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思十架真義(Making Sense of the Cross) 第一章 再思十架

麥葛福(Alister E.McGrath)



前言

   基督徒信仰的中心是十字架。然而，十字架的意義是什麽？我們如何才能明白？許多基督徒認為，努力去弄清楚十字架的完整意義，必能使他們的信仰得著更新，並且更加深入。他們同意自己對十字架的理解僅僅是驚鴻一瞥而已，需要有人指引他們進入十字架的豐富內涵，他們渴望將這寶藏公開，讓所有的人都能留意到它所放射出來的光芒。

    如果你曾有上述的感受，那麽，本書正是為你撰寫的。它盡力想讓十字架向我們傳講其最原始的信息，試圖回複信仰的新貌，為已被搞成陳腔濫調的信仰注入新的氣息。本書目的在將基督信息中十字架的豐富內涵，以簡單易懂（但並非簡化）的方式表明出來，這方式是徹底傳統性的。就像在一座高山山腳下繞行的探索者，從不同的角度勘察這座山的坡度。本書亦從不同角度透視基督的十字架，目的不在標新立異，而是要讓基督信仰中有關耶穌所接受。這是特別針對一般信徒與傳道人的需要而寫的，使他們的信心能夠更加堅定。這些見解是傳承給你的財富，寫這本書是為了讓你享受這些見解，進而增加你的理解與信心。

    一九九○年十月二十二日，我在普林斯頓神學院發表演講，其後將演講內容加以大幅度擴充而完成此書。在該次演講中，我開始思索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針對我們時代的需要來探討十字架的意義，將被忽略或誤解的傳統方式作一些修正。我要感謝曾經熱誠接待我的亞倫（Diogenes Alien）教授和吉萊斯皮（Thomas W． Gillespie）院長，以及聽講的學生，他們說服我寫成此書。感謝紐波特（JU－liet Newport）為我指出許多文體上的錯誤，並免於過多的神學術語。

第 一 章

再 思 十 架

   乏味，是許多現代基督教教義的致命傷，一些見解、文字、概念都已經失去新鮮感，剛發掘時那份白熱化的興奮，如今已冷卻而失去光澤。難道是教義本身出了什麽重大的差錯？或是現代的基督徒在不情願的情況下，被迫放棄以傳統方式談論耶穌基督為我們受死並複活？不是的！事實比這更令人困擾，甚至駭人聽聞，那就是：這些偉大的見解、文字和概念都已變得陳腐，慘遭最可悲的結局——由於太為人所熟悉而變得枯燥乏味。我們將之視為理所當然，就像是被重複使用多年的銅板，已經被磨得黯淡無光。

    然而此種情況是可以改變的，我們所麵對的最大挑戰之一是：去找出基督信仰中清新、直接且充滿生命力的方式，來思想並談論十字架；我們必須讓它們再生——彷佛是初次經曆般品嚐其豐富而深刻的內涵；我們需要讓歡欣鼓舞之情重現，叫那些因基督的死而深陷沮喪的人驟然明白，死亡不能轄製他；我們必須試著想像自己正初次發掘基督信仰的中心思想，當我們反覆思索其奇妙的含義，需要對神的愛、罪得赦免、永生的應許等觀念，作進一步的了解並深刻的體驗。

    這意味著我們需要將信仰從黯淡的光景中拯救出來，如果要在福音上作忠心的管家，就得重尋那份美妙、敬畏、驚奇的感受。我們太容易因耳熟能詳而失去對福音的興奮，或許我們對福音早已知意，但還有人未曾聽聞，等待著有人——也許就是你、我——去告訴他。

    有益的神學，就是要將我們信仰思緒中累積得太多的灰塵清除掉。那些似乎習以為常而單調乏味的見解，有時會叫我們感到憂喜參半。矛盾的是，如果我們想要重新有透徹的了解，就必須將過去所學到的暫且拋開；惟有重新去感受基督福音的豐富與奇妙，才能充分理解其光芒與能力。且想像你正從口袋中掏出一枚毫無光澤的銅板，其表麵的紋路已磨損，再想像這枚銅板剛從鑄幣廠出來時的清新、亮麗、耀眼，其上所設計的圖案紋路皆十分清晰，那老舊磨損的東西竟變得閃爍發光了！

