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回走的路上，阿韶用盡量輕描淡寫的語氣問那菜總管：“我剛剛看到有一間木屋，還有亭子什麽的，好像跟其他工人的房子很不同啊。”那總管不以為然地答道：“應該是之前的原住民留下的吧。這裏原來隻是一片荒野，幾年前，國王用很低的價錢把整座山頭都租給眉叔，才開始砍樹，整地起靚屋。你看現在多好！菜園，農場，果園。。。你想要什麽就有什麽！”
阿韶點頭：“真的很好！之前的那些原住民呢？都當農場的工人了？”
“不知道啊，有可能吧。我本來在廣東南海幫人打理菜園，兩年前眉叔花大錢把我請來。他是個大好人，自己勤力，對下人又沒有架子，對唐人幫得就幫，和王室的關係又特別好，有錢有勢也應該。”
阿韶見問不出什麽，隻好低頭不語。回到那大屋，麥哥和眉叔卻也轉了話題，大講清政府的軟弱無能，害得華人在海外也處處受壓，神情也越來越激憤。
眉叔道：“你別看我現在家大業大，我剛到島上受的窩囊氣誰人知曉？同樣都是開疆掘土種蔗，支那人卻處處被日本人，外地人壓一頭，更不要提那些扯高氣揚的白人！如果我現在不用錢打點一切，你看看吧，我兩下就被人幹掉了！”
麥哥點頭道：“像我這樣尚武的，也好不到哪裏去，隻能在唐人街混混罷了。一出唐人街，誰都會看你低一頭，幹什麽都有阻力，真他媽的，世界太不公平了！”
“哈哈，你不信佛不信神的，怎麽和我弟弟阿文一樣，講起公平了。”
“我也是文人啊。英文的文，你講不過我！”麥哥笑道：“阿文就是你之前在信裏提到的那個難搞細佬？連你這個做大佬的都搞不定，隻好讓他中途退學回家？”
“哈哈，那是很多年前的事啦，他那時才十三歲，在檀香山上中學。我給他挑了最好的學校，還和皇室的王子同班呢。可能在學校裏學到西人的理想，又正是最反叛的年齡，一對比，處處覺得不對，要改良。我忙著開農場，哪裏管得住這牛精？隻好送他回鄉啦。他現在長大了，在香港當西醫，天天接觸到生老病死，人反而沉實了很多。你這次回鄉，經過香港，替我去探探他吧！他很能講，也很有想法，或者會對你的胃口！”
“好，我一定會去找他！”麥哥想起了自己的十幾歲，年少氣盛又叛逆，因此走上一條非比尋常的人生路，不禁也有些唏噓。
“你們準備什麽時候回鄉？”眉叔見阿韶在旁邊站著聽，就自然而然地轉了話題。
“我們。。。嘿嘿，很快了，我已經買好了太古船票，過三天就走。”麥哥看著阿韶，露出笑容。
阿韶張嘴剛要說：“我不同他一船！”卻被麥哥塞過來的一塊蛋糕堵住了嘴。麥哥摟著她的肩頭，就往門外走，一邊對眉叔招手道：“我們住在亞太酒店，你有信有禮物要帶給阿文的話，找人送過來就是！”
“好的，祝你們一路順風，早日拉埋天窗，早生貴子！”眉叔笑著送客。他看出阿韶的不願意，故意這樣說，也是給童年玩伴打打氣。女人嘛，早晚要成家，像麥哥那樣對她上心，她願意也好，不情願也罷，總歸逃不出他的手掌心。還不如痛快答應了，雙方都好過些。搖了搖頭，他便不再去想這些風流逸事，拿起帳本手冊，又回到生意佬的世界。
阿韶鼓著氣，心裏卻還想著剛剛見到的那個舊亭子，神情恍惚。麥哥見她沒反抗，以為她回心轉意跟自己了，心情大悅。晚霞正濃，他帶她去到一處風景絕美的沙灘，那裏遊人不少，如身處大千世界裏夢幻的藍寶仙境，水光天色，奇情漫逸。
她看得呆了，忍不住也脫了鞋，像其他人一樣坐在白沙上，看著細浪，看著遠山，看著天邊的霞彩，在眼前慢慢隱落。
她聽到自己對他說：“我可以跟你同船走，不過你不許碰我。我要先回到家，見過老父，問清楚一些事之後，才能做決定。”
他湊過身去，拿手指碰她的俏臉，壞笑道：“碰了，又怎樣。”
她支開他的手，歎道：“你若果隻能得我的人，不能得我的心，又何必！”她想到韋伯，想到愛麗絲，想到自己又一次身陷色男的牢籠；想到這十年流浪的種種，總是快樂太少，悲苦太多。忍不住，再一次，長淚直流。
眼前的這個男人，這時用舌，把她的珠淚一一吻去，輕聲道：“傻瓜，你的人，你的心，從此都隻能屬於我一人。。。沒有人再可以碰你。。。那個阿淩什麽的，你趁早死了那條心！”
阿韶此時大吃一驚，一把推開他。“你怎麽知道阿淩的？我沒有跟誰說過任何往事！”咬了咬牙又道：“對！我就是他老婆，我們拜過堂的！一女不嫁二夫，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麥哥聞言色變，妒火大發，跳了起身，把阿韶騰空拉起，一邊大聲道：“你敢在我麵前再提其他男人？我發誓，知道一個殺一個！你以為唐人街的麥哥是吃齋的啊？你隨便找個人問問，我是什麽人？哈哈，敢惹我？下輩子吧！”不由分說，拉扯著阿韶回酒店。
當晚，他強暴了她，由於憤怒，沒有憐憫。他要在她身上留下所有他的印記，他要她陪他走過剩下的人生，他要她給他生兒育女，他要她，也隻要她！
在他的懷裏，她卻聽到了愛情癱塌的聲音。從此她的世界，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無論她願或不願，此生都將與此人糾纏不休。她需要用全部的智慧和心力，來對付眼前這個正邪難分，能力遠在自己之上的男人。
她默然垂淚，為自己，也為了不知在哪裏還在等候她的鍾淩-----她在看到那寫了芳草園的小亭之後，幾乎可以肯定：隻要她回到長洲的老家，如果他不是還在苦苦地等她，就一定會留下找到他的信息。
可是現在，她卻爽約了。這一別，或許就是天涯。
（上部完。欲知後事，請期待《芳草渡》下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