以軍人身份欲持槍威脅其校長人生安全,要部隊對我嚴加管束。那是好友清平十八歲時被一狼虎之年的學生母親勾引入懷,臨畢業被女人丈夫告發,華師便處分清平,不予畢業證書。這錯不在清平,學校怎能如此罰他?我一氣之下給華師校長封信,說你得正確處理此事,如有必要,我將親赴華師跟你理論,落款是空軍某部戰士蔡錚,留下我部隊番號地址。華師可對我的信置之不理,沒想到他們小題大做,找人去打探蔡錚為何方神聖。清平同室李某剛留校,得機獻進身之禮,便幫校辦寫了那信,說【我們要告訴貴部的是,據說蔡錚黃岡師專讀書期間吊兒郎當,被學校開除學籍,在社會上流竄兩年後混入部隊。】我入伍前曾在清平房裏混過,李某自然知我一二。

那信轉到政委手上,政委便命令處裏讓我寫檢討並去信華師道歉。命令由孫主任來傳達執行。我一向對孫主任畢恭畢敬,這回我拒不從命。孫主任說你不寫我們交不了差,為免政委生氣你就寫個檢討,給華師道個歉不就完了?我堅決不。他隻得去找吳副處長。吳副處長找我,說你身為軍人,寫這信有損部隊形象,你得好好認識錯誤,寫份深刻檢討,這是政委交待的。他讓我中止手頭一切工作寫檢討。

孫主任、吳副處長逼我檢討,激發了我紅安人的傻氣,我心一橫說理訓處不呆我也不寫那個檢討!軍委主席命令我我也不寫。但轉念一想不能這麽死強,解鈴還須係鈴人,當天下午就給唐政委寫了封信,封好送到他住處郵箱。信中說我是說要去跟他們講講理,哪有持槍威脅之意?華師此信是認識我的人欲為害我,據【據說】來【告】我【訴】我。我師專畢業有文憑為證;我大學表現可向校方確認;我八四年畢業,八五年入伍,他說我【流竄】兩年。這信滿紙謊言,是封誣告信。我部不去信譴責他們誣告解放軍戰士,至少該置之不理,怎能對一誣告信道歉?那會讓我堂堂空軍學院成為一地方院校的笑柄。

第二天孫主任、吳副處長沒再找我,此事不了了之。隔天在辦公樓前碰到政治部老鄉劉秘書,他叫住我,笑著說政委看到華師的信很生氣,說你胡來,華師是軍級,我們是師級,你怎能威脅人家大學校長?你還不認錯,他想叫我來說你;後來他看了你的信,說你文筆不錯。

九一年我在華師讀研時一夜晃到師兄立新家閑坐,忽聽一人大談他如何編本高考複習資料狠賺了一筆。這人說話像含個卵蛋,聲音很熟! 我循聲看去,隻見坐於暗處說話的正是李某。世界真小,四年前他誣告的戰士如今是華師的研究生,他還是個輔導員。他裝做不認識我,我也沒認他。他很勤奮,三十年努力終於混到係裏的副書記,也混到胃癌晚期,清平接到參加他追悼會的通知也沒去。


八九年五月政委在大禮堂給全體官兵做了個要堅決反對動亂的報告,我驚詫於政委為何如此糊塗;我到北京去參加過遊行,天天關注遊行抗議,對形勢了如指掌;政委與世隔絕,蒙在鼓中,我得幫政委了解真實情況。正好北大兩學生來看我,帶了幾份傳單,我便複印一份,卷好,趕到政委住處,把傳單塞他信箱。送完傳單回來,我為幫了政委而得意。

晚上我在房裏看書,協理員來敲門。協理員麵色晦暗,有氣無力。他是處裏的書記,保衛科長出生,沒文化,在理訓處夾著尾巴做人,對教員們畢恭畢敬;傳達上麵反動亂精神他隻念報紙,念完不多一言。同事王旭東把值班室《人民日報》上李鵬的雙眼用煙燙兩窟窿,然後大叫說有人把李鵬的眼睛摳了,拿著報紙去找協理員。協理員接了報紙,皺了眉,說: 小聲點!王旭東還大叫:這是反革命活動,得查!協理員卷起報紙,隻求他別嚷嚷。

