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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渡》下部 《十四》夢連彼岸五月花

(2019-11-11 14:34:40) 下一個

時光轉到了西曆1903年末,阿韶還在苦苦地等待著遠方的消息。檀香山沒有冬天,溫暖的日子從早到晚,日複一日,仿佛都沒有變化,唯她的內心卻是越發地焦灼不安。終於,在聖誕前夕的那一天,阿韶收到了夢寐以求的洛蘭的來信!

“親愛的Silk:我終於可以確定一個萬無一失的相見方案了!明年五月,你親愛的大兒子奎威爾 (Hewitt, 暉兒的英文名字) 將在耶魯法學院畢業啦!他邀請了我們全家去康州紐黑文參加盛大的畢業典禮!我和先生都特別興奮,準備帶著兒子同去觀禮。自我父親去世之後,我已經多年沒有回過康州老家了,很是期待!五月正是東岸花開最美之時,我將約上你的女兒愛麗絲一同前去。機會難得,你一定要來哦!我查過了,從檀香山到三藩市的船期隻需一周,你隻需買好四月初抵達三藩市的船票,我到時和你會合,一起坐火車去我家,再去東岸!期待你的回信!我們在三藩市見麵再詳談!---- 想你的洛蘭。”

 阿韶收到來信,高興,期待,真是太興奮了!也是碰巧,麥哥和阿文他們此時正在夏威夷避難,來年準備深入美國大陸,尋求更多華僑的幫助。阿韶知道後,跟麥哥商量道:“還記得曾經救過我的洛蘭麽?她說明年四月初會到三藩市,很想和我見上一麵呢,這麽些年了,我也挺想她的。聽說你們過完春節後也要去三藩市?我們一起坐船去?到了埗後我有洛蘭陪著到處去玩,等你們辦完了事,又一起坐船回來,不是剛好麽?”麥哥早就聽她講過洛蘭的故事,又想船程寂寞,有阿韶作伴也不錯,也就點頭同意了。

此時夏威夷已歸屬美國領土,阿韶以美國公民配偶的身份辦理出入境手續,很快就拿到了簽證。海仔得知母親要遠航,高聲哭嚷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嘛!”

 海仔其實已年滿十三,不再是愛哭的小孩子了。可能是從小缺乏玩伴,父親又常常缺席,他雖則表麵合群乖巧,性格其實非常內向敏感,而且對母親有著一份異乎尋常的依賴和親近。從小他就知道做人要有兩副麵孔:對父親和舅父叔伯們,他要擺出一副叻仔乖仔勇不怕事的模樣;唯獨對著母親和外公,他可以撒嬌,撒賴,喊叫,流淚。。。他其實多麽想繼承外公的遺願,當一名不問世事卻能治病救人的中醫。可是尚武的父親不讓,說男子流血不流淚,要想保護女人和弱者,一定要練一身硬功夫。偏偏他最不喜歡就是練功。。。

   阿韶對這個兒子,開始是愛管不管,後來見他性格軟弱又孤單,又不禁心生愧疚。她掛念遠在天邊的一雙兒女,不知不覺就把愛心傾注在這唯一在身邊的孩子上。她暗中也很希望他能成為一名醫生,中醫也好,西醫也罷,隻是他還小,期待又太遠,兒子的未來更由不了她。此刻分別,也隻好摟著他柔聲說:“阿仔乖,路途遙遠易生病,你大一點再去。阿媽給你帶好禮物回來哦!”

  她終於又出海了!  在三月早春的海輪上,海風吹拂,浪花飛舞。阿韶好久沒有如此放鬆的好心情了。大清早,她一個人站在甲板上觀海,忍不住輕輕哼起了粵曲:

 

               滿庭花雨

               蘸水煙蕪

               鴛鴦隔南浦

               花枝外,影踟躕

               倚片玉生春乍熟

               受多嬌密寵難疏

               行不得,話提壺

               鄉淚回穿九曲珠。。。

              

“阿嫂好興致啊,唱的是什麽曲子呢?”阿文獨自在甲板轉圈散步,聽到阿韶哼得好聽,就順步走了過來。

“見笑了!”阿韶不好意思,“好久沒唱過了,詞都忘了,應該是《紫釵記》裏的一段唱詞吧,講的是一對古時戀人被迫分離的故事。”

阿文敏感道:“阿嫂又想起故人了?”

