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夏,袁相忱攜妻帶子,來到了河北省南部的城安縣,在縣城東關的一座小教堂裏安家落戶。這是一片充滿泥濘的土地,下雨的時候遍地黃泥,天晴的時候,腳踩在地上,會有一路黃色的塵土隨著你,鞋和襪子片刻就弄髒了。但這也是一片事奉工作的熱土,到處是一顆顆饑渴的心。這裏的生活比起北京差了一大截子,吃的東西也非常簡單,每天就是小米粥、窩窩頭、酸白菜,好一點的就是紅蘿卜。袁相忱曾與裴牧師一起作過一首詩,來形容當時的飲食狀況,詩的上聯是:“紅蘿卜,白蘿卜,紅白蘿卜。”下聯是:“稀米飯,稠米飯,稀稠米飯。”橫批是:“頓頓如此。”裴牧師最喜歡喝小米粥,人們就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 “小米缸”,裴牧師也很喜歡這個名字,還經常主動告訴別人他的綽號。每逢吃飯時,裴牧師總是與別人開玩笑:“猜猜今天吃什麽?”說完後又用英語回答:“又是酸白菜!”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於是大家就一起快樂地吃飯。能吃得上酸白菜還算是好日子,一九四零年秋天欠收,莊稼打得少,結果到了一九四一年春夏,青黃不接的時候,他們天天吃的都是糠窩頭。河北南部盛產棉花,把棉花籽放在玉米麵中做成花籽窩頭,這成了他們當時很長一段時間的主食。這些東西中國人吃起來都難以下咽,更何況是平時吃慣了麵包牛奶的美國人。但裴牧師每次吃飯時都吃得很香,人們都沒有什麽怨言。
袁相忱與裴牧師以及當地一位叫尚誌榮的同工,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一起去各鄉村布道,而梁惠珍則與裴師母一起,在教堂附設的學校裏教書。梁惠珍教小學六年級的課程,上課的時候就把兒子福音托給工友看管,下課後還要備課洗衣服,晚上還要帶學生上晚自修,工作雖然累,但卻很充實。
去鄉間布道是很辛苦的。他們帶著一個帳篷和一些簡單用品,從縣城出發後,逐村去布道。裴牧師與他們兩個人一樣,都穿一身中國最普通的黑色長袍,頭上頂一盞汽燈,因為當時還沒有電燈,晚上就靠著頭上的汽燈照明。每進一個村,先把帳蓬支開,安營紮寨,然後裴牧師就拿出一部手風琴,尚誌榮就拉風琴,袁相忱敲鼓,開始唱詩歌。樂器聲和歌聲把人們吸引出來後,他們就開始傳福音,三個人輪流講。一個人在講時,其他兩人就在一邊禱告。每逢廟會,從各村來趕廟會的人川流不息,正是傳福音的好時候。人們聽到鼓聲,以為有什麽熱鬧,就紛紛從家中跑出來看他們。一看,原來是洋人來樂,就圍著裴牧師看新鮮。他們趁大家都圍上來的時候,馬上開始傳講福音,有時一天內每人要講兩三回,都是一些簡單的道理。那時正是日本占領時期,老百姓心中沒有平安,很容易接受福音。每天出去布道,都有人悔改歸主。對那些表示悔改的人,就約他們晚上來談,或在大樹下,或在他們的簡易帳篷外,帶領他們作認罪禱告。一直到很晚,他們才能進入帳篷內休息。至於吃飯問題,就隨便湊合。他們大約在每個村子呆四五天,然後又去另一個小村子,繼續敲鑼打鼓,遊巡布道。每次從縣城裏出來,都要走五六個村子,一個多月後才能返回到縣城。回到縣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然後就是用開水燙衣服,因為長時間在農村,吃住條件差,所以身上長了虱子,但每次回來後,在縣城也休息不了幾天,他們又下農村去了。在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們走遍了河北南部的農村,一個村落、一個村落地走下去,把神的福音帶給饑渴的人。
