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小時候發生過的事,我的心情非常複雜。
如果家裏隻有我哥哥一個孩子,那他就會有個幸福的童年。如果媽媽不是生活在那樣的年代,那她就不會受那麽多的苦,不會跟我奶奶相處得不好,也許她的脾氣就沒那麽大。如果哥哥比我大很多,那我們也許就沒有那麽多的不愉快......
但也就是如果。過去發生的事,早已發生了。我們家跟許多家庭一樣,經曆著許多的艱難和矛盾。
我發現自己的性格其實是與生俱來的,不是到後來才喜歡搭錯神經,而是一開始就那樣。我的不著調的行為使得哥哥氣憤若狂,而我當時並不懂得有果就有因的道理,一直以為就是哥哥跟我過不去。
誰也說不清我和哥哥到底以前是什麽緣分,為什麽我們兩個到一起就掐。我隻記得自己跟他一直就像油和水一樣不融。
我們到現在也很難溝通。這次回國他很想用一兩個小時教我炒股的指標怎麽看,我坦率地拒絕說我炒股不看細節,隻看大局。
也許我們的思維方式很不同,也許是缺乏溝通技巧,也許是價值觀不同,我們之間的血緣關係最近,感情卻遠。
我本身是個狹隘的人,聽不得不同的意見。更多的時候,我渴望理解,渴望愛,渴望如春風般溫暖的批評,而不是決絕的諷刺、挖苦。
我們那一排有個鄰居叫黑蛋,他的下巴像毛主席一樣有個痦子,可是很黑,上麵還長毛,所以就叫黑蛋。黑蛋哥哥有一次帶我們去蘇家坡小學,我還有印象。
那是個星期六的下午,快到暑假了,學校裏人不多,我跟著黑蛋哥哥還有另外一個人去學校,那個人是不是我哥哥,我忘記了。那個建築現在回想起來是個過去的教堂,灰色的磚樓,紅色的門,樓道很窄。黑蛋哥哥跟老師說話,後來他說該回家了,我很遺憾。我不想回家,想到處轉轉。黑蛋哥哥說,以後等你上學了,就不新鮮了。
我對上學充滿了新奇感,很想自己馬上就長大,也上學。
那條路再往南,好像是叫小白樓。據說王國福是在大白樓生產大隊當頭頭,他有名的句子是“小車不倒隻管推,一直推到共產主義”。
那時候小孩愛說“新鮮呀?”意思是“沒聽說過呀?” 如果回答說:“新-鮮!”那就是沒聽說過的意思。不知道這麽解釋對麽?
還有個詞叫“邁單兒”,據說是不歸妓院的妓女(俗稱野雞)站大街上等待客人的意思。我們慣常地招呼沒人理的孩子時,就用這個詞,原話是:“幹嘛哪?邁單兒哪?” 我小時候並不知道這話的原意,以為就是“沒人理你了,自己玩哪”的意思呢。
我工作後許多年,有個鄭州的同事問我:“你們北京人說的‘丫的’是什麽意思?”我告訴他“丫的”的原意是“丫頭養的”,意思是庶出的,不算正房,沒地位。後來又演變成“丫挺的”,到後來就簡稱“丫N的”,甚至成“丫”了。我同事說你們北京人,罵人都拐個彎。
我記得有個小四兒他媽,我管她叫大媽,是我們的老鄰居,原來住黑蛋家的屋子,也就是一排的緊西頭。她搬走了以後回來看老街坊,問我願不願意跟她去她家。我猶豫不決,到底還是跟她去了。她帶我玩了一個下午和晚上,第二天就把我送回來了。小四兒比我小一歲,多半我是跟他一起玩的。
我回家後我媽問了我許多問題,我都傻傻地回答了,中午睡覺了,吃老玉米了。然後媽媽狠狠地嚇唬了我一頓,說以後不許我跟別人走,誰叫都不行。我嚇壞了,從那以後到別人家住一定要通過我媽允許。
我成人了以後,跟我媽說起那段經曆,我媽說小四兒的爸爸被判過刑,是強奸幼女犯。難怪我媽這麽擔心。
我小時候不大懂得媽媽對我的愛,我因為她老偏袒著我哥而心裏難過,也因為她附和說我是垃圾箱裏撿來的而懷疑自己是不是她的親生女兒。重溫童年往事,媽媽的愛依然透過長長的歲月,透過依稀的記傳到我的身上。
我們小時候吃飯都是圍著一個小飯桌吃,家裏有大大小小的凳子5個,老大是給媽媽坐的,可能因為媽媽的屁股最大。最小的很窄很小,我多半是坐過。後來爸爸弄來一個小竹椅,是四川那種的,雖然小,可是工一點都不差,有扶手,有腳踩的地方,還刷過綠漆。
我小時候大概也霸道過,非要跟哥哥搶。我哥哥懾於媽媽的威力也隻好看著我坐。我記得有不止一次我太得意忘形了,邊踩邊搖,搖得大發了,“咣當”一聲就後腦勺著地了——整個翻了過去!我哥就高興得哈哈大笑,我慌忙爬起來,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後腦勺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