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木屋

從我記事起最疼我的人是外婆,我最懷念的是外婆的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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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價(1)

(2009-08-24 23:43:05) 下一個

             代價                         

 

                                    作者     劉加蓉

 

 

 

 

知青協會的歡迎新會員聚會,通常少不了自我介紹。葉秀是協會的老會員了,她先找了個角落打起磕睡來。

“我是孫紅梅!” 聲如洪鍾一下把葉秀驚醒。哪來的男人婆!睜眼一看,一下睡意全無。說話的人活脫脫就是不愛紅妝愛武裝年代的鐵姑娘嘛。肯定是個表姐!八十年代香港有部“表姐你好”特轟動,主要是剛開放的大陸人出國出洋相的笑話。“表姐”就這樣流傳到美國來了。

孫紅梅微黑透紅的臉上滿麵紅光,齊耳短發,翻領襯杉還卷著袖,一條軍褲。說話時總是頭一揚一揚的,很有點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朝氣蓬勃的樣子。她說:“我們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美國夢!我們又走到一起來了!非常高興一下就認識了這麽多的朋友。當年我雖然沒下鄉,革命的分工讓我參了軍。我從一個衛生兵到黨支部書記,感謝黨的培養,感謝改革開放,我們的前輩跨過鴨綠江,今天我們又跨過太平洋!我們共產黨人要像種子一樣,撒在哪裏都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所有的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孫紅梅,竊笑的,議論的,臉上都是陰陽怪氣不屑一顧的表情。

心直口快的葉秀叫起來:“你怎麽跟表姐一樣,這是美國也,入美國籍都專門有考試題,你是否加入過共產黨?答案Yes和No, 隻能答No, 要不然你連藉都入不了。黨支部書記在這裏早就行不通了,躲還來不及呢,哪有你這樣的,不打自招。”

孫紅梅一怔,頓時滿臉通紅------

後來背底裏有人叫她黨支部書記,要麽叫她表姐。

聽說她是以考察名義來美國的,又聽說她想留在美國是辦政治庇護申請的綠卡。葉秀對她頗有看法,做人不能忘本,共產黨培養你那麽多年,吃香喝辣不用說了,政治庇護就是叛黨,這不成了叛徒甫誌高叛徒嗎。

 

葉秀跟孫紅梅平時不往來。

可是眼下葉秀剛從矽穀回來,正四處找工作。有人叫她去找孫紅梅,說她很有能耐,一人打幾份工,掙不少錢呢。

葉秀想起那一幕,想不到今天還要主動去找人家,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葉秀跟孫紅梅通了電話,開門見山就直奔主題。孫紅梅也爽快,直截了當就叫葉秀去她工作的地方找她,見麵再說。

 

 

葉秀來到孫紅梅工作的地方。原來這裏是療養院。一條小街的盡頭。一個院落式的大門,一排排白色的平房。幾棵柳樹垂著綠絲帶在風中搖曳,寧靜安詳。能在這裏工作,看來這孫紅梅果然有能耐。

葉秀來到孫紅梅說的112病房,門虛掩著。她輕輕推門探頭朝裏一望,見到一個背影正在床前忙,一看就是孫紅梅。

葉秀輕手輕腳進去,輕輕叫了聲:“紅梅。”

孫紅梅回頭一笑:“你來了。”

沒有客套,沒有寒暄,彼此一下挪近了距離。

“看吧!這就是我的工作。”孫紅梅一邊戴手套,一邊就掀起床上的被單。一個赤條條的老男人,縮成一團,上身穿著係帶子的病服,下身沒穿褲子,屁股上兜著尿片,渾身瘦得像幹柴。

葉秀從來沒見過這陣勢,不由有些麵紅耳赤。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麵而來,她不覺往後一退,用手背去捂鼻子。

孫紅梅眼角餘光一掃,臉掛了一層霜。眉心跳了一下,頭又一揚,嘴角一抿,掛著冷笑。似乎在說,清高什麽,有能耐就別來!

