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決定回洛杉磯的時候,葉秀設想過各種生存之道。仗著自己廚藝好手腳快,去餐館找個幫廚應該沒問題。要麽做個小生意。大不了再回衣廠。
葉秀翻開招工廣告:“請問你們請幫廚嗎?” 心想川菜正是自己的強項,她滿有把握才把電話打過去。麵試的時候,老板從頭到腳打量著她:她說她手腳快,看她的樣子,一把年紀的人了,手腳又能快到哪裏?
“回去等電話吧。” 老板丟下一句話,轉身就走了。
東家不成西家找,沒什麽了不起,她仍充滿希望。
來到一家快餐店,這種簡單勞動不就是手腳快就行嗎? 快是她一向的優勢,想當年,普通車衣可全憑手快,她向來是數一數二,高科技的搞測試,眼明手快。還跟年輕人打過擂台。
她胸有成竹來到店裏:“你們請分菜員嗎?”
“留個電話吧,我們需要時打電話給你。”櫃台前的小姐遞給她一張紙,眼睛都沒在她身上多停留秒鍾。
她頓時像泄氣的皮球,腳步一下變得蹣跚。她明白了,自己已是50歲的人了,以貌取人,這是無法回避的事實,她想找份餐館工的希望破滅了。
回衣廠吧,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了。自從美中建立經貿關係後,手工業都轉向了廉價的大陸市場,美國本土的製衣業就一落千丈,當年名牌時裝公司的輝煌一去不複返了。走到哪一步說哪一步的話,再難總不會比當知青難吧。隻是人往高處走容易,再往低處走就難了。
差不多三年沒來過這種地方了,葉秀來到一家普通的衣廠。這種衣廠全憑速度,那是分分秒秒都不停的。一個姿式一坐就是幾小時,她的腰最怕就是這個不動的姿式,當年手術以後為什麽毅然決然去了舊金山,其中也有這個原因,真是世事難料!又回來了。
葉秀坐在衣車上,想熟悉一下手腳,倒還行,很快就進入狀況。可是坐上三個小時,腰就不對勁了,她停下來,心想,先歇歇再說,說不定因為太久不適應,過一段時間就好了。
過了兩天,葉秀不死心又去了,四個小時都過去了。雖然今非昔比,但隻要能坐下去,就不會斷了生路。她就又堅持了兩個鍾頭,這時候的感覺,腰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隻好打道回府。她一屁股坐進車裏,慢慢移正自己不聽使喚的腰身時,她的心涼透了,車衣這條路是絕望了。
鍾援朝見葉秀一聲不吭拉長著一張臉往床上一倒。情況不妙!她可不是輕意就倒下的人。他想安慰她.:“再想別的辦法吧,天無絕人之路。”
她理都不理,像沒聽見一樣,麵無表情,一動不動。
突然,他靈機一動:“要不,我們開個小小吃店。誰不說你的手巧,南北口味樣樣都能拿出手,不開店真可惜了。”
“哼,開店!你肯拿錢出來買店嗎?做吃的是很辛苦的,你會做什麽?你指望得上嗎?你是一個能合作的人嗎?我好好的一個工作,十幾塊錢一個小時,哪去找?為了你,為了這個家,辭了。搞到如今……”葉秀說著說著,聲也變了、眼也紅了,隻覺得一股火直往上衝,幹脆一屁股坐了起來。
鍾援朝一見這陣勢,知道又是一頓吵。開溜吧!他叫天天:“天天,走,出去撒尿。”轉身一陣風似地就走了。
其實,做小吃葉秀並不是沒考慮過,隻是想起幾年前曾經試驗過的那次……
那還是他們剛結婚的第二年。
葉秀的媽媽來葉秀家,一進門就說:“你看,誰來了?”
葉秀一看,是媽媽的老朋友王阿姨,還有王阿姨的丈夫劉叔叔。她從小就認識。出國這麽多年了,怎麽也想不到們會來到天遙地遠的洛杉磯。她又驚奇又高興地說:“劉叔叔、王阿姨,你們怎麽來了?”
