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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學瑣談--聽真華長老講故事(1-6)

(2009-05-09 08:18:55) 下一個

十 毗盧赴考
  寶華受戒的事談完了,現在讓我再來談談去南京毗盧寺考佛學院的經過吧!
  在戒期中,自從大家頭上燒了十二個戒疤,領到一張戒牒和一本同戒錄之後,就好像大學畢業的學生拿到了畢業文憑 似的,心內既興奮又緊張。同時,還有一點茫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於是乎三個一群,五個一隊,互相交談著未來的 計劃:
  有的人計劃著回小廟當家或作住持。
  有的人計劃著去金山、高旻參禪。
  有的人計劃著去蘇州靈岩山念佛。
  有的人計劃著去常州天寧寺學唱念。
  有的人計劃著去朝四大名山。
  有的人計劃著去終南山住茅篷。
  有的人計劃著去上海或南京趕經懺。
  有的人計劃著去寧波阿育王寺拜舍利。
  有的人計劃著去緬甸禮大金塔。
  有的人計劃著去觀宗寺研究天台教義。
  有的人計劃著就住在寶華山學戒律。
  有的人毫無計劃,能過且過,隨遇而安。
  我呢,原是打算等海秀來山接我時再決定的,後來因為受了一位戒兄的慫恿,竟去了南京毗盧寺,計劃著考佛學院讀 書。這一計劃後來雖然落了空,而使我大失所望,但這畢竟是我參學過程中的一站,所以必須敘述一下,作個交代。
  我是怎樣受了一位戒兄的慫恿,去南京毗盧寺考佛學院的呢?其經過情形是這樣的:
  當寶華山的戒期快要進入尾聲時,一位戒兄發布了一樁令人高興的消息,大意是說:南京有人來信告訴他說太虛大師 快來南京啦,到了南京就準備在毗盧寺辦佛學院,現在教課的法師都請好了!招生簡章不久也要貼出了!戒期中如有發心 求學的僧青年,於戒期圓滿後,可先到毗盧寺報名,應考,陰曆年過了一定開學,此千載一時的良機,萬萬不要輕易放過 等語。這一消息一經傳開來,那位戒兄立時成了眾人“巴結”的對象,大家圍著他七嘴八舌轟了一陣,結果連他自己共計九 個人誌願去南京毗盧寺,而我也是這九個人中的一個。
  去南京毗盧寺的計劃決定之後,我即寫了一封信給海秀,告訴他不必來山接我了,並且說明我不願去東?廟趕經懺, 願去毗廬寺考佛學院讀書的決心。
  毗盧寺是南京名刹之一,麵積廣大,殿宇眾多,一棟式樣新穎,莊嚴宏偉的觀音殿,使該寺在衰老的氣氛中,顯得生 意盎然!
  我們九個人離開了寶華山,到了毗盧寺的客堂一切如儀後,知客師大概已經看到了我們頭上的戒疤,知道我們是來“ 赴考”的,很客氣地問了幾句話,就親自把我們送到客堂右邊的一棟房子裏去了。那棟房子一明兩暗三間,右邊的一間住 著一位法師;左邊的一間是廣單,可睡十多個人;靠走廊的一麵有個大玻璃窗,窗下有一張大方桌,看看書寫寫字什麽的 ,看來很方便。知客師把我們送到這樣的一間房子裏,大家覺得很滿意,以為受過戒第一次出外掛單,就遇到這樣客氣的 知客師,和住這麽好的房間,能說不是“福報”嗎?
  知客師指示著安好了單,到大寮裏過了個二堂,又到大雄寶殿和觀音殿以及濟公殿瞻禮一番,已是打板作晚課的時候 了,我們原準備去隨喜的,但知客師父說:“你們遠道而來,太辛苦了!在房間裏休息休息,不要去做晚課。”他這幾句話 猶如嚴冬的太陽,使我們冷寂的心,有著一絲絲溫暖的感覺!
