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俗話說,人各有命,天生就注定了的。有的人一生下來就是幸運兒,爹親媽愛幸福的像泡在糖水裏。不用說這樣的孩子肯定是愛情的結晶。相反,有的人一生下來不是沒爹就是少媽。不完整的缺陷注定了是不幸的產物。我想我就是這樣的人吧。聽說我還沒出世,我媽就和我的親生父親離婚了。
所以從我記事起,疼我的人是外公外婆,他們的家也就是我的家了。
外公外婆不識字,他們做的是拉板車、扛麻包、挑擔子的活。那個時候的板車是兩個軲轆的那種,長約兩米,寬一米,把手上有一根二三指寬的帶子橫跨兩邊挎在肩上拉的。我見外公外婆拉車時身子前傾彎成弓一樣,尤其上坡路,幾乎葡伏在地上了。他們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布衣草鞋,一到冬天腳後跟都裂了,裂到能看見裏麵的肉,怪怕人的。
我家附近就是碼頭。我見過外公外婆扛麻袋上下船,那些麻袋有兩百斤重。一條尺來寬十來米長的木板,一頭船上一頭岸上,下麵是湍流的河水。人扛著麻袋走在木板上顫悠悠的,我站在岸邊看著手心都捏出了汗。如果搬運是大東西上船上卡車時,那才驚險!二、四、六------一對一對地排好雙排隊,領頭的喊1、2、3!一聲令下,所有的人馬上蹲好馬步。領頭的喊起號子、嗨、嗨、海呀麻、海呀麻嗨、嗨!一呼一應,一步一移。個個都是汗流夾背。
我四五歲的時候,我們搬家了,從外院搬進了裏院。以前外院的房子叫偏廈子(靠牆搭的簡易屋)早就搖搖欲墜。這次搬進的是板壁瓦房,是外公外婆買的。這個院子很大,有十戶人家,格局差不多,門對門,中間是天井。
我家是正中間,正好左有鄰右有舍。我高興地跑進跑出把雙扇門打開合上,“吱呀吱呀”響,木拴子、長掛鎖真好玩。我想拴門,夠不著,外公扶著我站在小凳子上,把著手教我用木拴拴門。
新家約60多平米,進門是堂屋,方桌長凳。後麵兩間睡房,我和外婆住中間那間,祖祖住後麵。側邊是過道,到頭是廚房。堂屋角有一個木樓梯,樓上有一間閣樓,外公住。院子裏有三個跟我是同年,他們叫楊建國、張新華、謝雲霞。加上我正好兩男兩女。他們都有爸爸媽媽,就是我沒有。我把家裏的花生、甘庶、米花糖拿來給他們吃。他們吃得高興了,羨慕地問:“你們家怎麽那麽有錢,還穿新衣裳。”
我得意地說:“我外公外婆拉板車掙得!” 我還是有比他們強的地方。
夏天的晚上,外公喜歡坐在門口的涼椅上,搖著一把蒲扇喝點小酒。下酒菜通常是街口鹵鴨攤上買回來們鴨腸、雞肫肝,或幾隻鴨腳、雞爪類的,我最愛吃了。外公喝得高興了,用筷子尖沾點酒給我嚐嚐,我辣得伸著舌頭跳腳。外公一把攬過我坐在他膝上給我唱兒歌:“推推磨,搖搖磨 -----”
一天,我家來了幾個很奇怪的客人,穿著大襟衣裳,腰裏係著圍裙,頭上像打繃帶一樣一圈一圈纏著起碼四指寬的布,說話的口音像唱歌一樣,怪怪的。他們背的背簍也不同,下麵小上麵大的那種,竹子編的。背簍裏還有大小不同的小簍子,裏麵全是核桃、栗子、白果等。
外婆好高興,忙進忙出對我說:“快叫,這是大姨、大姨父,大表哥、大表嫂。”
我站在那裏沒動,直盯著那個叫大表嫂的臉看,她的臉真好看,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皮膚就像剛剝殼的雞蛋一樣,又白又亮,可惜頭上纏著布,要不是會更好看。大表嫂看我看她,羞澀一笑,眼垂下來,輕輕叫了聲:“大妹妹。”
我一看大表嫂伸出手要拉我的樣子,不自覺後退了一步。大表嫂的手黑乎乎像沒洗幹淨一樣,還有一道道細細的小血口子。我一下想起外公腳後跟也有這樣的口子,比這還可怕呢,外公人老了不奇怪,可是大表嫂好年輕,她的手跟臉為什麽這麽不一樣呢?
我一閃,大表嫂的手就落了空。她的臉頓時就紅了,顯得很尷尬。我有些過意不去,衝她一笑。大表嫂的手才像找到著落似的落在我的肩上,輕輕撫摸著我的衣服說:“妹妹的衣裳真好看,還是格子花的。”
大姨也湊上來,滿臉堆笑:“城裏的孩子真是有福氣,我家國英好像跟蓉兒一般大,從來都沒穿過這樣洋氣的衣服。”
大姨父,大表哥也來附和:“是的是的。” 雙手握在胸前,頭像雞啄米一樣。
我看著他們圍著我的樣子,覺得自己是公主似的,原來人跟人是不一樣的。
晚上我躺在外婆被窩時,問外婆;“大姨他們從哪裏來的?”
外婆說:“桃源。”
“桃源在哪裏?”
“桃源在山上。”
“山在哪裏?”
“很遠的地方------”
“他們為什麽要在山裏?”我喜歡打破沙鍋問到底。
外婆幽幽地說:“因為我的老家也在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