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著影子（二十三）

這年過年麗家裏人誰都沒有新衣服新鞋子，都穿著前一年添置的半舊的衣服。糖膏花生瓜子等年貨也隻有招待來吃年飯的客人的，家裏人單隻準備的時候嚐過一點邊邊角角。然而，人人臉上都很喜慶，父親也比平時話多了，還不時說一兩句笑話。

做糖膏很複雜。先要準備炒米。把糯米用木蒸籠爽爽地蒸了，曬幹成‘炒米丕’。等到快過年了，用沙伴著一小把一小把地炒，隻見那白花花的‘炒米’粒兒一點點地大了，越聚越多，倒在篩子裏搖幾搖讓沙子漏出去。一小布袋‘炒米丕’可以做成一大麵袋的‘炒米’。其次準備麥芽。在竹簍子裏鋪點稻草，上麵薄薄地鋪上一層小麥，每天早上放到清水裏浸一會兒掛在陰風的地方，過二十天一個月便見黃綠的芽兒。等麥芽兒長到一小寸，倒出來洗幹淨曬幹了。到做糖膏的那一天，煮一大鍋米飯然後加水伴著麥芽一起再煮到米粒兒開花了，用一個幹淨的布袋子裝了米漿把水糖積壓出來。然後用文火慢慢地把水分熬幹了，糖便粘粘稠稠的做成了。然後把炒米和著，或加了芝麻花生米，裝在容器裏，鋪上幹靜的布，誰脫了鞋子站在上麵用力踩結實均勻了，再一刀一刀切成薄薄的細長片兒。通常這是熬時間的力氣活，要從早上忙到深夜。花生和瓜子是自家種的，在大鍋裏用沙子伴著炒得脆生生，香噴噴的，把沙濾靜了，用袋子嚴嚴實實的紮緊。

年前的那幾天，村裏家家戶戶的灶間都響著沙粒和金屬的咯嚓咯嚓聲，飛揚的說笑聲和小孩子的追逐打鬧聲。 學校臘月十幾便放了假，雖然很少下雪，風卻是刀子似的刮得臉生疼。

臘月二十四過小年，男人把自家山上的祖墳修整好，燒了黃紙錢，回來把農具洗刷幹淨收拾停當，然後備了飯菜去祖廟裏祭奠。女人則把裏裏外外擦擦抹抹洗洗補補，準備小年飯。準備過年的肉用鹽醃了，風幹曬幹成臘肉，在餐館裏是本地一特色菜。 從二十五到三十輪流是各個姓氏自己的年，所謂‘大年’，如萬姓二十五劉姓二十六李姓二十七郭姓二十九，也有幾個姓重用一天的。這一天家裏人有出門在外的，都會盡量趕回家團圓。然後方是大家的大年三十。這樣的過年都要去祖廟裏祭奠。 三十夜吃過年夜飯，去陪家裏的長輩嘮嘮嗑，和夥伴說笑著守夜。第二天天一亮大家都起床了，‘出方’，即拜四方天地，然後去沙嶺上敬‘王爺’。之後去祖廟拜年，去村裏的長輩，家家戶戶拜年，吃過早飯再去祖母的娘家拜年。這些都是男人/男孩子必做的，女人隻是守在家裏招待來來去去拜年的客人。到了初二，一家人才浩浩蕩蕩去母親的娘家拜年吃年飯。

平因當班初一才回家，隻有三天假。過了初一，平去給老師親戚拜年去見朋友同學，都領著麗。一天走很大一片地方訪好多人家，趕上正忙著請客吃飯的，被請著勸著了平也樂嗬嗬地帶著麗坐到桌邊湊個熱鬧。看人家方便呢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何況是過年，大家隻圖個高興和氣。走在路上平對麗解釋。 有位教英語的曹老師，個子非常矮小前胸和後背都把衣服高高地拱成小山狀，一個人住在中學的教工宿舍裏。平在那裏呆的時間長些，談話似乎也很熱烈。麗沒見過人可以生成那樣，隻靜靜坐著望著房間裏堆滿了書的書架。老師很溫和地問了麗一些學習情況，開玩笑說：不久你就是我的學生了，嗬嗬。

平去看的同學有在家做事的也有頂了職的，見麵了平會正兒八經地把麗介紹一番，惹得麗不小心紅了臉，越發端正地坐著不敢亂說亂問。路上麗的問題一股腦兒湧出來了，平並不急，一一回答了，還說些和他們以前一起的趣事。

平不在家時常有朋友同學來串們看望父母。那些在外工作讀書的，父母親問些尋常的事，十幾分鍾下來擔心冷場了尷尬便讓麗陪著聊些‘讀書人’的話，母親悄悄地去灶間用蝦米和雞蛋煮了麵條招待。麗臉憋得通紅，眼睛亮亮地聽那些外麵世界的精彩。等人走的時候，麗隻躲在隱蔽處望著‘讀書人’的背影，長長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