    要重新發現十字架的意義，我們必須將自己已經知道的暫時擱在一邊，這樣才能夠再一次完整地去發掘它。我們航行在探索的旅程中，重新認識十字架的意義。現在假設我們對有關複活的事一無所知，也忘卻保羅對於罪得赦免的榮耀宣告，我們就當自己是初次經曆十字架，並且將自己所看到的反應出來。

    在很用心的為自己預備好這個有創意的遺忘步驟之後，就讓我們的想像力帶著我們走一趟耶路撒冷城之旅吧！我們將以一個在旁目擊者的眼光來看十字架。這不隻是探索的旅程，且是重新發掘與重新蘇醒的旅程。當神的福音進入人世間釀成悲劇的偉大時刻裏，讓我們留意每一個畫麵。因此，請合上雙眼，並假想……

    在一個晚春的早晨，我們正站在古耶路撒冷城的第二道牆外，逾越節即將開始，神的百姓正回想神如何信守他與百姓所立的約，城內則正在準備宰殺逾越節所要用的羔羊。由於人們體認到耶路撒冷不再是個自由的城市，因此，這偉大節期的排場已不複當年。此城與周圍區域皆在羅馬軍隊占領下，並且此局麵已經持續一段時間。

    羅馬人在此是不受歡迎的，雖然許多當地人都準備要忍受他們的統治，但也有不少人夢想尋求獨立，並收複國家主權，他們談論著神國度的來臨，以及長久等候的救贖主來到，將他們從壓製之下解救出來。這種期盼的情緒隨時都可能爆發成為行動，造成叛亂。雖然暴動屢見不鮮，但都被羅馬兵以殘酷的方式碾平，而暴動的領導者則被處死。

    將犯人處死的常用方式，就是所謂的「釘十字架」，更準確的說，就是合法的折磨。它可能是有史以來最邪惡的處死方式之一，使一個人在可怕的折磨中慢慢地死去，這個方法相當有效；從來沒有人在被釘十字架之後還能活命的，它肯定能對那些想要抗拒羅馬政權統治的人們產生嚇阻作用。被釘十字架而死的屍體，被排列在大馬路上示眾，再沒有比這個更能清楚地說明謀反者必然的下場！

    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他們已經聽得夠多了，許多人甚至曾經親眼目睹。羅馬兵了會將犯人腰部以上的衣服剝去，然後用鞭子抽打他，當然不是用普通的鞭子，而是上麵有骨刺或末端係有金屬碎片的那種，能將受刑者的背部鞭笞得血肉模糊，接著要他們背負自己的十字架到刑場。十字架的外型雖然有不同之處，但結構則相同；有一種是沉重的橫木——羅馬人稱之為patibulum，與直梁連接在一起的。他們讓受刑者背負這樣沉重的橫木到該地區的刑場（某個善於嘲諷者稱之為骷髏地），它的確會令人形銷骨蝕，且是刻意如此！

    受刑人被帶到該處，衣服被剝去，通常會引起圍觀群眾的竊笑，那種公開的死刑竟然會吸引人群的圍觀！肉體的痛楚加上當眾的羞辱，使被釘十字架所受的淩辱達到極點，如此增加了嚇阻的果效。接著他們要將受刑者掛到十字架上，通常是從手腕處用釘子釘下去，如果從手掌心打釘的話，會因支撐不了受刑者的身體重量而將手掌撕裂，使受刑人掉落，那就得重來。他們想出一種方法防止受刑者墜落，那就是在主梁的中間位置加一個小支撐物，如此也可以使他們慢些死去。那種劇裂的疼痛甚至令他們難以呼吸，終因無法承受巨大壓力而崩潰；且由於呼吸困難，窒息而死。

    這樣的景象，即使是冷酷無情的人看到，都會感到不寒而栗。就算是逾越節羊羔的宰殺方式，都比它更人性化——迅速的一刀，一下就解決了，臨死的痛苦被減到最少。然而，他們將一個人釘死，卻還要延長他死前的痛楚！但是，他們將受刑者釘死所花的時間還是有限度的，執刑者不可能整個晚上都留在刑場，所以羅馬人想出一個方法，以免行刑的整個過程耗時太長。他們將那可憐人的腿打斷，使他無法承受自身的重量，而胸部的壓力大到超過所能承受的極限，於是肺部破裂，隨即死去。

