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 (5)
下一個周末，韓北鬆果然來找我。
我跑下樓，看到他在駕駛位上說：“小女孩，叫上你的朋友，我帶你們去看一個漂亮的地方。”
他還是穿著令人眩目的白色襯衣，裁剪得體的啡色長褲。戴上了墨鏡，越發顯得俊逸不凡。
我點了點頭，回頭跟婆婆說了一聲，又把一直跟在後麵的小妹妹扯到書桌邊，命令她把小人書上的插圖都要臨一遍，回來會買一根雪條給她吃。
他看在眼裏。“你媽媽連周末都不在？又出差了？”
我點了點頭。“我媽媽跑供銷的，一年到頭都要出差。”
他欲言又止。
我笑道：“你一定想問，把一堆老幼留在家，她怎麽會放心？”
“我不是想問這個。”他詭秘地答。
輪到我拿眼去瞧他。他正在留神開車，我隻看到他完美的側麵。
“我想說，有這麽個懂事的女兒在家，你媽媽才放心在外的。”
我不再言語，卻有微笑留在心裏。
玲玲不在家。於是就隻有我們倆。到了一處青鬱的小山，他把車停下。
風光原來在山頂，在視野以內的一片翠綠，在水澗上陽光的跳躍，在從平原到樹鞘到遠山層層漸深的綠。
沒來由的，一份奇怪的感動在心內湧動。哦，好一片綠野。
“這裏是我療傷的地方。”好聽的聲音飄了過來。“來到這兒看看，多壞的心情也能緩過來。”
“你？療傷？”我奇道。
“對啊。我本來要去當外交家的，因為情傷，才逃到這裏來的。”
我更好奇了，一直纏著問。
原來，品學兼優的韓北鬆在畢業後就去了外交部，發展順利，結了婚不久就被公派出國兩年。回國後卻發現漂亮的老婆和別人好上了。憤懣之下他堅決離了婚，離開了人事複雜的外交部，來到我們這個改革之初的南方小城, 從頭開始。
沒想到, 他從心裏愛上了這份工作, 愛上了珠江三角洲的綠野.
他常常一個人開著車, 到田頭, 到水間, 和當地人聊天吃飯, 考查各鄉的環境, 思考每一處能用得上的資源. 結果是發掘了好幾條大受外賓歡迎的路線.
"你知道Michael Jackson麽?" 他問.
"當然知道啦, 美國流行樂天王."
"前一陣子他秘密來過中國, 就在這一帶參觀. 他很喜歡這裏, 說風景和瑞士一樣美."
"真的啊." 沒想到哦, 連世界級的天王也會喜歡這樣的景致.
他轉了話題: "玲玲說你一直很想爸爸."
"想又有何用, 他遠在天邊. 在我六歲時他就離家偷渡走了, 我妹妹還沒見過爸爸呢."
"為什麽走的? "
"我媽說是因為文革時的冤假錯案. 其實他走後半年就平反了. 真可惜." 我看著遙遠的藍天, 回想著那個曾經寵愛我的身影.
"阿盈, 你還小, 好好學英文, 以後出國讀書, 說不定能找到爸爸呢." 他坐在我身邊說.
"真的啊? 我能有這個夢想嗎? 我成績很差呢." 我又驚又喜.
"真羨慕你啊, 十五歲, 作夢的年紀, 一切都有可能的年紀......" 他的語氣變得滄桑起來.
"你不是幹的好好的嘛, 你也還沒老啊." 我不解.
他笑了起來, 摸了摸我的長發, 眼光變得很柔和. "這小姑娘....... 你要是大幾年就好了, 可以跟你談談心事了. 現在你還是好好念書吧. 以後不管你去了哪裏, 都不要忘了自己的家鄉, 你看看, 多美啊. "
"嗯!" 我重重點了下頭.
那一年的暑假過後, 韓北鬆上調到省裏, 離開了我們的小縣城.
聽說, 他官運亨通.
聽說, 他又娶了一位美麗的妻子.
我開始認真讀書。
那一片綠野, 從此成為我心中最美的風景。
直到很多年以後, 我才明白自己的幸運.
因為, 那一片曾經讓米高.傑克遜都讚歎不已的綠色原野, 已經被各式各樣的加工廠房, 屋村, 鄉間別墅，和稠密的道路取代。我尋尋覓覓, 卻再也找不到那份讓人沉迷的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