王阿姨說:“你媽媽申請我們來看看美國。正好我們也退休了,出來轉轉,也看看你們。”
“看見你們,我就想起家鄉的鹵鴨子,尤其是你們家賣的。我敢保證,走遍全世界,也找不到比這更好吃的鹵鴨子了。”
葉秀從小就知道王阿姨家是賣鹵鴨子的,從小吃到大,那油光閃亮的鹵鴨子,那獨特的香味,走遍天涯都找不到。家鄉的街上到處都有,這也是家鄉的特產之一。葉秀思念家鄉的時候,其實最懷念的就是家鄉的鹵鴨子和其它小吃。
“那還不容易,我可以教你做,將我祖傳秘方都傳給你。”劉叔叔熱情地說。
葉秀靈機一動,如果我學了這本事,不就多一條生路嗎?俗話說的好,天不餓手藝人,民以食為天,這可是個好主意。趁他們在美國停留這段日子,一定把他們的真傳學到手。
葉秀跟鍾援朝一合計,說幹就幹。
“咱們來分工,掌鍋配料我來做,你就打雜。”葉秀馬上為主吩咐鍾援朝為輔。
“還有收錢。” 鍾援朝補上一句。
當時葉秀公司除了八小時外,正好設有加班,她下了班就去采購。回到家又洗又涮,劉叔叔教她配料、火候及製作,手把手示範。
雖然本地鴨子和家鄉的鴨子原材料上有不同,葉秀悟性不錯,傳統加改良,試驗成功了。油亮亮的鹵鴨子散發出誘人的香。
“太好吃了,家鄉的鴨子飛來洛杉磯了。”鍾援朝吃的滿嘴流油地說。喜笑顏開,仿佛看見鈔票像雪片樣飛來。
很快,葉秀就能獨立操作了。她一邊摸索一邊嚐試。在試驗階段,這隻是一種副業,在沒成氣候之前,不能丟掉公司那份正職,不能影響第二天的正常上班。
晚上就是葉秀最忙最累的時候。雖然提前講好,她為主,鍾援朝為輔,她主廚、他打雜,但真正做起來,就不那麽回事了。進貨,他不會選料。洗涮,不是洗不幹淨,就是動作太慢。不動手就動口去推銷吧,他又不善言表。最後,總不至於一無是處吧?身強力壯,用刀要力氣,總用的上吧。頭天晚上,葉秀將鹵好的鴨子、牛肚撈出來晾上,說好鍾援朝第二天早上起來切。
那個周末,是葉秀第一次借人的地方擺攤,試試市場的銷路。她天不亮就起床,有很多東西要準備。她把一切弄好後,一看時間還早,自己便先動手切了起來。一邊切一邊不時地看鍾,都幾點了,他怎麽還不起來,不知道今天要去擺攤的嗎?她側著耳朵一聽,裏麵還沒動靜,隻有他的鼾聲跟唱歌一樣,歡著呢。
“咣咣!”葉秀回頭就將菜刀狠狠跺在菜板上。
“我叫你睡,睡你的大頭覺!”
“咣咣!”如驚雷把鍾援朝從夢中炸醒,他一個激靈,翻身就起。糟了,咋睡到這時,聽那重重的刀跺菜板聲,就知道事情不好了。他臉都沒洗,一邊係皮帶一邊徑直來到廚房。
“你怎麽不叫我一聲,讓我來切吧。” 他陪著笑,討好地從後麵攔腰去摟她。
“叫你,叫你做什麽,收錢呀?” 她一扭,摔開他的手。
“有什麽了不起,你能你做得多,可我也沒吃閑飯,別動不動就擺臉,好像我白吃飯。”他扭頭就回房間了。
門“砰”地一聲響,就像火上澆油,葉秀火冒三丈:“好你個鍾援朝,扮豬吃老虎,偷奸躲懶,你沒吃閑飯誰吃閑飯了?別指桑罵槐,結婚前誰也沒藏著掖著,我是有孩子,你沒孩子嗎?家是共同的,憑什麽你永遠都像主子一樣地享受,我就要像奴仆一樣似的勞累?不要每次一句‘不會’就躲一邊去,誰天生會呀?”
葉秀越說越氣,刀一摔:“不做了,我為誰呀?”
鴨子生意沒做起來,倆口子差點散夥。能幹的太能幹,不能幹的太不能幹。勢單力薄、孤掌難鳴,前車之鑒還記憶猶新, 葉秀能不顧慮重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