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隨影子（四十七）

麗把洗好的最後一件衣服遞給堂伯母站起身來，骨頭嘣嘣地發出幾聲脆響。衣服的前襟皺皺巴巴的，褲子在膝蓋處鼓出兩個小山半吊著。堂伯母一邊麻利地把零碎的東西收拾好，直起身子，一邊說笑：腿蹲麻了吧，到底年輕。嗬嗬，不如我們這把老骨頭羅！

麗笑笑：哪裏，隻是日頭晃眼睛了。說著用手沾了些水把衣服褲子理了理，往家裏走，看見蓮正走過來，口裏一邊招呼：麗姐快點，快拿了柴刀和繩子。他們已經往山上去了呢。我們趕緊點。

麗跑進灶間從門背後把柴刀和兩節繩子找了出來，飛快地去趕蓮，口裏對燒著火的母親說：砍柴去了。

一放暑假，麗跟著蓮一夥人做活。砍柴刮草皮，挑水澆菜，采蔓荊子割豬草，山上山下，田裏地裏。蓮已經是個大勞力，手腳麻利，背起一大捆柴不哼不喘，看麗蹲著身子反手把柴往背上扣另一隻手卻怎麽都夠不著，趕緊騰出一隻手來在麗後麵幫著往上托了托，一起去趕已經走在前麵的婦女們。

家裏燒火用的是土磚圍成的圓灶，分裏間和外間兩個灶口，中間一根磚砌成的煙筒連到屋頂，往外排煙。裏外灶裏嵌兩口大鐵鍋，外間的灶口通常用來炒菜煮飯，裏間的用來煮豬食或者過年過節熬糖炒米炒豆，或者請客時煮一大鍋飯，把做好的大菜蒸在鍋裏保溫。裏外灶的連接處嵌一口小鍋，裏麵盛水，等到飯菜煮好，鍋裏的水也熱了洗碗或洗臉用。

這樣的灶通常都是燒的柴禾。冬季打完魚回來，村裏的男人相約著去退了水的沙洲上砍柴，在那裏搭棚住個把月，叫村裏的大小拖拉機去裝回來，家家的屋側小屋似的堆一座小山，便趕著過小年了。等過完正月和春季，到夏初家家的屋前屋後都幹幹淨淨了，男人女人便要四處去尋東西往灶裏填。

山上的茅草樹枝已經坎過幾茬了，沙嶺上的蔓荊藤一捆捆地被填進了灶裏。剛要舒枝展葉的小樹看一把又一把刀寒光閃閃地從身旁從頭上劃過，戰戰兢兢地左躲右藏，能幸運逃過劫難的卻不多。牛在前麵悠閑地吃草，看牛的人不遠不近地跟著，把牛糞揀在一起，曬幹了也是柴火。人們在村頭村尾碰到，互相打趣著說：總得把生的煮成熟的不是，這日子難道能不過？

家家都砌一眼小灶，或買個小煤爐，把碎煤加些土和水一起攪和做成一個個煤球曬幹了碼一小堆。這煤灶隻有小戶人家用得多，一大家子人燒熱水都轉不過來。煤要走幾十裏地去鎮上買了挑回家，死沉死沉的一擔不幾天就見了底。何況哪有那個閑錢去花。

鄰家的大嫂扛了一大捆柴，貓著腰在揀地上的一根小樹枝，橫在小路中間。蓮側一側身利索地繞過去了，麗學了蓮要過去，不想正趕上大嫂站起來，兩捆柴絞在一起難分難解。麗憋紅了臉往外抽自己的柴，大嫂閃了閃她背上的，兩人都不能動彈。於是，兩人幹脆撂下柴捆，直起腰喘了喘氣，看著彼此被柴掛得蓬亂的頭發，笑了笑。

“做活累吧。還是讀書好啊。”

麗避開大嫂的眼睛，把頭似點似搖了兩下，趕緊彎腰去把地上的柴分開，把自己的抬起來背到肩上，踉蹌了幾步，穩穩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