  次日清晨,在齋堂吃過早粥,回到住處,不大工夫,昨天招待我們的那位知客陪同維那師和僧值來我們房間裏,維那 師進了門劈頭就問我們會不會經懺?其他八個戒兄有七個說會,我和另一個說不會。那位僧值一聽說我不會經懺,用一種 輕蔑的神態瞄了我一眼,他心裏好像在說:“看你也有二十多歲了,連經懺也不會,雖然受過戒了,還不是個飯桶?”然而 維那和知客,則用一種安慰和鼓勵的口吻對我和另一個不會經懺的戒兄說:“不會沒有關係,可以在這兒慢慢學。”接著他 們又對會經懺的七位戒兄說:“近來常住裏的佛事很多,希
  望你們發發心,幫幫常住的忙!”說過,他們三人走了,那七位會經懺的戒兄,伸伸舌頭做個鬼臉,遂異口同音地“哼 ”了一聲說:“幫忙?我們又不是專來趕經懺,豈有此理!”話雖這樣說,但後來他們還是乖乖地依著知客、維那的意思去 做了!
  從那次知客、維那和僧值師,到我們房間裏“移樽就教”之後,七位會經懺的戒兄無形中都成了忙人。客堂裏每天掛出 的佛事牌上都有他們的大名,今天張府念經,李府拜懺,趙府放焰口;明天劉府放焰口,孫府念經,馬府拜懺;總之,念 經也,拜懺也,放焰口也等佛事,無日無之。起初那七位戒兄頗不高興,每次念經或拜懺回來就牢騷滿腹地說:“我們是 來讀書的!為什麽天天叫我們去念經、拜懺、放焰口!真是莫名其妙!”(我也這樣想)可是,當他們做了半個月的佛事 下來,每人拿到一大疊花花綠綠的鈔票時,竟又把鈔票揚得高高的,以挑逗的口吻對我炫耀著說:“侉子!你看鈔票多好 !快點學,學會了好拿鈔票!”說老實話,看他們的鈔票,想想自己的困難,的確有努力學學經懺,常此混混就算了的念 頭;但有時候常住裏因人手不夠,叫我去濫竽充數站空班時,心裏就會想:“我冒著生命的危險出外參學,就是為的這個 嗎?”
  也不記得是到毗盧寺的第幾天的一個晚上了!東?廟的習初當家師和海秀坐著黃包車來看我。海秀見了我就問:“師 公!您住在這兒怎麽樣?”我對他說:“很好!”習初看一眼我身上穿的一件露著棉花的破棉袍說:“我看你也很好,棉袍都 向外流脂油了嘛!”
  語氣間有點責備又帶挖苦。接著他又說:“老弟!不要硬啦!跟我去東?廟吧!你不願趕經懺,我不勉強你,隻要在 廟上幫忙寫寫算算,每天就給你一個單子錢(等於念一天經代價)。那邊住的又都是北方人,吃吃大麵、饅頭、水餃什麽 的,總比住這邊一天吃一頓老米飯,喝兩頓包穀粥強吧?”
  習初說過,兩隻大眼瞪我老半天,似乎在等我答覆。於是我說:“老師兄盛意我非常感謝!但我無法接受你的盛意。 因為我來這兒的目的是求學,不是為了金錢和享受。這兒生活雖是苦些,然比起寶華山來好多了,更何況每月還能找個零 用錢。至於衣服穿好的穿壞的我也無所謂,孔老夫子的弟子子路,穿著破舊的衣服與穿狐裘的人站在一起,尚不覺得難為 情,難道出家人穿破衣服還怕人家笑嗎?”習初當家師聽了我的話,好像很不高興。不過,他沒有駁斥我,隻是言不由衷 地說:“也好!你既然下了決心,就在這邊磨煉磨煉吧!”說過,他就和海秀坐著兩輛黃包車回東嶽廟了。
  常言道:“看破世事驚破膽,識透人情寒透心!”真的,世事人情太可怕了!當你與他人環境相同,才能均等,或是有 被利用的價值的時候,一好百好,處處都好!一旦他人環境比你好了,才能有發揮的機會了,或是不需利用你了,他對你 的態度馬上就會變樣,甚至一腳把你踢得遠遠的。這種情形並不僅限於在家人,出家人也是一樣,有時比在家人實有過之 而無不及,這真是令人傷心的一件事!我說這話並非是無的放矢,而是有事實為證的;現在把這一事實寫出,請看看人情 可不可怕!
