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5)
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韓北鬆竟然因為經濟和個人問題,在半年前,鋃鐺入獄。
我以為我聽錯了,瞪大了眼看著玲玲:“沒搞錯吧,你上次不是說他在省城當大官,正春風得意嗎?”
玲玲和我一樣心情沉重:“我也是不久前從報紙上看到的,大吃一驚,還專門讓我爸去問了省委的人,他們說這件事是真的,他雖然不是主犯,卻是真的卷入了一個經濟大案,被判了十幾年呢。”
看著我的臉色,她小心地繼續:“你可能更接受不了這個。。。聽說,他有情婦。。。還不止一個。。。”
我未發一言。良久,終於說:“我還是想見見他,能安排嗎?”
玲玲不愧是我的童年摯友,她說:“好的,讓我想辦法。”
人生真是一個悲喜交集的劇場,而我們,身在其中,無法幸免,無法離場,隻能麵對,悲喜交加。
正如我,在十五年後終於和韓北鬆再見麵。而我們中間,卻隔了一道冰冷的鐵窗。
他變了,不再是翩翩青年,歲月在他臉上,身上流過,沉澱下成熟,品味,從容。即使在那樣的環境,他仍然出眾而且不凡。
我說:“你好。。。。。”,低下了頭,語不成句。
他看了我好一會。“是你麽?阿盈?”
我點了點頭,淚水奪眶而出。
他緊握著我的手,聲音裏透著歡喜:“真的是你啊?找到爸爸了?”
我點頭,淚水掉得更凶了。
“別哭,阿盈,我就知道你會有出息的。。。有愛人了吧?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象我。。。”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我好不容易才問出一句話。
他低下了頭。“我確實墮落過。。。。。。我也沒過好感情這一關,我和太太感情一直不好,然後在外麵,我被利用了。”
他用他溫暖的眸光看著我:“如果你一直在我身邊,我想,我可能會不至於。。。”
我不知道這是場麵話還是心裏話。終於,我慢慢地抽出了被他握著的手。
山河毀滅之後,還會有重建。心靈的毀滅,也會有重建之時麽?
都看不到了啦,那碧綠廣闊的原野;那田間高低的吟唱;那風華正茂的你。
你說過的,不要忘記了那美麗的綠野。
正是你,讓我看到了那片美麗。
而現在,現在我隻能站在你的麵前,用清澈濕潤的眼睛告訴你, 我其實一直都在。我沒有忘記那時純真的許諾,沒有忘記我們曾經共同擁有的那片夢的原野。它的美麗它的希翼,一直就紮根在我的心裏。在我未來和遠去的日子裏,從未分離。
可是你呢,你怎麽會忘了呢?那片滋養心靈的綠野沃土?你怎麽會不知道呢?我其實,從未稍離。
就在我轉身離去的瞬間,我看到他的淚水,滴在我留給他的書頁上。
----全篇完
2011.9.5.
記得那些幸福的日子,
女兒,記在你幼小的心靈,
你童年點綴著海鳥的彩翎,
貝殼的珠色,潮汐的清音,
山嵐的蒼翠,繁花的鏽錦,
和愛你的父母的溫存。
我們曾有一個安樂的家,
環繞著淙淙的泉水聲,
冬天曝著太陽,夏天籠著清蔭,
白天有朋友,晚上有恬靜,
歲月在窗外流,不來打擾,
屋裏終年長駐的歡欣,
如果人家窺見我們在燈下談笑,
就會覺得單為了這也值得過一生。
我們曾有一個臨海的園子,
它給我們滋養的番茄和金筍,
你爸爸讀倦了書去墾地,
你呢,你在草地上追彩蝶,
然後在溫柔的懷裏尋溫柔的夢境。
人人說我們最快活,
也許因為我們生活得蠢,
也許因為你媽媽溫柔又美麗,
也許因為你爸爸詩句最清新。
可是,女兒,這幸福是短暫的,
一霎時都被雲鎖煙埋;
你記得我們的小園臨大海,
從那裏你一去就不再回來,
從此我對著那迢遙的天河,
鬆樹下常常徘徊到暮靄。
那些絢爛的日子,像彩蝶,
現在枉費你摸索追尋,
我仿佛看見你從這間房
到那間,用小手揮逐陰影,
然後,緬想著天外的父親,
把疲倦的頭擱在小小的繡枕。
可是,記得那些幸福的日子,
女兒,記在你幼小的心靈,
你爸爸仍舊會來,像往日,
守護你的夢,守護你的醒。
一九四四年六月二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