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人胡思亂想了大半宿,睡得昏昏沉沉。早晨7點娘趴在床邊叫我,問我幾點上課,要不要吃早點?
我起來洗漱完畢,娘和我繼父已經坐在桌邊吃了半截。我繼父有個毛病,每天早晨雷打不動看7:00-7:30的早間新聞。我和娘東一句西一句地扯,突然,我繼父說:“聽,說你們學校呢!”
我和娘都盯著屏幕看。新聞女主持人說,昨夜在xx縣發生了一起慘案,三個年輕人聚在一間屋子裏吸食海洛因,被人發現送進醫院,兩人正在觀察中,一人因吸食量大不治而亡。接著三個人的名字和照片都登了出來:觀察中的兩個人是Roger和他的女友,不治而亡的正是我的朋友Alex。
我繼父問我認不認識這個年輕人,我噓了他,繼續看新聞。女主持人說了半天Alex所在學校和他的家庭跟我們學校的關係,令人想入非非,既懷疑學校的管理水平,又懷疑Alex的家庭教育。
新聞完了我娘問我認不認識這個人,我說認識,我去過他們家。
我和劉任重分手分得太痛苦,我跑進車裏。
正逢Alex煙癮大發,從我車邊走過。我進了車打開音樂,放聲大哭,卻驚動了他。他打開我的副座:
“南瓜,你沒事吧?”
我側頭看,是他,我抽噎了一下,大叫:“不,我有事!”
Alex坐進車來,我趴到方向盤上大哭,下巴碰到喇叭,嚇了我一跳。
“到這兒來,南瓜......” Alex拍拍自己的肩,張開雙臂。
我趴在Alex肩上嚎啕大哭起來,我哭得那麽傷心,好像活了這20年的所有的委屈都在今夜爆發了......
Alex不斷地拍我的背,理我的頭發,吻我的額頭,嘴裏說著:“Easy,easy......”
我哭得稀裏嘩啦,眼淚和鼻涕都蹭到Alex的體恤衫上了。
我哭了好久聲音漸漸小了。Alex邊安慰我,邊用一隻手到處翻找紙巾。他從不知道誰搭車吃飯沒拿走的紙袋裏找出三張餐巾紙,抽出一張放在我鼻子上說:“擤。”
我乖乖地在他手上擤鼻涕。我拿過紙擤了,放回紙袋,還要另外兩張。Alex說:“省著用啊,不知道你今晚要哭多久。”
我生氣:“你嘲笑我!”
Alex趕緊嚴肅起來:“我沒有。我一直在想那個幸運的家夥是誰,能讓我們的小公主為他這麽傷心欲絕?”
“什麽幸運的家夥,他是個瞎了眼的家夥:我這麽好的人他不要......”我更加傷心,接著哭了起來......
“就是!你告訴我他是誰,我非打丫的去不可!”
我笑了,接著又哭了。
Alex讓我去他的車,說有好東西讓我跟他一起分享。
我和他坐在後座上,Alex拿出他卷好的一支大麻點著,他抽一口,遞給我,我哭得也累了,手腳發麻,臉和頭也發麻。我輕輕地吸一口,慢慢地吐出,再從鼻子裏吸進去。把煙遞還給他。
Alex摟著我,他吸一口,再讓我就著他的手吸一口。
他說,其實每個人的生活都有不如意的一麵。我從遙遠的東方來,肯定有許多不適應的地方。我喜歡我的男朋友,可我男朋友喜歡別人......這些都沒什麽。生命這麽短暫,應該好好珍惜。沒什麽好憂慮的,應該享受今天。今天晚上他和我在一起,他覺得我很美。雖然我傷心欲絕,可讓他感覺我很美。
我的頭腦亂了,我理不出思緒,滿腦子都是憤怒和傷心。
Alex說我的情緒太激動了,這樣對誰都不好。其實沒什麽大不了的,安靜下來以後我會發現事情本身不值當我這麽激動。他說我們的靈魂都是善良的,都希望別人好。如果我的前男友跟我分手後能夠得到幸福,那我也為他高興,是不是?
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我說我覺得傷心是因為,劉任重和我有過山盟海誓,我們相約到永遠。如果這個都不算數了,那生命中還有什麽是可以信賴的?
我又小聲地抽泣起來......
Alex過了好久,緩緩地說:“我不了解你們東方人。我喜歡你,你很真誠;我也很擔心你,你太鑽牛角尖了,對你對別人都不好。”
我回家後想不開,在自己的浴室裏割了脈。血噴得到處都是,我的血管迅速癟了。我覺出自己的視線越來越暗,漸漸地黑了。我的身體離我而去,我成為一個沒有體重的人,在一個黑黑的隧道裏飄行,耳邊是單調而悅耳的音樂,心裏感到無限的安慰和舒適:我從來都沒感到這麽舒適。我飄行了很久,到了一個地方,頭頂上是陽光,我享受著陽光,生命中許多的幸福時刻浮現眼前:我笑魘如花,劉任重抱著我的腰,我們一起照相;我們在紐約四處亂逛,坐電梯上到帝國大廈頂層;我拉著他的手讓他快跑幾步過馬路;我們在中央公園上了馬車......
我在海邊和媽媽一起挖坑;我一手拉著爸爸,一手拉著媽媽,他們就把我提起來;我們去遊樂場玩,我贏了一個小布獅子;媽媽給爸爸端來洗腳水,讓他燙完腳,媽媽再燙腳。媽媽讓我也燙,我不喜歡。爸爸躺在床上把腳搭在媽媽肩上。我說不許欺負媽媽,我用力扳爸爸的腳,搬不動,我要哭,媽媽說沒事兒沒事兒,爸爸跟媽媽鬧著玩呢;我醒來發現爸爸壓在媽媽身上,我哭著爬過去,讓媽媽抱著我:那是我的地方。媽媽笑著把爸爸轟走,隔著被子把我緊緊地抱住,說我愛你寶寶,我愛你寶寶......
我是個嬰兒在繈褓裏,一邊是爸爸,一邊是媽媽。他們左邊親我一下,我躲到右邊,他們就從右邊親我一下。我左看右看,他們的笑臉離我漸近漸遠,重複往來......
我上空的陽光越來越刺眼,音樂也變得刺耳,節奏越來越快,我突然感到了重量。我的心“咚咚”跳了起來,十分難受,好像要爆炸了!我暈眩,無力,覺得自己要死了。我聽到亂哄哄的人聲,有個人用英文說好了好了,如果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就點點頭,或者閉閉眼。我輕輕地點點頭,閉上眼。
我在醫院裏......
我的行為把媽媽嚇壞了,她兩個眼睛哭得像桃子,不斷地抹著眼淚。她說:“你要死了我也不活了!我統共就你這麽一個寶貝.....”我無力地望著她,我繼父讓她少說,讓我好好休息。
我出院的時候,正趕上Alex來看他生病的奶奶。他跟我打招呼,十分擔憂地望著我。我囑咐他別跟別人說,他說好。
我後來跟Alex一起又抽了許多次大麻。
我漸漸地原諒了劉任重,真心地祝願他。Alex說現實中的世界太痛苦了,也太真實了-何不在虛幻的世界裏放鬆一下自己的身心呢!我在跟Alex一起麻醉自己的時候,在兩個世界裏穿梭,漸漸地分不清哪一個更真實,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事,還是在做夢。我已經不再在乎什麽成績多少,有沒有人愛我。我隻知道,痛苦離我而去。
我去上學,開著車,突然感到心痛,淚流滿麵:真的嗎,這一次再也見不到Alex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