  同我去南京毗盧寺應考的八位戒兄弟,他們雖然都是南方人,但在戒期中,乃至初到毗盧寺的時候,我們不僅是誌同 道合,彼此間的感情也是與日俱增的。這對人生地不熟,一個人在叢林下參學的我來說,確有著很大的鼓勵作用。不幸得 很,一向與我“誌同道合”的戒兄,到毗盧寺不久就拿我當他們的開玩笑的工具了!他們對我的稱呼以“侉子”代替了“戒兄” ;對我的態度以譏笑代替了敬重,結果弄得惡口相向,大打出手,九個人幾乎都被“擯出”毗盧寺的山門!
  我在前麵曾經說過,毗盧寺的佛事是“念經拜懺,無日無之”的話,因此,七位會經懺的戒兄,鈔票日見其多,而人也 日見其疲勞了!每天在念經拜懺之後,吃了晚飯他們就上床睡覺。常住裏的規定原是九點熄燈的,所以我常在吃了晚飯以 後的一段時間內,讀讀功課,寫寫字什麽的。但為了怕驚擾他們的睡眠,我多是以“默而識之”的方式讀,從來就沒有出過 聲。然而他們卻不管這些,一見我坐燈下展書讀的時候,便肆無忌憚地大叫:“侉子!侉子!睡覺!”說過,哢嚓一聲,就 把電燈關了。前幾次多少還帶點開玩笑的性質,經我說些好話,要求要求,他們就把電燈開開(說來不好意思,那時我連 開關電燈也不會),讓我繼續讀下去。可是,後來完全以威脅和怒罵的口吻對待了。如說:“侉兒!侉兒!快睡覺!不睡 ,揍你!”或是說:“你媽的,搞什麽玩藝,還不睡覺?告訴你吧,再用功也拿不到我們這樣多的鈔票!”說過仍把燈熄掉 。我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再哀求他們也不會生效了,我隻好據理與他們爭論一番。但因為他們人多勢眾,爭論的結果還是 我吃虧。有一次我很氣惱地說:“你們實在欺人太甚了!我讀書,既不請教你們,又不敢出聲,你們睡你們的好啦,為什 麽一定要妨礙我呢?熄燈的時間是常住規定的,我並沒有違犯常住的規定呀!你們不是無理取鬧嗎?你們說我再用功也拿 不到你們那樣多的鈔票,告訴你們,我用功是為了將來考佛學院,不是為了鈔票,請你們不要再這樣,不然的話,我真要 對你們不客氣了!”