這會協理員神色凝重,叫我跟他走。我很奇怪,隻得跟他走。他一言不發,讓我緊張。出了門,他問:你給政委信箱送了傳單?我說是呀。他說你跟我去保衛科一趟。

到了司令部保衛科,我一下跌落冰窖!我已成為罪犯!已有三個保衛科幹部布置好審訊室等我。那讓我肚子發緊。原來政委下班一見傳單就撥通保衛科長電話。保衛科長跑步到政委家拿了傳單,馬上召集部下追查傳單來源。先查有無外人入院投遞,最後發現傳單是複印件,便追查複印源。隻司令部和理訓處有複印機。他們問理訓處管複印機的女孩小吳,小吳說下午給我複印了些東西,這一下就找到我。我想若先告訴政委傳單是我送的他就不會如此興師動眾,隻會私下教訓我一頓。這時他懷疑人陷害他才給他傳單:部隊規定凡有此類反革命活動得及時上報,他不報就是政治錯誤。

他們問我有沒有給其他人送傳單,傳單哪來的,為什麽送政委。我一一作答,說隻是想讓政委聽聽不同聲音。一會審完,兩個保衛幹部看守著我。我將在這裏過夜,從此失去自由!我心驚膽戰。

快到十一點協理員進來,保衛科長說請示了政委,先讓我回去。協理員帶我出屋。我欣喜異常,我自由了!

協理員帶我回教學樓,穿過陰森的樹蔭到了蘋果園裏協理員才語重心長地說:你年輕不懂啊,這些事摻乎不得,搞不好一輩子就毀了!本來要把你看起來,政委說算了,叫我們教育你。可不能再沾這些事!我對協理員充滿感激。

給政委送傳單可算是反革命宣傳煽動罪,時勢一變,那會讓我坐牢。我得逃離部隊。我便請假回家,如情勢大變就不回來。我擔心請不動假,但吳副處長給我批了假。


八九年六月二號中午我一出軍營就如漏網之魚,匆匆赴北京去湊熱鬧,直到六月五號被戒嚴部隊抓捕。聽說六月七號政委正在飯廳吃飯,突然來人哈腰貼他耳朵說我被戒嚴部隊抓了,政委立馬臉色僵硬,木坐半天,丟下筷子起身走了。

政委先是設法把我從北京西城分局看守所撈出來,這得找空軍,空軍找總政,費盡周折才通過總政於六月十七號把我弄回部隊;然後為把大事化小調兵遣將。帶隊看押我的是理訓處電教室主任老梁,我寫的交代材料都得他嚴審後才上交,他隻讓我寫無關緊要、虛頭空腦的話;負責外調我在北京言行的保衛科長審問我時小心引導我避重就輕以應付軍部派來審問我的保衛幹部。

在關押半年後有回得通知說政委要見我。看護我的兩個小兵就在夜飯後帶我去政委家。我進屋後兩個小兵退到門外。這時我是階下囚,我落坐後不知何故渾身身發抖,無法控製。政委問我五月到北京遊行有沒有同事參加,這是被審問過多遍的問題,我已有了標準答案:我不知道。其實五月十七號處裏年輕人都去幫轉業的同事小蔡搬家到北京,搬完就一起參加了那天的大遊行,走在不知誰舉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文職人員】的大旗下。最後他問我對處理我有什麽想法。我說給我自由,書麵處分怎麽著都行。他叫我好好服從看守,安心等待處理結果。

在部隊關押八個月後我被護送回老家,算正常退伍,處分就兩片紙:開除團籍、行政記大過。


我最愧疚的是做了樁不齒之事,我一直想跟政委解釋,但羞於啟齒,後來兩次見麵都未提及。

回去後我身份漸漸明朗,我為農村戶口,找不到工作;有個如荷花花瓣的女孩成為我的救命稻草,但要守住她我得有份工作;找工作也得筆錢。大哥教民辦,村裏多年沒給他一分錢;二哥種田,二十八了還光棍一條;種田收入少,得點錢都給父親看病了。父親時常病倒,一病就瀕死,我們無錢請醫抓藥。都指望我提幹來幫他們,我卻被押送回家,靠二哥吃飯。大哥說你戰友都帶回一兩千塊退伍費,你也算正常退伍,部隊怎沒給你退伍費?部隊讓我自由我就喜不自勝,我沒想其他。這時大哥和女友都慫恿我找部隊要退伍費,幾個戰友說押送你的人帶了一大筆錢,回去路上他們遊山玩水,為什麽不給你些?部隊有的是錢,怎能讓你白幹四年?

