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land Ryken Alex Tseng 譯
一生病魔纏身的理查德‧巴克斯特(Richard Baxter)曾說,他傳道時總是抱著「可能再也沒有機會傳道」的決心,是「一個垂死之人在向一群垂死之人傳道」 (“as never sure to preach again, and as a dying man to dying men”)。清教徒深知,今生的每一刻都活在在永恒的蔭下,因此他們深深感到,在地上的每分每秒都必須完全為主而活。巴克斯特曾作出這樣的勸勉:「不要盼望自己能夠長壽;要活得像那些垂死之人一樣,時時意識到自己明天可能就會被主接去了。」
清教徒認為,基督徒有責任「將時間贖回」(“redeem the time”──這是巴克斯特常用的說法)。意思是,我們應當按照敬畏神的原則,妥善建立每日生活的規律,使每分每秒發揮最大的功用。清教徒最喜歡的用語之一,就是「井然有序」(well-ordered),而反對清教徒的人,則因此戲稱他們為「紀律執行者」。對於清教徒而言,成為「入世的聖徒」(worldly saints)是基督徒在今生所渴慕追求的目標。所謂「入世的聖徒」,指的是那些以地上的世界為活動空間、同時又將天上的家當作終極盼望的人。巴克斯特勸勉他的讀者:「在你作坊以及你家的門上,要寫下如此的字樣:『我在永恒中的光景,取決於今世的光陰』。」(“This is the time on which my endless life dependeth.”)
這樣的人生觀,產生了清教徒生活的三大特征:一、「以神為中心的生活」的理想(the ideal of the God-centered life);二、「呼召」的教義(the doctrine of calling or vocation);三、「生命中的一切都屬於神」的信念(the conviction that all of life is God’s)。
以神為中心的生活
清教徒最大的長處之一,就是他們在生活中對於優先次序的意識。將神放在第一位,並以神為中心原點來衡量一切事物的價值──這是清教徒一再強調的。
巴克斯特給基德敏斯特(Kidderminster)會眾最後的勸勉就是:「要確定你時時刻刻都保持一顆以神為樂的心」(“Be sure to maintain a constant delight in God”)。康奈利‧布爾吉斯(Cornelius Burges)[1]有一次在國會講道時,勉勵在座的聽眾:「提升自己的靈命,緊緊抓住神,與神聯合,如漆似膠地黏著祂,永遠單單屬於祂。」
對清教徒來說,所謂「以神為中心的生活」,就是以追求屬靈及道德上的敬虔與聖潔為生活中的要務。巴克斯特寫道:「在屬神的社會中,聖潔與敬虔的特質必須備受尊敬與羨慕;而聖潔與敗壞的事物間,必須作出一絕對的劃分。」今天的文化狡獪地將這種敬虔的生活方式形容成不必要的重擔,但清教徒卻認為這種生活是值得羨慕的,並樂意過這樣的生活。清教徒羅福‧威寧(Ralph Venning)曾在一篇關於罪的論文中──就其長度而言,其實應該算是一本書──將聖潔與敬虔形容為「天地間至美之物,是我們活在地上不可或缺的,在天上也是如此」。
當然,若想建立聖潔敬虔的生活方式,是必須時刻儆醒的。清教徒喜歡用十分生動的表達方式,來形容他們所羨慕的生活,例如「守望」(watching)、「精準地前行」(exact walking)、「治死身體的惡行」(mortification)[2]等。
在清教徒的思維中,基督徒的一生是一趟英武偉大的旅程,需要極大的能量來完成。巴克斯特寫道:「作基督徒不是一件可以坐著完成的工作;基督徒的生命不進則退──坐著休息與刻意退步沒有兩樣,會害你失去屬天的福分。」在那個年代,清教徒是一群積極份子。清教徒克倫威爾將軍(Oliver Cromwell)在一封寄給國會發言人的信中,曾將「那些等候上帝祝福的人」這句話中的「等候」一詞劃掉,改成「那些曾與神摔跤而蒙神祝福的人。」[3]
強調以神為中心的生活,有時會把基督徒變成出家人,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但這在清教徒而言,卻恰恰相反。清教徒理查德‧史比士(Richard Sibbes)曾說過這麽一句話,準確地表達了清教徒對今世生活的洞見:「很奇妙地,一個基督徒的一生,是藉由思考、默想將來的永生,而在今世的規律下度過的。」而在神學方麵裝備清教徒去過這種「兩個世界」的生活的,則是他們嚴謹而完整的「呼召」的教義。
清教徒論呼召
清教徒論到兩種呼召──普遍呼召(general calling)與特殊呼召(particular calling)。每一個基督徒都領受了同樣的普遍呼召,即蒙召悔改、過聖潔生活。威廉‧柏金斯(William Perkins)寫道:「普遍呼召就是歸順基督信仰的呼召,是上帝教會每一個成員都領受的… 即從這世界被召出來,分別為聖成為神的兒女。」
特殊呼召有別於普遍呼召。特殊呼召乃關乎上帝個別在每人的生活中所安排的特定的職責與工作。特殊呼召的重點在於每個人所從事的職業,但並不限於此。清教徒從他們對呼召的基本理解,作出了一些重要的推論。