  我認為這番義正詞嚴的話語,定能使他們知所慚愧,以後不再揶揄我,乃至不再謾罵我,大家就好“井水不犯河水”各 幹各的了,那該多麽好呢?但事實卻大謬不然,他們不唯不停止對我的揶揄和謾罵,更變本加厲地以“聯盟”形式,要轟我 “出境”了!在這當口我的無明火實在無法再耐得下去,於是,與一個法名叫什麽清的——即是我每晚看書時關燈的那一個, 一言不合,起了衝突。他立在廣單的邊緣,被我照臉上摑了一記巴掌,不知道是他太無用,還是我在盛怒之下用力太猛, 他竟應聲倒在床上,兩手捂著臉,沒命的“媽呀!我的媽呀”的嚎!其他睡在床上的幾個,在我摑那叫什麽清的同時,也都 挺身坐了起來,齊用手指著我直吼:“你敢打人?你敢打人!”我說:“是的,我打了他,你們如果不服氣,就都下來吧!” 結果,沒有一人下床。
  一陣暴風雨過去之後,房間裏除了被打者的哭聲之外,一切都歸於沉寂了!沉寂得連電燈泡都好像蒙上了一層黑紗, 顯得陰森森的黯然無光!在我正想回到窗下時,對麵房裏住的一位法師,恰巧踱進門來,我向他合合掌,他點點頭看看我 ,又看看那位正睡在床上痛哭的戒兄,然後默默地麵對廣單站著。
  坐在床上的幾位,一看法師進來啦,好像一群原告見了法官似的,一致地向法師陳述著我的不是。等他們陳述得差不 多了,那位法師也儼然以法官姿態給予宣判了,他先對那幾位戒兄說:“我雖然很少到你們房間裏來,但對你們的情形我 很清楚。你們受戒後既然結伴來此參學,住在一起就應當互相敬重,互相諒解,互相勉勵,互相協助,使彼此在品格上, 在學識上,在修持上都能日日長進,時時增益;這樣,才算是真正的同參道友,同學良朋!要知道一個出家人生活在叢林 下,最要緊的是能與大眾和合,最要不得的是驕慢嫉妒;尤其是你們剛剛受了戒出外當參學的人,這兩句話更要切記在心 ,並應時時處處警告自己說:‘驕慢、嫉妒甚於毒蛇,萬萬不能讓它在我心中生起啊!’可是,以我的觀察所得,好像你們 根本就沒有這種意念,不客氣地說,你們這個樣子,實在辜負了你們的師長和你們自己!”說到這兒,法師轉過身來,用 手指著我又對坐在床上的幾位戒兄說:“他從老遠的北方跑到南方來參學,是很不容易的,你們應以真誠的友誼同情他, 鼓勵他,使他減少人地生疏之感,而安心修學;你們不惟沒有這樣作,反而障礙他和欺侮他,時常聽你們叫他‘侉子!侉 子!’倒沒有聽他叫你們蠻子過。試問:如果你們之中,有一人去北方參學,許多的北方人用這種態度對你們,你們當作 何感想?”(聽他說到這兒,我哭了)稍停了停,他又指著那位被我打的戒兄說:“侮人者然後人侮之,難道你這不是咎由 自取?將人心比自心,處處好過太平春!希望你以後把這兩句寫起來,貼在你每日起居能看到的地方,念念熟,就不會再 被人打了!”說過,他又轉過身來對我說:“看你人滿老實的,行為怎麽這樣
  子粗野?要知道在叢林下‘交口相罵,舉手相打’不管有理無理都要受遣單(開除)處分的;他們欺侮你或是罵你,可 以到客堂同他們理論,不可以隨便舉手就打。不是見你常常讀《遺教經》嗎?你記不記得:‘忍之為德,持戒、苦行所不 能及;能行忍者,乃可名為有力大人,若其不能歡喜忍受惡罵之毒,如飲甘露者,不名入道智慧人也。’”念到這兒,他好 像忘了似的,想了想又說:“‘當知?心,甚於猛火,常當防護,無令得入,劫功德賊,無過瞋恚’的一段遺教?”當時我的 確想回答他說:“法師說的我都知道,不過,我慚愧得很!實在沒有‘歡喜忍受惡罵之毒,如飲甘露’一般的修養工夫。何 況他‘惡罵’我已不止十次了呢?如果我悶著忍下去的話,恐怕他們將得寸進尺要向我頭上屙屎了!”但我沒有敢這樣說。 法師見我不響,似乎認為我已認錯,於是他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接著他又對坐在廣單上的 幾個人說:“不要再爭執啦!不然,將來你們總有後悔的一天。”說過,他走出我們的房間,我們九個人,誰也沒有再哼一 聲,即各自睡去。
  我躺在廣單上,沸騰的思潮,猶如在挹江門外看到的揚子江裏遇著大風的急流,洶湧澎湃,滔滔滾滾,一起一落地衝 激著我的心,使我久久不能入睡!我想:“這一下子完啦!明天法師把我打人的事傳到客堂,知客師父對我的處分可能是 先打一頓香板,而後如法師所說的‘遣單’。打打香板也就罷了,假定遣單怎麽辦呢?回北方小廟吧,有著飛蛾投火般的危 險;去東嶽廟吧,又有著從丘陵墜落在幽穀樣的感觸!”就這樣展轉反側想了一夜,也沒有想出一個好的辦法來。他們幾 個人呢?聽了法師一說,好像也覺得事態嚴重了!一夜穿梭也似的,出出進進向外跑,並且在廣單上不時彼此咕咕唧唧地 交談著,大概在研究對策。倒是被打的那位戒兄能沉住氣,他隻是在剛到廣單上睡的時候,呼唏呼唏地歎了幾口氣,不大 工夫,他就心安理得地“夢見周公”去了!