“王伯,該換尿布了。”孫紅梅摔臉子般粗聲粗氣。一邊擺弄著尿布和濕毛巾,一邊就去掰王伯的腿。

葉秀頓時臉上火辣辣的。

王伯喘著氣,拚命地扭來扭去,手在空中揮舞:“你是誰呀?”

“我是紅梅呀,怎麽連我都不認識了呢?”孫紅梅馬上變了副麵孔,溫柔、慈祥地像哄孩子似的拍著他:“聽話,病好了我們就回家。”

“我要回家。我的媽媽呀!嗚……”王伯真就像孩子似的哭嚎著。

孫紅梅臉又一變:“又犯病了,我叫你不配合!”一隻胳膊肘將王伯攔腰一壓,另一隻手“啪”地一聲撕下他胯下的尿布,屎氣衝天,黃湯樣的屎沾了她一手。

“不換,不換,我讓你不換!”孫紅梅不管三七二十一,像拎小雞似地提起王伯的腿,速戰速決擦掉他屁股上的屎,給他兜上新的尿布。

葉秀看得呆了,忍不住說:“你的動作真快!”

孫紅梅的臉這才鬆弛下來,柔和而感慨地說:“活到這份上,還有啥意思?你知不知道,他就是當年叱吒商場的王總,一年多前還帶我去跳過舞。別看他今天這德性,西裝革履的時候好有風度的,完全是個紳士呢。”孫紅梅一邊說,一邊給王伯洗臉擦手,像擺弄一具木乃伊一樣。

葉秀在旁,從來沒看過男人老了是什麽樣子,咋一見,赤條條那副德性,人老了原來是那麽醜陋。不由得不佩服孫紅梅還真有兩下子,共產黨人就是不一樣,要不人說共產黨人是特殊材料製成的。

“現在沒事了,到點我就走人。”孫紅梅一邊洗手,一邊輕鬆地說。

葉秀靠近她小聲問:“就剛才那麽一會,可能還不到半個鍾頭,他們付你多少錢。”

“按月算的,一個月一千二。我和另一個人分早晚兩班。我是晚班,一方麵圖有個免費住的地方,還可以再掙一份薪水。白天我還有幾份工。王伯住院後,他女兒讓我每天來一次就行了,7點到11點四個鍾,到點我就回去睡覺,反正還有護士。”

“走吧,我帶你去休息室去,那裏有電視、咖啡飲料,我們可以好好聊。”孫紅梅熱情地給葉秀領路。 

休息室果然不錯,電視、冰箱,落地窗,沙發、茶幾,桌子、椅子。

“喝點什麽?都是免費的。”孫紅梅主人似的問葉秀。

“隨便。”葉秀正環視四周。

孫紅梅倒上兩杯咖啡,領葉秀朝靠窗的角落去。

 孫紅梅和葉秀對角坐在沙發上,她架起二郎腿,喝著咖啡,頗有成就感地說:“這工作,髒是髒點,最重要的是不耽誤我另外的幾份工。”

“幾份工?”葉秀瞟她一眼。兩份工不奇怪,幾份工?太離譜了吧,吹牛!

孫紅梅一看葉秀的表情,馬上記憶猶新想起初次見麵的那一幕。她問她:“你現在一月掙多少?”

“不就一千多嗎?”葉秀實實在在地說。

“這些年你是怎麽混的?我才來多久,不咋地,輕飄飄就是三四千。”孫紅梅揚手一個蘭花指,二郎腿一晃一晃得意地說。

“怎麽混的”葉秀一聽就不舒服。臉頓時有些掛不住。還以為你還是黨支部書記呀,口氣那麽大。憑啥能掙三四千?做雞呀!可是想到今天來的目的。是真是假?問問再說吧:“做什麽工,能掙那麽多?” 葉秀明顯此一時彼一時有些低三下四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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