首先,由於人所從事的工作是出於神的呼召,因此從事各行各業的基督徒,都是神的仆人,所有的工作都是事奉神。這就是為什麽多馬‧曼頓(Thomas Manton)曾說:「每個受造物都是神的仆人,各從其職來榮耀神;有些領受這樣的呼召、有些領受那樣的呼召。」
第二,根據清教徒的觀點,所有的工作者都是被神呼召而在地上從事其職務,因此世上所有正當職業都是崇高的。清教徒關於呼召的教導,將日常的工作賦予神聖的意義。威廉‧丁道爾(William Tyndale)說,從外表而言,「刷碗及講道的工作似乎有不同等級的聖俗之分;但事實上,論到哪一種工作較討神喜悅,這二者在神眼中是沒有分別的。」為什麽呢?巴克斯特解釋道:「神所重視的不是表麵的工作,而是工作者的心。」
清教徒關於呼召的教義(在此應該說明,這教導是從路德及其它改教家傳承下來的),整合了屬世的生活與屬靈的生命。屬靈生命不再被局限於某種「神聖」的空間內,也不再是世外修道士的專利。根據李查‧斯提爾(Richard Steele)在《商人的呼召》(The Tradesman’s Calling)一書中的說法,工作場所「是你能夠最有把握地期待上帝同在與祝福的地方」。
這種將工作視為呼召的觀點,不單開放了在每日的工作中事奉神的可能性,更是藉由每日的工作來事奉神。這意思是,工作本身就是事奉。(木匠可以替教會雕刻講台,這是在工作中事奉神;但木匠雕刻客戶家中的桌椅,一樣是在事奉神──這是藉由工作來事奉神)。工作就是事奉。巴克斯特勉勵從業人員「藉由事奉雇主來事奉神」。
工作還有道德的層麵。清教徒論到工作的報償時,幾乎都會將事奉神與事奉人連在一起。柏金斯寫道:「我們今生至高的目標,就是在蒙召從事的工作上服事人,而藉此事奉神。」
對清教徒而言,日常的工作在屬靈生活中是如此重要,難怪他們會以如此的熱忱將自己全心投入蒙召從事的行業。當然,我們必須小心分辨清教徒原本的工作倫理,以及後來世俗工作狂文化對它的扭曲。清教徒的工作倫理本為:「在你的呼召上勤奮努力…;若你以屬天、順服的意識,喜樂地用你手所作的工來服事神,那麽你的工作,就等於把所有時間都放在屬靈操練上。這必蒙神悅納。」(巴克斯特)
生命中的一切都屬於神
清教徒另有一項過人之處,就是他們如何巧妙而純熟地將生命中的一切,都視為上帝之所有。清教徒同時活在兩個世界裏。對他們來說,兩個世界都同樣地真實;他們不會刻意在生活中劃分聖與俗的界線。
根據多馬‧高治(Thomas Gouge)的說法,基督徒應當「聖化自己的心思意念,好在屬地的工作上懷著屬天的心」。彼得‧柏克利(Peter Bulkeley)寫道:「若上帝是主宰我們的上帝,那麽祂就必須在一切事上作我們的主宰。」(“If God be God over us, he must be over us in every thing.”)
難怪清教徒在一切平凡的所在,都能看見神。巴克斯特這樣問他的讀者:「你能夠想到一個你曾住過的地方,是在上帝恩典之外的嗎?」本仁約翰(John Bunyan)在《豐盛的恩典》(Grace Abounding)[4]一書中問道:「你曾否忘記那擠奶場、牛棚、穀倉、還有類似的地方,就是那些上帝曾觸摸你靈魂的地方?」
在這樣一個架構底下,沒有什麽事件是微不足道的。我們可以從生命中的每一刻學習操練。某個主日早晨,年輕的羅勃‧布萊爾(Robert Blair)待在家裏,沒上教會。他望著窗外,看見「日頭放著耀眼的光芒,又見到一頭乳房豐滿的母牛」。布萊爾想到,太陽受造是為了發光,乳牛受造供給鮮奶,這使他意識到自己對自己生命意義的了解多麽不足。不久之後,他就在聆聽一篇講道時悔改歸主了。
沒有一個地方是清教徒未看見神的。他們每一刻都保持儆醒,曉得上帝隨時都會將巴克斯特所謂的「一滴榮耀」(a drop of glory)滴在他們的靈魂上。
魯益師(C. S. Lewis)滿懷熱忱地描述「丁道爾(William Tyndale)的世界中那種美麗而可喜的結合。他完全否定了中世紀對於宗教及世俗生活的區分」。這種結合,是清教徒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他們的目標,是在規律而節製的日常生活中,結合個人敬虔、社會生活、日常工作,以及對上帝的敬拜。
(本文原文題為 “The Original Puritan Work Ethic”,載於Christian History & Biography雜誌2006冬季第89期。作者Leland Ryken為惠敦學院Clyde S. Kilby座席英國文學教授。本文經作者書麵允許出版。)
[1] 編註:Cornelius Burges乃威思敏德會議的成員,威思敏德信仰告白就是此人負責執筆完成的。
[2] 編注:Mortification一詞出處為羅八13,「若靠著聖靈治死身體的惡行,必要活著」。清教徒所說的mortification,與羅馬天主教「苦修」(亦為mortification)的概念不同。對清教徒而言,「治死身體的惡行」是指在屬靈的層麵上與罪惡及試探爭戰;而羅馬天主教則認為,人若苦待自己物質的身體,就能替靈魂贖罪。今日絕大部分的天主教徒已經不再將苦修主義當作信仰的一部分,但許多天主教徒仍認為,禁食等類的「苦修」,有積德贖罪的功用。
[3] 編注:見創三十二章,雅各布與神摔跤,最後得到上帝的祝福,被上帝改名為以色列。
[4] 趙中輝譯,改革宗翻譯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