  我記得次日正是陰曆十二月二十七日,早粥後知客會同維那和僧值,在齋堂裏分配掃塔上供等事宜。分配完畢,其他 的都走了,知客師父把我們九個人留在齋堂。隨著那位年紀輕輕的,個子小小的,麵孔白白的,文質彬彬的,時常笑嘻嘻 的維那師父,先看看被我打的那位,腮幫子腫得好像貼著半個蘋果的戒兄,然後走到我跟前笑問:“昨晚上你為什麽打×清 師?”我聽了心裏猛然一驚,急忙起立合掌,用手指指那位叫什麽清的戒兄說:“請維那師父先問問他吧!”論說這樣的答 複,對常住的執事在禮貌上是不應該的;可是,那位慈悲的維那師父,並不在乎這些,他又笑了笑,既沒有去問那位清戒 兄,也沒有再問我,他即站在齋堂中間,講了一段內容與昨晚那位法師所說的大同小異的開示,在最後他說:“你們打架 的事,大和尚都知道了(消息好快),依常住的共住規約來說,都應該遣單的,現在姑念你們都是初次出外參學,不施任 何處罰了。不過,你們要切記:以後不可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否則的話,不僅要遣單,在遣單之前還要重重地打你們一 頓香板!”接著他又說:“馬上就要掃塔上供,你們趕快回去準備準備。”說過他就笑嘻嘻地同知客師走了。我們九個人則 如獲“大赦”似的,走回了住處。在路上我曾這樣想:“奇怪呀!為什麽維那師父的開示,跟昨晚那位法師說的內容幾乎一 樣呢?難道那位法師已做了我的義務辯護律師了嗎?不然,維那師父怎麽會對我這個‘侉子’這樣子客氣呢?因為法師、維 那和欺侮我的幾個戒兄都是南方人呀,聽說南方人是最衛護同鄉的,為什麽這一次竟成了例外?奇怪!”

十一 貧病交迫
  時序的巨輪不停地轉著,新年剛過,一眨眼又是元宵節了!
