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大日頭裏坐著幹嘛呢。 ”
麗把頂著在膝蓋上的腦袋抬起來,從睡夢裏被喚醒了似的,微微扭過去看看,是堂伯母,朱家外婆的妹妹,臉長得和外婆很像,沒有裹腳,提著洗衣桶走過來。
麗趕忙把腳提起來蹲著,用手去撥水。
“大媽洗衣服啊。”
“可不是。一上午也不知忙些什麽,隻是不得空。你坐在這裏幹什麽呢? 吃飯了吧?”
堂伯母蹲下身子,麻利地把衣服褲子鞋子,肥皂刷子棒槌分別從洗衣桶裏拿出來各歸各放好,在桶裏裝些水把一塊毛巾裏包著的洗衣粉倒在裏麵,伸手攪和攪和,又把各樣要洗的衣物一一浸泡了,用手拍了拍。
“毛巾什麽的我幫你洗吧。大的衣服怕洗不幹淨...”
“那當然好。你會洗衣服。還不大點兒的時候就常常拿個小木盆,揀了你們小孩子的衣服鞋子來澗裏洗。現在你姐姐忙的時候,家裏的衣服還不是你洗的。”
堂伯母高興地說著,拋過兩件衣服來,又把肥皂遞給麗。自己悉悉簌簌抓了放在腳邊的一個小布包袱卷起身走到下流處去,左右望了望,蹲下來把包在水裏打開了用力搓洗著,不時向左右飛快地瞟一眼。
麗看看堂伯母慌慌張張生怕有人來看見的樣子,笑了笑。洗小孫子的那些東西,大家都明目張膽,唯恐別人不知道,一邊洗一邊興致勃勃地講小孫子和坐月子的媳婦的玩話。往常堂伯母自己也是經常講的。
母親從斜坡上提著一籃青黃的菜葉子走過來洗,看見麗:你怎麽在這裏?沒歇晌?
堂伯母慌忙要把洗著的東西藏起來,抬頭看是母親,呼出一口氣。
母親看見堂伯母,轉過頭笑著招呼:姨你洗衣服呢。
“是啊,一上午也沒看見做什麽了,衣服都沒有洗。這不,三下兩下隨便濕一濕水就掛出去趕日頭吧,晚上洗澡要穿的哩。”
“日頭還厲害著呢,不趕忙。麗你就幫著大媽洗洗吧。”
說著,母親蹲下來,把菜倒出來在青石板上,把菜籃子洗了洗,又把菜一把把順著水洗幹淨了放在竹籃裏。
“這做女人事情就是多。自己的孫子都兩三歲了,還要洗這些東西!可不是老不要臉!”
“你還洗呢啊。”
母親抬眼睛往堂伯母方向看一眼,很快又低下頭洗菜,身子微微往麗的方向側了一側,臉上似乎有些紅了。
“你這就洗菜煮豬吃的呢。我們女的一天到晚不見歇著,卻也看不見功勞。他大伯總是說:你在家裏坐著不做事,連口飯都不肯按時燒好了,我們在地裏田裏累死累活的,要餓著肚子等。”
“男人哪裏知道,屋裏零零碎碎的事,沒一樣偷得懶。人要吃的,豬要吃的,一頓也少不得。豬賣了二百三百斤,難道它自己喂自己了?”
母親洗好了菜,望望天。
“天晴得好。他們這就要去打魚了吧?” 一邊說著,已經走上斜坡去了。
堂伯母站起來走到先前的青石板上蹲下,撈出衣服在石板上搓卷一陣,又用棒槌劈啪拍打幾下,放到水裏擺一擺。麗把洗好的衣服從水麵漂過去給了堂伯母,又接過兩件來。
“麗真能幹。你都長這麽大幫著做事了。當時你父親出去打魚不在家,還是我幫著請的接生婆呢。”
清有一次詭秘地湊到麗的身邊說:我問過爸爸了,我是在家門口發現的,你是在路邊的草堆裏撿來的。
兩個姐姐是按出生的那個月開的花取的名字,麗和清的都不是。‘清’,聽著親切,意思也好。‘麗’,離。
不過母親說過,家裏的男孩子都是祖父取的名字。父親本來打算女孩子都按著花來叫的,不想麗和二姐同月出生,才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