    如此淒慘的景象正活畫在我們眼前：三名受難者正踉蹌的從我們麵前走過，每個人都在十字架的重壓下彎腰駝背，其中一位似乎處境更加惡劣，事實上他已經支撐不住了，於是羅馬兵抓住一名旁觀者，要他代為背負十字架。現在他們已來到刑場，他們將犯人的衣服剝下之後，就將他們釘在十字架上，那血腥的場麵令人作嘔，但群眾卻似乎很喜歡，他們正竭盡所能地咆哮辱罵——至少是針對其中的某一位，這是否意味著那人有特殊之處？

    據說他原本是個木匠，這可真是諷刺：一個木匠被釘死在木頭上——死於他自己的手工藝品，就好像是造物者被他自己所造之物殺害；但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的釘死一個木匠？另外兩名是某類的罪犯，據說他們是猶太教的狂熱分子，為反抗羅馬的統治而發動革命。這第三個人，他正受到如罪犯般的處分，看來卻與一般罪犯不同，他是誰？他又何以來到這裏？

    人們說他是個教師——因為他教訓人正像有權柄的人，但這不可能是他被送上刑場的原因，因為從未聽說他教人反抗羅馬政權；事實上，他甚至與那些狂熱的革命分子保持相當距離。這其中必定另有原因。當然，也有人說他發表僭妄的言論，自稱能赦免人的罪，而大家都知道惟有神才能赦免人的罪，難道他自稱是神？

    現在你知道為什麽大家會產生反感了吧！假設神來到世人中間，並且叫我們看見世人對他的認識是多麽膚淺貧乏，想想看，這叫神學家多麽難堪啊！他們所發表有關神的言論是偏差得多麽離譜！假若這個人果真是神，那麽就像是在神學家們的地盤上丟下一顆炸彈，將他們所一向自以為是的想法炸得粉碎！看看這個人所受的苦難，有誰聽說過受苦的神？這顯然太令人難以置信，神應該是高高在天上的啊！

   然而，假如這是真的，豈不太奇妙嗎？假如神真的來到人間探視我們，彷佛一位偉大的君王出巡訪察他的子民；他像我們一樣的來到人世間，以我們的生命方式，分享我們的悲哀、煩惱和憂慮，豈不更妙？神成為人的樣式讓我們可以觸摸神、看到神、遇見他，豈不令人驚奇？這會使我們對神的想法完全改觀。但事實並非如此，這隻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總之，如果此人是神，他為何上十字架？

    大家都曉得神是全能的，他以如此淒慘的情況出現是為了什麽？想想他所受的屈辱！如果神是明智的，它必然不會讓這種事發生。此人喪命於十字架的事實，足可證明他不是神！此外，傳說此人曾呼喊說他被神所棄絕，如果還需要什麽證明的話，這就是了。

    然而，似乎大家都同意他的確是個很好的宗教教師，但他實在不該忘了身分，宣稱自己是神，或做隻有神才能做的事——那是妄想自大狂，會使他失去宗教領袖的資格。即使他隻是做了什麽或說了什麽來暗示自己是神，我們也可能因此無法認真地把他當作教師看待。

    但假若神就是神——那麽我們應該會比較用心聽他所說的話。首先，他會告訴我們有關神的第一手資料，而我們會對自己所得的第二手資料深思。畢竟，從來沒有人看見神，也無人擁有與神相通的熱線，沒有人知道神的樣子像什麽，或他對我們有什麽要求。我們都是凡夫俗子，但如果他是與眾不同的——如果他知道我們所有的人所不知道的事。那將令一些人感到不安，會叫那些自命不凡的神學家們感到有損顏麵。想想看，一個木匠竟然比他們更懂神的事情，這使他們多沒麵子！（如此或許我們就能了解為何神學家們都要釘他十字架。）

    然而他不可能是神，神成為一個人——這想法多麽荒謬。大家都曉得，你不可能同時既是神又是人，要是上帝想這樣做的話，會使他自己陷入多重的邏輯矛盾中，若想要厘清神學上的問題，有什麽方法能取代邏輯的處方呢？