在曠野的帳篷裏,三個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不同背景、不同區域,但卻有著同樣為主工作心誌的人,藉著禱告,度過了無數個不眠之夜。裴牧師身為一個外國人,但他擁有的卻是一顆坦誠的摯愛中國失喪靈魂的心。他常常徹夜為中國人流淚禱告,那一顆為福音工作迫切的心,常常使兩位中國同工倍受感動。裴牧師身體力行地帶領了袁相忱,使他在實踐中明白,神最喜悅的是愛人靈魂的心;神的工作不依靠勢力,不依靠才能,而是依靠神的靈才能做成。作為一個傳道人,不在乎你有沒有口才,不在乎你有沒有文憑,重要的是你有沒有愛人的心,有沒有救人靈魂的托付。曠野從來就是鍛煉神工人的場所,摩西在米甸曠野的操練,大衛在曠野的牧羊,都是神所預備的最好的教育場所;不經過曠野的學習,就很難成為神合用的器皿。袁相忱在中國農村這個曠野中,學到了他在神學院課堂裏所學不到的一切,在這裏神把空泛的知識化作一種與工作現實相融合的祝福,使他的工人在牧養別人的同時,更得著神親自的牧養。
“我與神更加接近了。”袁相忱曾這樣告訴亦師亦友的裴牧師。他找到了中國福音化的路徑:到農村去,那裏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有一顆顆單純的心,有一個個瀕臨滅亡的靈魂。
一九四零年夏到一九四一年年底,袁相忱在河北南部的城安、永年、廣平、衛縣等五縣,以及附近山東五縣的各個村落往返傳播福音,他的足跡遍及了這十個縣區的每一個村莊,每到一處都廢寢忘食地傳福音。他不僅適應了鄉村的布道生活,而且還很快就摸索出了一條農村傳福音的決竅。農村的老百姓文化程度低,向他們傳福音時切不可說些高深的術語,要從最實際的問題入手,並要關心他們的生活,讓他們真切地感受到亂世之中有神的愛,讓他們感受到惟有在耶穌基督裏,才有永遠的平安和喜樂。戰爭製造了無數的慘劇,但也為福音的傳播創造了良好的時機,因為經受了戰亂的人們才明白和平的可貴,哀痛中的人們才懂得幸福的含義。所以在短短的一年半中,他們所傳福音的地方,得救的人數不斷地加添。
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初,袁相忱又去山東漕城等地傳福音,裴牧師留在城安縣做其他工作。十二月八日,珍珠港事件爆發,日本偷襲美軍駐紮在珍珠港的艦隊,日美正式交戰。因當時日本幾乎完全占領了中國華北,所以從第二天開始,日本人就對在華的美國人動手,把美國人都集中起來,關入山東濰縣的集中營。裴牧師一家四口也難幸免。日本人從城裏套車來到城安縣東關,闖入教堂內,帶走了裴牧師一家人,還搶掠了他們所有的東西。皇協軍,就是漢奸部隊,還闖進了袁相忱夫婦住的地方,看到好一點的東西或者值錢一點的東西就搶。當時正是冬天,日本兵在外打仗,沒有好的衣服穿,就把袁相忱夫婦的毛衣毛褲及皮鞋都搶走了,臨走時還把袁相忱的放在桌上的一隻懷表順手牽羊地帶走。當時留在城安的梁惠珍才二十二歲,日本人進來之前,教堂的一個工人跑進來告訴梁惠珍說:“日本人已經封鎖了城門,不許自由進出,恐怕過不了幾分鍾就會到教堂這裏來了。你還這麽年輕,又帶著一個孩子,丈夫又不在身邊。聽說日本人正四處找花姑娘,你還是趕快躲一躲吧!”於是梁惠珍就在臉上抹上鍋底的黑粉,然後抱上孩子躲進後院的地窖。她剛下地窖,日本兵就進來了。粱惠珍在地窖裏不停地禱告,求神保守孩子千萬別哭出聲來,否則,如果孩子一哭,日本兵就會發現,後果不堪設想。日本人帶走了裴牧師全家後,又把整個教堂上上下下搜掠了一番,才坐車離開,臨走時還告訴看門的人,他們還會再回來。過了一會,日本兵果然又回來了,這次隻是幾個當兵的來,帶著槍,站在門口站崗,表示己從美國人的手中接管了這個地方。教堂裏己亂成一鍋粥,裴牧師全家被帶走後,教堂裏還有幾個傳道人及同工,大家都一愁莫展,不知該如何辦。梁惠珍就抱著孩子在地窖裏呆了幾天,因為大家告訴她,現在還不能出來,日本兵還在門外,隨時都會進來。每餐飯大家都幫她送到地窖中。她又擔心袁相忱,不知山東的情況怎麽樣,會不會和這裏一樣?好在日本兵並沒有再進來找麻煩。教堂裏的人不知道該走該留,在毫無辦法中隻能向神切切禱告。