  元宵節,給南京數十萬的市民帶來了狂歡!帶來了光明景象!而卻粉碎了我無時或忘入佛學院讀書的美夢!因為,在 陰曆年前,尚不時聽人說,佛學院過年就要開辦的消息,可是,新年一過,大家都諱莫如深似的,一字也沒有人提起了, 使我萬分焦急!然而,毗盧寺的佛事,隨著一元複始,萬象更新的佳節,卻一天比一天興隆了!會趕經懺者的收入,也一 天比一天增加了!隻有時運不濟的我,從朝至暮,從暮至朝,躺在廣單上呻吟著!“害病嗎?”也可以說是病,不過,還是 說“害瘡”比較正確些,“害的什麽瘡呢?”疥瘡,是說癢癢得徹骨,說疼疼得要命的疥瘡!說到“害疥瘡”,使我很自然地聯 想到寶華山的“戒公池”來。
  據說,寶華山戒公池裏麵的水,本來是“清冽甘美”,使飲用的人能“延年益壽,百病不生”的。也不知道是住持人無德 呢?還是寶華山該衰落了?那“清冽”竟一變而成為“渾黃”,“甘美”一變而成為“苦澀”了!常住人已成了習慣,吃了戒公池 裏的水,還能不能“延年益壽”(大概是不會了!否則,他們為什麽在戒期中,叫新戒們去距寺三四裏路的龍池抬水吃呢? )不得而知,而生瘡害病的人尚不多見。但是,到那兒受戒的人,吃戒公池裏的水,十有八九,都生疥瘡,還有生惡心瘡 的。因此,有人說戒公池裏的水,是隆昌寺裏的汙水(包括小便在內)總匯,這話雖然有點兒缺德,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因為“寺”與“池”是一個“居高”、“臨下”的形式,一遇雨天,寺裏的汙水漫流,哪能不向池裏灌呢?我在戒期圓滿下山的時 候,手指和腳趾之間就發現疥瘡的“苗頭”了,不過尚未嚴重到影響行動的程度,初到毗盧寺時因為天氣冷,也沒有大的變 化,隻是偶爾癢一陣子就算了,可是,一過年,就到了“春暖花開”的季節,再加上過年時吃點冬菇什麽的,不幾天渾身生 起黃豆般大的紫色濃泡,臥也臥不下,坐也坐不得,痛苦得不可言喻!幸虧大殿上有一位生性慈悲的香燈師,一有空就幫 我搭藥,不然的話,不說別的,急就急死了!
  “有病就應該慢慢地調養,急什麽呢?”話雖是有理,一個零丁孤單、窮而且病的人,焉能不急?
  說窮,那時的我實在當之無愧!一件棉袍破得如東?廟的習初所說的都向外流脂油(棉花),一條又薄又短的棉被卷 起來時,可能還沒有弘一律師在寧波七塔寺掛單的行李卷大。因為他老人家尚有一條破草席子包著,而我則一條草席子也 無!至於錢,雖然還沒有到我的老師——慈航菩薩——遺囑上所說的“身無分文”的地步。但是,如果想坐黃包車去街上看看醫 生,診斷費和醫藥費不談,就是車資我也負擔不起。
  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是誰把我病的消息傳到東嶽廟去的。在一個灰濛濛的雨天,我正痛苦得在廣單上睜著眼躺著, 突然見海秀慌慌張張地從外麵走進來,他看到我“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樣子,竟放聲哭了起來!不一刻習初當家師也來了 ,見了我就說:“老師弟!你真是自找罪受!如果早聽我的話去東嶽廟,就是害疥瘡也不會這樣子慘呀!請你不要再硬啦 ,我已對這邊的知客師講過啦,馬上就同我們坐黃包車去東嶽廟。”我無力地搖搖頭對他說:“這兒的佛學院辦不辦還沒有 一定,我想再等個把月看看,如果真的不辦啦,再去東嶽廟親近你!”他聽我這麽一說,又來火了,他看看房間裏沒有外 人,於是低聲對我說:“我住南京十多年了,難道還沒有你清楚嗎?告訴你吧,你不要再在這邊等著做入佛學院的夢啦, 這邊根本沒有辦佛學院的消息。你說這邊有人去信到寶華山,說這邊要請太虛大師辦學院,完全是沒有的事,即有,也是 幌子,招攬你們這班初出茅廬的小夥子,幫忙幫忙經懺而已,而你這個‘老實頭’,就一頭撞在南牆上,不知拐彎啦!”
  我聽習初這麽一說,突然使我想到:來毗盧寺的第二天早上,知客、維那和僧值,到我們房間裏劈頭就問“你們會不 會經懺”的話來,哦!我驚訝地叫了一聲:“那麽我就跟你們去東嶽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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