文錢難倒英雄漢,我處於絕境末路,一日忽生憤懣,便給理訓處寫了封信,說退伍都有筆退伍費,同年戰友有一千多;我既是正常退伍,怎沒退伍費?望你們補發我退伍費,不然我就回部隊一趟。部隊最怕離隊的人回來扯皮,來了得安排食宿,不敢惡待,很撓心。我那封信必轉到政委手上,政委得跟他們商量怎麽應付我。

不久理訓處回了信,給我寄來一百多塊錢,說他們設法從幹部灶找了點錢。說部隊沒有退伍費,來部隊也沒用,他們已盡了最大努力才爭取到這點錢。

我一直為寫那封討錢信深感羞愧。政委三年把混亂的部隊整頓一新,該調軍政治部升為少將,因我他升調泡湯;他極盡所能讓我安然回家,我該去信謝他,不料我卻去信勒索他們,他會想:這人人品有問題, 沾皮爛肉。

一年後我考取研究生得部隊幫我清洗檔案,隻得再次登門找政委。政委這回態度冷漠,隻說:去跟學校講清楚,他們會原諒你的,去吧,沒問題。我當時就想是我那信讓他心傷透變硬,決意好人不再做,蛇蠍決不幫。

那信讓我深知禮儀生於富足,鄙行源於絕望。


八八年夏天在教研樓前碰到政委幺女唐倩,她穿著白花裙,在綠蘋果園和紅樓間如一朵白茶花,散發著迷人的青春氣息。我叫她到我辦公室去看看,她也孩子氣,真跟我進樓。送走她後回辦公室,同室教英語的老馮就衝我擠眉弄眼。那時她還在讀高中,是天鵝。我一直記得她圓潤紅撲的臉和走上台階時白花點的連衣裙下白皙結實的小腿肚。

九三年研究生快畢業時到北京找工作,聽說唐倩她在北大外語係讀書,晚飯後我就到北大外語係女生宿舍去找她,沒想到問了幾圈真找到她!她見是我,驚得眼大,回去披件外套出來,帶我在未名湖邊走了一圈。一路我們隨喜而談,她累了我們就在湖邊柳林石凳上坐坐。那年她二十四,我二十八,五年間我經曆生死,她卻仍是單純的學生,說她年年獻血。我們走走坐坐,一晃到了十一點。我送她回宿舍,說我明天去看她爸,她給了我她家地址,說她明早先回家叫她媽備飯。

第二天到她家,帶了瓶十塊錢的二鍋頭。我去人家從不帶東西,這回破例;政委好酒,但二鍋頭他不會碰。進了她家,見政委穿著便服,像換了個人。一會他愛人端上一桌菜,政委拿出好酒倒上,叫我入座,卻不見唐倩;政委說她著涼了,不舒服,還睡著呢。

飯桌上我說我胡來給你舔麻煩了。他說我老了,不在乎,升不升無所謂,可惜了吳副處長,他四十出頭,很能幹,在部隊很有前途,他得擔責走人。他說你知道不,為調你去理訓處,有人到北空告我,他們有關係呀,說我把一戰士老鄉調來教書。上麵來查,我怕什麽?我利用部隊人才,問心無愧。

告政委的該是孫主任。政委把我調理訓處前他剛去河北師大物色了一漂亮女孩來教英語。弄朵花放身邊,日日香氣繚繞,身心俱暢,不料政委廢物利用,弄根棍來頂缺,觸目戳心。孫主任北京人,漂亮帥氣,愛人卻是孫二娘,敦實粗黑,據說他是承父母之命成親。記得我給辦公室拿信,幾乎每周都有上海給他的飽脹的信;後來才知是他去上海出差,一有夫之婦對他一見鍾情,從此兩人鴻雁傳情。那女子一日找來部隊,要跟他交合,原來他們已不僅是精神戀愛。東窗事發,主任隻得走人,在我關押期間就轉業了。

怕耽誤政委午睡,我吃完就告辭,那時唐倩才從房裏出來道別,她頭發有點亂,臉色不大好。

回校後我寫信叫唐倩到華師玩,叫她再別幹獻血這樣的傻事。她沒回信,不知收到我的信沒有,收到會不會覺得我覺悟太低。

九四年我研究生畢業到北圖工作,成天在北京城晃蕩,卻從沒去看唐政委。我怕熟人知我胡漢三又回來了。離京後一直想去看他,但總以為來日方長,想等有點成就再去見他,沒想到此生再也見不到他!

現在我才清楚看到自那一夕談後政委就關照著我在部隊的每一步。他先是把我托付給吳副處長,我的大小事吳副處長都向他匯報;我出事後他更為保護我絞盡腦汁。我平安得過,他卻因我未能晉升將軍,而吳副處長轉業三年後即得肺癌死去。

我們穿過這個世界,走過一個個地方,與一個個人相交,命運被相交的人改變,又牽動他人命運。政委與我一夕談後就把我調去當教員,誰料他仗義相幫的小兵會斷送他前程。如我最後成番事也好說,幫過且還給自己帶來災禍的人最終一事無成,他有點冤。想到這,我便不敢早睡。

202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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