    那麽，他到底是誰？他一定不隻是個教師。整件事簡直是個謎，彷若偵探推理小說，惟一的不同點是：偵探小說設法要找出凶手。（我們的疑點並非誰殺害了這個人，答案是羅馬兵丁，不是嗎？）我們所感到不解的，卻是被害者的真正身分。他到底是誰？我們需要從一些線索著手。

    我們可以從他的背景開始探討。人們說他來自拿撒勒，這可不是個被看好的出發點。拿撒勒可發生過什麽了不起的事？此外，對於他的出生也有一些流言，說他是個私生子，有人說他是某個低階羅馬兵和一名猶太女子戀情的結晶，簡直糟糕透了。

    但也有其他的傳言，說他來自猶大地的伯利恒，而這個城鎮與古以色列王室有長遠的淵源，他或許就是以色列的新王？畢竟，在他頭上釘著一個牌子，上麵寫著「這是猶太人的王」，但也許他們隻是嘲弄他、羞辱他，就像他們給他戴上荊棘的冠冕一樣。

    也許他是某一類的宗教先知，謠傳他是兩年前在約旦河附近曠野為人施浸的約翰回來了。有些人認為他為神的百姓的曆史開始了新的紀元，他們指望神會以異乎尋常的方式向他們說話，但約翰卻曾說他隻是開路的，那在他以後來的那位比他更大。這使人們十分興奮，既然神要差遣一位使者在神麵前預備道路，那麽如果這家夥就是使者……，現在你該知道為何人們覺得有大事將要發生了！我的意思是，神來到他的百姓中間，真正的與他們同在，這真令人難以置信。可是如今發生的這幕可悲景象終止了這個故事，沒有跡象顯示神在他們中間。

    然而還有其他的事情。被掛在十字架上的那個人曾用比喻對群眾講道，他教導他們時滿有權柄，此外，人們似乎也期望有人——某個特別的人，以如此方式教導他們。他們還說他醫治人——跛腳的、耳聾的、瞎眼的和啞巴的，這似乎對他們有某種意義，甚至可以說，他們正期待像他這樣的人。

    人們稱呼他「耶穌」，這其中亦有文章。「耶穌」的意思是「神拯救」，人們似乎期待神會藉著他行大事——比如拯救他的百姓。但他們又說是百姓輕視並棄絕他，如此就毫無意義了。假若此人是眾人長久以來所企盼的人物，為何卻將他送上刑場？他不可能是彌賽亞，眾人皆知彌賽亞是得勝的英雄，他會將自己的百姓從羅馬的壓製下解救出來，使他們得以自由。此外，加利利的提都（Theu- das）和猶大（Judas），也都宣稱自己是彌賽亞；然而看看他們的下場，再看看耶穌的下場。還記得嗎？他們曾問耶穌是否為彌賽亞，他並未回答他們的問題，他在控訴他的人麵前靜默不言，有些人認為這已經很明顯了。

    而現在他被掛在那裏，他的跟隨者棄他而去，據說其中有一位當眾否認曾與他有任何來往。甚至，他似乎也被神所棄絕。事實上，人們說他是遭到天譴而死的，他被掛在木頭上，承受劇烈的痛苦而死，並且被口出惡言的群眾嘲笑辱罵，被自己的朋友和神棄絕，這是何等悲慘的結局啊！

    當我們觀看這一切，刑場上的太陽逐漸靠近地平線，此刻是安息日的前夕，神曾在安息日這天歇了他的創造之工。當影子漸漸拉長，羅馬兵丁彼此對望，彷佛在交換某種訊息。然後他們將掛在兩旁那兩人的腿打斷，卻沒有以相同的方式對待中間的那位，他已安靜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或許他已死了？那麽他們就不必費事的去打斷他的腿，他們用槍刺他，劃出一道裂痕，從傷口可以看到似乎已凝固的血，如果他不是早已斷氣，現在也必定死了。塵歸塵，就這麽回事，我們每個人都不能免的，死亡令人束手無策。而這個人以如此可怕的方式死去，卻很可悲。

    任何被掛在十字架上的人，必死無疑，那些羅馬兵丁十分清楚如何確定一個人是否死亡。我們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至於他的跟隨者，都是受到迷惑的可憐蟲，據說他們曾經撇下一切所有的跟從這個耶穌，而今他死了，他們該何去何從？他們的希望和生命都動搖了。當我們轉身離去時，幾個有憐憫心腸的人將他的身體取下帶走，消失在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