阿韶不想隱瞞:“嗯,那都是在認識麥哥之前的事了。。。”一五一十,把她和鍾淩和韋伯的前塵往事,還有這次回美想見孩子的事,都講給阿文聽了。

阿文歎道:“真是難為阿嫂了,這麽多年,真不容易。。。你是怕麥哥知道了會尋仇?確實,他那麽著緊你,除了我和大哥當是自家人,別的男人恐怕多看你一眼都不行。。。阿嫂別擔心,麥哥那邊我是不會透露的。我這一路,其實也是打算從西往東橫穿美國大陸,不過要一站站地停,一個個城市地去訪,到東岸時可能要到夏秋之交了。本來我隻需要麥哥陪著我到三藩市入境,聽你這麽一講,我自會請他跟著我到芝加哥甚至遠到波士頓,他自然就管不了你了。”

  阿韶笑了:“多謝你啦,真是話音未落,你反應可真夠快!”

  阿文卻已然想到下一步了:“阿嫂這次去康州,還可以替我去探訪一個老前輩呢,他就住在耶魯附近,說起來還是我們香山縣的鄉裏。。。他名叫容閎,他比我厲害,居然能說服曾國藩李鴻章,送了百幾個幼童過海去康州留學。學童們學了西洋本領回國,文理雙修,個個都已成為國之棟梁,思想開明,大有作為。我認識他們中的不少人,全都很支持我們的革命事業!這些年我自己曆事不少,也曾敗投李中堂,現在更是真心佩服容老先生,常和他書信來往。他用一己之力,奔波幾十年,散盡家財,潦倒異國,卻能做成為國育才之大事,真是我輩之榜樣!我想好了,大不了也如他一般,用一生的力量做成革命這一件大事!即使到最後客死他鄉,甚至未捷先死,我也是認了。。。容老現在跟我一樣,被清廷通緝,回不了國,恐怕心裏也不太好受吧。如果有鄉裏去探他,估計他會很開心的!”

   阿韶聽得直點頭:“好!我一定會找機會拜訪這位鄉裏,轉達你的敬意。聽你這樣說,我覺得也應該讓海仔去他那邊留學,多學些真本領再回國!”

   此時天已大亮,麥哥出艙尋妻,見阿韶和阿文在甲板上相談正歡,神情愉悅,不禁薄生醋意。他大聲道:“早晨啊!你們在談什麽呢,這麽高興?”

     阿文笑道:“麥哥早!我們在聊粵曲呢。阿嫂原來很能唱的!你們慢聊,我先回艙了。”說完就轉身走了。

   “粵曲?你會唱大戲?”麥哥奇道。他本身是個戲迷,常常哼個小曲小調什麽的,卻從未聽過阿韶唱過歌,當下就垮下臉,更不悅了。

      阿韶好笑:“你這人真小氣,少聽幾句歌仔都可以頜醋。。。好吧,你想聽,我就唱幾句給你聽。”調整身姿,又輕輕唱了起來:

               既是美夢佳話

               望斷天邊煙霞

               慕君美年華

               慕君美才華

               鴛鴦帳  同夢也

               天邊有  明月掛。。。

 麥哥聽出來了,這正是粵劇《牡丹亭》裏男歡女愛的一段唱詞,頓時聽得眉開眼笑,愁雲盡去。他摟著阿韶的纖腰,恨不得就要吻她愛她。他不明白自己:都一大把年紀了,阿韶也跟了他十幾年了,孩子都長大了,他還是那樣不放心她!好像他一個不察,或者她一個不願,她就會從他的世界裏消失,把他打回原形,不對,是打到地獄的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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