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黑症”一詞來源於我的一位朋友。她剛到美國不久就“患”上了“恐黑症”,其實她並不怕黑,而是怕黑人。說起她的怕還有幾則小故事:
其一,或許也是引發“恐黑症”的原因之一。一個豔陽高照的餉午,她與丈夫去一家小商店購物,尚未入店門,忽有一具黑影貿然攔住了他們,稍稍定神,原來是一高個精壯的黑人,二十出頭,棕黑的肌膚,吊兒郎當的衣飾,木然的表情,兩眼森森地盯著他們,厚唇白齒,嘰裏咕嚕說了一串話,原來是要錢,未有一絲畏縮和羞愧,反倒還有幾分逼迫的意思。我那朋友的丈夫也是一身強力壯的小夥,正欲分文不給,誰知嚇得一直緊拽丈夫胳膊的她,忽然崩出幾句急促顫抖的話:“快給他一點錢,把他打發走,快快快!”
其二,驚魂未定的她,幾天後又去購物。她丈夫泊好車,正要開門下車,不料被她的驚叫嚇了一跳,隻見她神色惶恐,望著不遠處的一位黑人,無論丈夫怎麽安慰,就是拒絕下車。她丈夫被弄得哭笑不得,隻好空車回家。
類似的小故事還有幾件,她的“恐黑症”一時在朋友間傳為笑談。然而,笑歸笑,我的這位朋友對黑人的反應雖然過於激烈了一點,但事實上,在美國待的時間長了,許多中國留學生或多或少會被“傳染”一點“恐黑症”,尤其在美國南部。
美國南部各州,密西西比、佐治亞和路易斯安娜等集中了美國大部分的黑人。說起黑人,我常常想起《湯姆叔叔的小屋》、《飄》裏那些農奴們,覺得他們淳樸、忠厚、勤勞、可愛,在來美國之前從未想過怕他們,隻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對他們的感受竟在不知不覺中漸漸複雜起來。
其實,我仍然相信絕大多數黑人和其他人種一樣是善良的。他們和白人一樣工作在各個行業:醫院、銀行、學校、商場、教會等等,有的還十分友好。記得有一次我和朋友們從“WAL-MART”購完物正要開車回家,那天我的車不知怎麽的,換檔的操縱杆無論如何也移不動,我們折騰了老半天,最後決定到“WAL-MART”的客戶服務部打電話找朋友來接我們。當天的值班經理正是一位中年黑人女士,她聽完我們的述說後立刻起身表示要和我們一同再試一次車。我們領著她,頂著烈日,走了約一百多米來到車前,她用心地又試了幾次還是沒成功。我們以為她會就此撒手,讓我們打個電話了事,沒想到,她得知我們是學生,且住處離商店不太遠的公寓後,竟決定找人送我們回家!我們忍不住以驚喜、感歎的目光相視而笑,不約而同地說:“天呐,太好了!”接著趕緊向那位黑人大姐表示衷心的感謝。送我們回家的又是另一位黑人姐姐,也很友好。這事一直讓我們感動了好些天,對於這麽好的黑人,你怎會怕呢?
還有,黑人的體格和力量十分令人折服。運動員就不說了,就是一般黑人的力量也比常人大好多。比如在我曾打過工的餐館裏,女黑人凱特一人便可以輕輕鬆鬆抱起滿滿一大桶冰塊,其他人大都得用小推車幫忙,或者兩個人抬。有位朋友曾買過一台據說是死沉死沉的舊鋼琴,請了九位男子漢幫忙,仍個個累得夠嗆。這朋友畢業搬家時請了搬家公司的人,來者僅兩位黑人壯丁,隻見他們走到鋼琴前,“呼”得一下便抬離了地,三下兩下就搬上了車,令一旁圍觀的中國人驚愕不已。大概正是這種體格優勢,當地幾乎所有搬運工都由黑人承擔著。他們看上去的確有種雄壯之勢,你會驚歎,倒也還不會怕吧?
我們周末開車去購物,常常在有些十字路口上看見某些黑人小夥子,精瘦的體態,身上掛著一個大廣告牌,光禿禿的黑腦袋,也不戴頂遮陽帽,站在路邊做廣告。南部毒辣的烈日當頭,一輛輛門窗緊閉、呼呼開著空調的轎車從他們身邊駛過,人們大都隻是側頭瞥他們一眼。我真不知道這樣的廣告有多大的價值,那些黑人小夥子受這麽大罪,能得到幾文錢。我們有時也路過黑人區,看到沿路破敗陳舊、斑斑駁駁的木板房,落後、蕭索的街麵,那灰蒙蒙的淩亂景象,與富人區美麗高大的洋房、草木茵茵布局別致的花園、鳥語花香、波光鱗鱗的湖泊形成怎樣鮮明的對比!這樣的差異撞擊著你的心靈,疑慮、同情、歎息……,又何嚐有怕?
然而,不論你有怎樣的感激、怎樣的驚歎,不論你有多大的同情,對於一部分黑人,你仍然會怕。當你聽到人們討論黑人驚人的犯罪率、當你讀到報紙雜誌上一個個案例,當你看到學校警局就貼在學生公寓每棟樓邊的,畫著某個黑人頭像、描述著這人如何持槍搶劫的通緝令,更何況,當你認識的一位在另一所大學就讀的同胞親口講述她曾被一黑人打傷頭部,被搶去五十美元的事實,你怎會不怕?聯想著黑人的力量、聯想著黑洞洞的手槍,你怎會不怕?
或許正是這慢慢滋生的怕,使你在見到迎麵走來的黑人(尤其是男性)時,不知不覺就變得警惕起來:如果是衣著得體、笑容滿麵的,你便稍稍釋然,甚至也和他們打個招呼;如果是形容邋遢、麵無表情的年輕混混,如能避開你就繞道,避不開的,就隻好迅速四下張望張望,如人多則頓覺安慰,如人少便不禁神經緊繃,立即想想兜裏有幾文錢以防不測。甚至學校警局在給新生作安全教育時也建議學生在碰到搶劫時要舍棄錢包保命。現在,你或許能夠理解那位拒絕下車的女孩了吧?“恐黑症”便是這樣一點一點傳染開的。
我們無法去深究和闡釋造成黑人犯罪的社會根源,作為外國留學生,我們的處境和地位並不比黑人優越。其實,我們的“恐黑症”或許並不僅僅是害怕黑人,其中還夾雜著種種難以名狀的不安、警惕和抗爭。畢竟,我們遠離了生養我們的故土,遠離了深愛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根不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