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借口

月中做了個小手術，這兩周基本在術後恢複期了。 女友們紛紛表示要來探望，我都一一婉拒了。這樣狼狽不堪的時候，不宜見客。但是有一個例外，就是女兒同學E的母親。她和我同樣是單媽。因為境遇相似而倍感親近。也是她，在術後從醫院送我回家。

我在臥床休養的時候，E的媽媽，帶著孩子們到我家，給我煲了一鍋烏雞湯。在煲湯的過程裏，我們聊了很多話題，分享彼此的經曆和想法。孩子們就在一起玩耍。

我們談論的話題之一就是E。 E 的父母，是在今年夏天分開的。在家庭搖搖欲墜的時候，E 特別聽話懂事，但是在家庭分崩離析以後，他的恐懼，緊張，憂慮和憤怒，才爆發出來。他變得叛逆。在學校，出現不合時宜的言行。老師們都注意到了，並且知會家長。 E 的媽媽，在給E 請心理疏導師，希望幫助他度過心理上的難關。
 

我看看E, 那個和女兒在一起有說有笑，仍然是個無憂無慮，調皮可愛的男孩子，不禁感到心酸。 在父母離異的時候，男孩子，往往受的傷害更深。E 的父母分開的時候，他的爸爸不要E, 隻要E 的妹妹。E 的母親的親友，都勸她不要E, 理由是離異後的女人，帶著女孩比帶著男孩好改嫁。大人們討論這些現實的問題時，估計以為E的中文不好，都沒有遮掩一下。可是那樣敏感的時刻，這樣敏感的年齡，小孩如何能夠不被傷害。這也是我願意和E的母親為友的原因。她兩個孩子一個也沒有放棄。

我和E，因為接送女兒的緣故，上下學的時候，不時會打頭碰臉。這個孩子，在我麵前，總是特別有禮貌，一點沒有表現出象對待老師一樣的不敬。 我想了一下。大概我這個單媽，在這個孩子眼裏，是個能夠帶來溫暖和安全感覺的人吧。

我跟E的媽媽說，歡迎你和孩子們常常來我家玩。我們兩家境況相似，在我家，你的孩子們會比較放鬆，不會有不平或者自卑這些負麵的情緒。我自己帶孩子好幾年了。我的小孩就是在單親環境裏長大的，不也長成了一個好孩子。

E的媽媽輕輕笑了起來。她說，她也注意到了。她常常拿同學中做的好的，來教育E。E 總是頂嘴。隻有說到我女兒的時候，E隻會嘟囔：”為什麽總提她？“

E的母親和孩子們離去後，我把女兒叫到身邊。我很少表揚女兒。但是這一次，我極其鄭重地，認真地誇獎她。我說家庭破裂，對孩子來講是一件特別難以接受的困境。我非常驕傲，她沒有因為大人的原因，而自我放逐，自我沉淪。單親環境提供的資源，是無法和雙親環境相提並論的。她在一個弱勢的基礎上，做到了大多數條件好的孩子都做不到的。

女兒驚訝地睜大眼睛。她從小到現在，每個學年的總評，還沒有一項不是A的。但就是這麽好的成績，在我這裏，在我家，都沒有得到過什麽誇獎。我父母，我和她的父親，年少的時候都是這樣，甚至更好的成績。我依稀地記得，仿佛她寫過的一首詩，一篇文章，我是說過好的。立意文字，在小小年紀，就算不錯了。 也就是這樣了。

她終於反應過來，快樂地蹦跳起來，做了一個成功的手勢。

她叫道；”媽咪，要把事情做好，是 no excuse 的。”

我幾乎熱淚盈眶。她的父親，是我心中永遠的痛和隱憂。我小的時候，就帶著學霸才女的光環。而她的父親，比我更聰明。可就是這麽聰明的人，即使拿著美國博士學位，美藤背景，也無法在北美立足。現在他在國內，靠著美國的經曆，中國體製的缺陷掙口飯吃。 他的不如意，他的錯誤，通通能夠找出可以原宥的借口。包括家暴出軌，一事無成。

終於，我可以擺脫她父親的陰影，看到女兒身上沒有他的那部分基因。我忍受的那種痛楚和焦慮，到了可以釋放的時候。在孩子小的時候，我鼓勵她好好學習。我沒有法子跟她說，其實學習好也並不能保證有一個好的生活，隻不過能夠加大這種機率；孩子越來越大，我很想跟她說，確實有比聰明更重要的東西，比如堅韌不拔的勇氣，比如持久的熱情，比如對人性精準的把握。可是這樣複雜的東西，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出來。 我隻能守望著我的寶貝，憑借本能，在適合的時候說一句，不敢說多，也不能說少。

很好，沒有借口。那是披荊斬棘的勇氣。年少之時，血氣方剛。應該有一刀在手，快意江湖的豪情。

適合的時候，我還要告訴她，對於自己，可以要求沒有借口。對於他人，卻要容忍借口。人性多是怯懦自私的，可是上帝還是給人留一扇門。如果選擇做天使，就要和上帝的做法保持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