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5)
爸爸原來住在新布罕什州,著名的白山風景區邊緣。
小羽開著車,我們一起造訪父親的住處。我一路沉默,小羽知道我緊張,不停地說著輕鬆的話。藍天下蔥鬱的群山在我眼前起伏。我不禁嘀咕,難道爸爸進了山,成了隱士?
他沒有成為隱士。相反,他先跟人合夥做生意,後開了一間中國餐館,娶了一名美國太太,還生了個十來歲的漂亮混血孩子。
當我坐在他位於山間的三層房子,他微微發胖的妻子給我端來咖啡,我忍不住雙眼發酸。媽媽,我來這裏幹什麽?我萬裏尋父,我尋來了父親和他另一個完整的家。媽媽,你說我是不是太傻?
爸爸坐在沙發的另一端,問:“你媽媽。。。。。。還好吧?”
“還好。”我呐呐地。
其實,這一刻,我隻想扔掉手中這杯該死的咖啡,奪門而出,飛回母親的身邊,告訴她,我們都忘了他吧,他不值得,不值得。。。。。。
不記得如何跟他們道別的,又是如何回家的。原本悲壯的萬裏尋父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我隻想大哭一場。
小羽不斷勸著:“阿盈,你爸爸能擁有今天這一切並不容易。你公平些好不好?”
“你要我公平,我又向誰討公平?你根本不知道這些年,我媽,我們,是怎樣過來的。我最在乎他心裏是否記掛我們,你看他,豐衣足食,卻對我們不管不顧。。。”
我哭了。
第二天,爸爸說有話跟我說。我們去了海邊的小飯廳,麵對著大西洋的晚霞。
爸爸問:“你還有一個妹妹吧?我猜的。”
我點了點頭。他的眼睛紅了。
“阿盈,你爸是一個很不好的人,他負了好多人,而且都是女人。頭一個是你媽媽,她賢惠善良,任勞任怨,這麽多年,真是難為她了。
“我去了香港,一心一意工作賺錢,因為隻有這樣,才能驅散思鄉思家的痛苦。我不敢給你們寫信,怕給你們惹上麻煩。我對任何女人都不動心,一心想多賺錢,回鄉做些事。
“有一陣,香港經濟不好,我失了業,被朋友慫恿,隨他們一起來到美國。沒想到,在這裏,錢更難賺,日子更艱難。
“我打黑工,吃住都在餐館樓下一間地庫裏,不懂英語,日子非常枯燥。離你們更遠了,很快回家的願望也變得遙遠了。更何況,我口袋裏的錢,連買一張機票回香港都不夠。沒有笑容,沒有目標,我都不知為什麽活著。
“我很幸運,在餐館認識了現在的太太。她本是緬因州的農家女,人很純樸。是她,讓我在這個新國度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勇氣。。。
“她喜歡上我了,我很感動,很懇切地跟她說,你還年輕,前途無限,沒必有跟我這樣一個半老的人,我們分手吧。她堅決不肯,說都這麽多年了,你的妻子說不定改嫁了,而且你不是逃犯嗎,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我們結婚好嗎?我想了很久,心想我已經對不住一個女人了,就不要負眼前這一個了。
“我於是和她結了婚。為了證明我的決心,我賣掉了和中國朋友一起開的公司,遁入深山,開了一間小餐館,除了偶爾出來辦貨,過著半隱蔽的日子。這些年,也算是心如止水了。”
父親一口氣講完,雙眼定定地望著茶杯,沉默了。
良久,我含淚說:“爸,都過去了,不要說了。。。”
爸爸的眼圈紅了,他輕輕拉過我的手,“阿盈,爸爸還有對不住的人,就是你和妹妹。這麽多年,沒有爸爸,一定過得很苦吧?應該爸爸說謝謝,謝謝你來找我,否則,這輩子,可能無法再見到女兒了……”
“爸……”我沒能忍住,儲存了多年的淚水,傾瀉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