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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渡》下部 《二十》江湖夜雨十年燈

(2020-05-17 10:23:41) 下一個

 

麥哥潛伏在黑暗裏,靜靜地等待著一個時辰後的行動信號燈亮。

雲遮月缺,與他第一次參與武裝行動時的夜色,竟也相似。再一想,這中間,竟已流過了十多年的光陰!

記起那夜,那石破天驚動第一次,他們在省城倉促起事,卻慘被叛徒出賣,差一點就全員覆沒。自己和阿文東躲西藏,倉惶逃往日本,再往歐洲。阿韶帶著海仔,和阿文的家人遠走檀香山,險險躲過官兵的追捕。那一役,沒發先敗,卻不幸犧牲了許多最早期的弟兄。

第二次起事,是在五年後的惠州,那時他們的隊伍已發展到兩萬多人強,士氣高漲。可惜大批的武器被扣壓在台灣,沒有後援,再次慘敗。更多的弟兄們因此赴死而不悔。

今夜,已經是第三次的努力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那些逝去的弟兄們年輕的麵容,還不時地在他的夢境裏出現。醒來唯有清淚兩行,雙拳緊握。

而他自己,十幾年間從一介無所事事的江湖浪子,到現在重責在肩的行動副指揮;從一個隻關心自己死活的街頭孤兒,到現在有了家,有了兒子,有對重建美好家園真切的熱誠。唯再過兩年,自己亦已到了花甲之年了。

阿韶從美國回到檀香山之後,堅持要把海仔送往美國東部的中學念書,說那裏地傑人靈,還有她真心敬佩的容閎老前輩可以幫眼看著孩子。麥哥沒有反對,還親自全程送兒子去康乃迪州的私立高中入學。在漫長的從西部往東部的火車路途中,他給兒子講述阿爺掘金的故事,核桃項鏈裏藏金葉子的來龍去脈。遙望著遠方的落基山脈,他還跟兒子講起那些失去了家園的印第安人,回憶那些高揚清越的風笛聲,伴著少年又孤獨的他,渡過一個又一個狼嚎的暗夜。

海仔聽得入迷,第一次察覺,這個對自己時而嚴厲無情,又時而寵溺過度的父親,原來也有過精彩的人生。“那麽後來呢?那些印地安人,能夠重新回到他們原來的家鄉麽?”

麥哥搖了搖頭:“有些家園,失去了,就永遠要不回來了。老的一代凋零了,第二代,第三代的印地安人,在劃了圈的保留地裏出生成長,那裏,早已是他們僅知的家園。”

海仔望著車窗外的廣褒大地,沉默了。聽到父親又說:“兒子啊,你這次遠行,我其實應該先帶你回鄉一趟,拜祭你阿爺阿嫲。長洲物產豐裕,人情淳樸,其實不比世界任何一個地方差。。。我越來越覺得,其實我和你文叔叔在做的事情,多多少少有點像當年被逼得走投無路的印地安人,如果現在不努力一搏,我們所知道的家國,就似摔破的大西瓜,東一塊,西一塊。像你這樣的二代兒,年月久了,根本就不知道失去的是什麽。。。唉!”

海仔看了一眼父親,回答道:“老豆你老糊塗啦!在中國時,阿爺的墓我每年都去拜幾次的啊,一次清明,一次重陽,還有一次外公的祭日,阿媽帶我去拜外公,也順便去拜阿爺。” 停了一下又道:“長洲也是我的家鄉呀,雖然我很小就跟著阿媽過海去澳門,又去了夏威夷,可是我隻有一個家鄉。我不是你所說的二代兒。”

麥哥聽得老懷大慰,第一次覺得:這個他很少時間陪伴在側,寡言又叛逆的孩子,或者也是個可造之材!

“阿仔講得好!我也放心了!你要記得那個地方,我死了之後也要埋在那裏,還有你阿媽。。。”見海仔變了臉色,又道:“海仔,你今年十五歲了,大個仔了,有些事也該交待給你了。你老豆十五歲那年,也夠反叛,卻不敢忘孝義。。。反正你記好了:無論我發生了什麽事,你的第一任務就是保護好你阿媽。你現在要趁機讀書,但是一旦有需要,你第一時間就要回到她身邊。” 停了一下又道:“我之前逼你練武,你不肯學,一直沒有太大進步。好在現在時代變了,都用洋槍。。。你的槍法是阿東教的,還沒見你演示過。這次如果有時間,我要看看你的準頭。。。” 海仔悶悶地打斷他的話頭:“我自己的阿媽,無使你教,我自己肯定都會識得去保護。東哥說了,我的槍法合格過關,用不著你花時間去查。“ 他看著窗外,良久之後,居然問父親:“你和文叔叔,究竟在做什麽大事?阿媽總講不清楚,我覺得她自己也不太明白。”

車窗外的景色,此時已換成錦繡霞彩,倦鳥歸林,萬物歸靜,正是一天最璀璨的時刻。麥哥本來疲倦的雙眼,聽到兒子這一問,又重煥光彩。

“乖仔,你真的長大了!也好,是時候讓你明白,我們拚了身家性命,究竟為的是什麽!”

“你的文叔叔在前些年,坐的也正是這條從西往東的火車路,獨自一人橫跨北美大陸。他看到美國許多的州郡都整治得井井有序,深受啟發。他幾乎站站停,隻要有華僑,找到機會就和他們大討論,爭辯思考中國日後的走向前途。加之他之前早已飽讀中外古今曆史書籍,又親身周遊歐美日列國多次。終於他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把他的見解正式歸納為民族,民主,民生之三民主義,成立一個天下為公的民主合眾國。之後他在日本成立同盟會,他的強國主張在留學生和華僑那裏得到了熱烈的反響和支持,從此咱們一呼百應,眾誌成城!現在我們的人,有課堂裏教書的秀才,有像你老豆這樣勇武的江湖中人,甚至到販夫走卒,同盟者越聚越多!善武者用槍,能文者用墨,從商者籌錢,海內海外萬眾一心,現在火候越燒越旺,是時候又組織一次武裝大行動了!”

“會流血死人麽?”兒子不無擔憂地問。

他的父親低下頭,對自己,也對兒子答:“戲文裏不是有說嗎,冤冤相報何時了?殘暴滋生更多的殘暴,鎮壓激生更多的憤怒。而現在,我輩隻甘當革命的馬前卒。”

那次談話之後,海仔不再提出任何問題,沉默了一路。麥哥重走一遍自己的少年路,諸多的感慨一一浮現於心。如果,他沒有好彩遇到阿韶,也就不會回國成家,更沒有順路在香港,和他以為還是細路的阿文結識,從此受到感召。。。那麽,很可能,他如今仍然是爛仔一名; 又或者狀如野狗,早就橫屍在唐人街的街頭。。。

情潮由她而起,又由她而平。信號燈卻在此時亮起,在暗黑的天空裏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麥哥默念數秒,雙手握槍,第一個從黑暗裏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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