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趣拾
蛇口有個南山是蛇口人的福氣,山不高,卻也鬱鬱蔥蔥,絕妙的是,它還臨海。仁山智海,都讓它占盡了。居住在山海間的我自然也就喜歡登山了。
邀三五知己作伴,一路談論各自身邊的趣聞,交流幾個葷段子,開懷大笑,豈不快哉!興致之至,扯著破鑼般的嗓子,哼它幾句走調的流行歌曲,驚碎了林中鳥的鴛鴦蝴蝶夢,想想無意中壞了他人的美事,別有一番揀來的樂趣。揮著浸透了汗臭味的衣服,任習習山嵐,柔撫發達的胸肌,時爾甩出幾句國罵,抖抖男人的瀟灑。再攀比幾個逍遙的古人,更是怡然自得,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望南山”的融融之樂,也不過如此。
等到氣噓喘喘的登臨山頂,頓生征服之豪情。我們平時仰望的是大款臀下的名車和臂挽下的靚女,扭屁股的歌星、舞星,以及曆史的、現在的、中國的、外國的偉人和即將成為偉人的名人,何時鬥膽看重一下自己,又豈敢鄙視他人,現在我們也有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了。習慣了頭頭發號司令的小職員,也陡增一身傲骨、一腔豪氣。遙望白雲藍天,遠山如黛,近觀碧海白帆,鷗鷺翔飛,高呼OK!俯瞰山下造型別致的座座高樓,綠樹掩映的片片小區,打個響指,酷畢!當然,俯瞰的收獲何止於此?山下筆直的公路被城市擠得扭曲,車輛川流不息,分不清黃冠和夏利,路上行人螞蟻般蠕動,辨不出高官與平民,名人與俗人,明星與土星,高大的矮小的漂亮的醜陋的,一律被彎曲的光線模糊了。你會說,這蛇口、這深圳、這香港、這世界,這裏麵的鳥人,全是一樣的,本來就沒什麽區別,怪我們平時太自卑了,把他們景仰的高大起來,白白的降低了我們的自信心。
一個人登山,選在細雨蒙蒙的清晨,最能體會它的妙處。如絲如線的細雨,悄無聲息地蒙著你的頭,裹著你的臉,纏著你的身,抹一把臉上的水,不在乎是汗珠還是雨珠;崎嶇的山道上,就你一個人,不用躲避行人,不用說不想說的話,盡情的思考,盡情的遐想,沒有車水馬龍,沒有鳥鳴,耳邊隻有風聲、雨聲,漫山的寂靜,靜得能聽到自己思維的聲音。偶爾呼嘯的濤聲從身邊掠過,樹隨風倒,山體似乎傾斜,低垂的烏雲摩擦著鬢絲,幾乎吞噬掉山穀中孤獨的行人,這時你會感到世界在你麵前突然坍塌,生命仿佛嘎然而止,驚詫於人在大自然中的渺小和無奈,不可言狀的恐懼頓時襲遍全身,恐懼觸及到靈魂的深處,暗問自己,我是誰?我在哪裏?幾番反躬自省,梳理流失的歲月,扔下幾多煩惱,平衡失衡的心態。這種恐懼是醫治心靈創傷的靈藥,可芸芸眾生缺少的就是這種恐懼,缺少的就是這種自省、自責、自譴,我們的追求太騷動、太短視、太世俗,這個世界才因此浮躁起來,張狂起來,醜惡與自私充斥,卑鄙和無恥盛行,添給世人剪不斷理還亂的絲絲苦惱。一個人登山是孤獨的,但這是大徹大捂的孤獨,是偉大的孤獨。一路走下來,仿佛出入禪的境界,山上山下,僅距幾裏,一個是禪的意境,一個是俗的人間。“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這就不難理解,為何古今寺廟在深山老林裏晨鍾暮鼓,隱士們躲進“雲深不知處”逃離紅塵。他們不是不想食人間煙火,而是怕世俗玷汙了聖潔的神靈、純淨的心靈。
我還沒有超凡,也沒有脫俗,但我想了。所以,我常常登山,尤其是有雨的時候。
2000.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