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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渡》下部 《二十三》舊約難如潮有信

(2020-06-09 06:24:22) 下一個

鍾淩在深更時分,敲開了董西醫診所的側門。那董醫生也是雄門弟子,見堂主背了病人進門,二話不說,趕緊張羅救人。在迷藥和麻藥的雙重幫助下,董醫生終於艱難地把麥哥身上的三顆彈頭取了出來,滿頭大汗地走出房來,想跟鍾淩報喜。沒想到莊主早就翩然離去,留下字條一箋:“五更過後,來人接病人走。另請董醫帶齊術器藥物,隨船出海一趟,有更多的弟子需要您的妙手回生。鍾淩叩謝!”董醫搖了搖頭,歎了口氣,趕緊洗手,收拾行裝,未己已聞五更敲響。

鍾淩回到自己的住所,見到寢室的燈光未滅,便知阿韶一夜沒睡。他很想推門進去,把她擁入懷中,喃喃地不停地說:“跟我走吧,天涯海角,不離不棄。。。讓我們忘記一切,隻有我跟你,你跟我,哪裏都不去了。。。又或者一路走一路走,就住在天邊的芳草園。。。“

淚水不知不覺地滑落,他卻不能推門進去。因為他知道隻要再見她一眼,他就離不開,走不了,會把她緊緊地擁入懷裏,任憑山崩地裂,再也不會放開。

阿韶,你說過的,隻求此生無悔;我盡力了,隻為了你的無悔。

盛老板在搖搖晃晃的昏暗船艙裏醒來,還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伸手一摸頭,喃喃自語道:“還好還好,到底還是做了個有頭鬼。”

身旁的人聽了,忍不住噗哧笑:“盛二爺您快醒醒!您還在人間呢,閻王爺他說不稀罕您!咱這是坐船往東海仙山去拜神仙呢。”

這不正是成天和他打嘴仗的小方子的聲音麽?盛老板強睜開眼,果然見到小方子圓圓的,如釋重負的笑臉。

他也咧開嘴想笑,可是周身的劇痛即時回歸,讓他的臉皺成一團:“唉呀真他媽的痛回人間了!你這是哪門子的假神仙呀,快去請你師父來!”

小方子開心地應了一聲,趕緊爬出艙去找師父。此時太陽已升得老高,甲板上坐滿了人,有的還是拖家帶口,東倒西歪地擠在一塊兒休息看風景,吵吵雜雜卻是一船輕鬆,昨夜的慌亂早就被海風吹散。

小方子前前後後地找了一圈,沒找到人,兜回船頭,卻發現師父正站在船長的後麵,神情木然,看著眼前分開的海浪,沉默發怔。他心裏一酸,知道此刻師娘不在身邊,師父心裏肯定難受。可也隻好低了頭進去:“師父,盛老板醒了,要找您呢!”

鍾淩回過神來,跟著小方子到船艙。那盛老板見著鍾淩,熱淚滾滾:“謝謝莊主這次的救命大恩!我剛剛都問過了,莊主您大智大勇,未損一兵一卒,就把我們這十幾位本來死定了的弟兄們都救了出來,還不惜把本門大好的生意都放棄了。這次我們真的連累您,連累大家了,當真慚愧!“ 說完,掙紮著要起身,給鍾淩叩頭。

鍾淩趕緊把他扶回床上,說道:“都是自家的兄弟,說這些客氣話幹什麽。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天下大得很,盛老板千萬不要掛懷。“

“說得好!大恩不言謝,日後若有機會,當舍命保答!”盛老板也是個爽快人,於是不再囉嗦,轉了話題:“昨晚救出來的人裏麵,可有跟我同一牢房的麥哥?”

鍾淩一怔,反問道:“他是何人,很重要麽?”

盛老板聽他的語氣,又看時辰已過正午,不禁落下淚來。“此人確實不是本門人,您也不認得他,沒有義務去救他。唯他在那決戰之夜,單憑一已之力,救了咱半船人。”

小方子在旁邊奇道:“這麽厲害?快說說看,他是怎樣救的人?”

盛老板長歎一聲,接過小方子遞來的茶杯,喝過幾口,緩緩地,回到那些槍聲震天的日日夜夜:

一開始,起義軍的黃總指揮,與麥哥一起領著突擊隊員,在幾天血戰之後,占領了半座城市。此時雙方展開拉鋸戰,清兵從附近城鎮緊急集結援軍,情形一下子變得嚴峻。為了保持實力,義軍決定邊打邊撤,麥哥在城裏掩護,黃總領著大隊退回海邊上船。可是敵人也清楚他們的意圖,在碼頭方向布下重兵,雙方再次激戰,死傷慘重。潮汕一帶山多地少,易守難攻,守城的義軍因此多堅持了好些天,直到彈藥差不多耗盡,才開始往海邊撤退。盛老板因為槍法好,被麥哥看中,把他拉到最精銳的一個小組,打到最後才撤退。

等他們趕到海邊,發現大部隊已經離開,隻剩下雄門的一艘木船,半船的人正在跟岸上的清兵駁火,誓要等到盛老板上船才開走。盛老板和麥哥他們趕到,前後夾擊,很快就把那一隊清兵滅掉,正要上船,卻看到西邊傳來雄門弟子的緊急呼救信號。盛老板叫了一聲:“不好!” 趕緊往那邊跑,麥哥緊跟著他跑,才發現另有一隊的清兵,正在圍剿數十名義兵。此時有更多的清兵,從四麵八方趕過來增援。麥哥用粵語嘟囔了幾句粗口,撿起兩枝長槍,又往海邊方向跑。盛老板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心想他走了也好,可以少死一個人!遂專注眼前的敵人,隻想幫裏麵那一隊人突圍。

麥哥趕回海邊,看到清兵均已撤走,他心裏暗暗著急,在傍晚的光線裏四處張望,果然在不遠處的小山丘附近,隱約看到大炮的炮口!他當機立斷,把長槍的方向扭轉,隻聽到 ”呯呯呯“幾聲清脆的槍響,係在碼頭的纜繩破開,那船順水漂離岸邊。數秒之後,炮聲大作,那船險險地避過炮火,船長這才反應過來,趕緊開船逃離現場。

盛老板講到這裏,長歎一聲:“隻有身經百戰的人,才有那樣的急智!後來他又回到我的身邊,我們打到最後一顆子彈,又都受了傷跑不了,才束手被擒。沒想到啊,麥哥一生英勇,今天卻。。。”說不下去了,掩了臉哽咽不已。小方子在旁,也是唏噓和淚。

鍾淩聽畢,一言不發。推開艙門,走到甲板上。遠方的島嶼的影子,已是隱約可見。

他心亂如麻,思念如潮。阿韶,是這樣的麽?你畢竟,還是愛他多一些?

阿韶此時,正坐在另一艘往南海去的船上。麥哥昏迷不醒,正躺在她的身邊。她不清楚這一切都是怎樣發生的,自己好像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就在這船上了。

手裏還有個包裹,打開一看,自己的嫁妝首飾完封不動在裏麵。還有一個小袋子,哦,就是那一窩的金雀仔,從小到大,全在裏麵。

她哭了,又笑了。拿起最小的那一隻,握在手心裏。海風又起,路途漫漫,她低低地,低低地,和淚輕唱:

 

舊約難如潮有信

新愁深似海無邊

斜陽照住雙飛燕

獨倚蓬窗思悄然

秋聲桐葉落

平橋鎖寒煙

客途有恨對誰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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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水源頭 回複 悄悄話 阿韶的歌帶著絲絲悲涼,柔弱,又不失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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