袁相忱在山東也同樣遇到了這些情況,隻不過日本人在山東的做法比在城安縣文明一些罷了。當袁相忱騎車傳福音到了山東的範縣,也就是與城安縣相臨的一個屬山東的小縣城時,他住在宣聖會在範縣的一個小教堂中。夜裏,日本人來了,還帶著翻譯官,把在裏麵的傳道人都叫醒後,宣布這裏己由日本人接管,屬於中國人的東西都可以帶走,屬於美國人的東西都留下。袁相忱一看這種情況,就想大概城安縣的總部也被日本人接管了吧?心中就惦念著妻兒和教會的同工們,尤其是裴牧師全家的安危。第二天,袁相忱就起程回到城安縣,進城門時,發現日本兵己荷槍實彈地站在城門口,並且規定:每一個進城的人都要接受檢查,並向日本人鞠躬,才能進入城內。接受檢查無所謂,袁相忱在範縣時已被檢查過,也沒拿什麽讓日本人敏感的東西,但向日本人鞠躬,就不太舒服了,所以從此以後袁相忱就很少進城來。
袁相忱來到東關教堂門外時,看到也有日本兵持槍把守著,就知道裴牧師一定已被他們帶走了,但裏麵的其他同工如何,就很難想像得到了。他在教堂周圍轉了轉,希望碰到一個熟人或是從裏麵出來個人,好讓他能了解一些情況,不致於冒然進去。但等了一會,既沒有碰見一個熟人,也沒有看到有人出來,他就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脫了長衫,摘下禮帽,隻穿著裏麵的短衣服,如同當地的農民一樣的打扮,放下自行車,走到教堂門前,向日本兵說明自己的身份。日本人聽不懂,但馬上就叫來一個翻譯,袁相忱又對翻譯說:“我是中國人,是這個教堂的傳道人,裏麵也有一些中國人,我要進去跟大家商量一下該如何處理眼下的事情,也要安排一下想回家的人怎麽回家。”翻譯是個東北人,還是通情達理的,跟日本兵說了一通後,就讓袁相忱進去了。
袁相忱一進去,裏麵的人都立刻圍上來,大家劫後重逢,悲喜萬分。袁相忱看著妻子臉上的鍋黑,又看著在妻子懷中熟睡的兒子,連聲說著“感謝神!感謝神。”同工們告訴袁相忱,裴牧師一家四口人可能被送到山東濰縣的集中營去了,但目前也沒有確切的消息。於是大家又為裴牧師一家人禱告,求神保守他們平平安安地在主的裏麵。接著又討論起人員的分流問題,袁相忱說:“願意回家的,並且家遠的,就先把教會剩下的錢作路費,按路程遠近平均分配。”教堂被封,很多人都願意回家,再尋找事奉的途徑。教會剩下的錢很少,根本不夠大家的路費,但大家都沒什麽怨言。在一旁的尚青梅弟兄看袁相忱自己沒有要錢,以為是他知道錢不夠,故意不要。等人都散了後,尚青梅就拿出五元日幣,給袁相忱說:“你拖家帶口的也很不容易,家又那麽遠,我給你五塊錢作路費吧。”遠相忱說:“我不回去,我還要留在農村傳福音呢。”尚青梅聽了這話很吃驚,他以為袁相忱是跟著裴牧師來的,現在裴牧師不在了,袁相忱也該回去了。但袁相忱到農村來不是跟著人,而是順服神的呼召,所以裴牧師在也好,走也好,他都會繼續留在農村的。袁相忱看尚老先生如此驚奇,就對他說:“ 我真的不回去。農村這片廣大的禾場還等著我呢!現在工作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我怎麽能離開呢?”尚青梅這才相信了。他被袁相忱的事奉決心感動了,就對袁相忱說:“既然你已決定不回去,現在教堂又被日本人占了,你就乾脆住到我家吧,我們還能在一起工作。”尚青梅第二天就從家裏套了一輛牛車來,把袁相忱一家三口接到了他的家中。尚青梅家住在離城安縣八裏遠的北散湖村,袁相忱就在尚青梅家中的一間小西房中安下了一個簡陋的家。從此,他與農民同吃同住,成為一個真正的農民。
一九四二年三月,梁惠珍在這裏生下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也是第一個女兒。袁相忱給女兒取名為袁安湖。“安湖”這兩個字就取自於城安縣北散湖村的地名。這是一個頗具紀念意義的名字。多年以後,一說起女兒的名字,袁相忱都會講述一番北散湖村鄉親們的真情厚愛。
一九四二年春,袁相忱在河北城安縣北散湖村辦起了第一個家庭聚會點,因為在城安縣的教堂被日本人占了,在農村又不可能有錢蓋教堂,但神的羊群需要牧養,信徒不能停止肢體生活,於是聚會就轉入家庭中。每天晚飯後,袁相忱的小屋裏就坐滿了人,先是由梁惠珍帶著大家唱詩歌。農村的人大多不識字,更不識譜,全靠梁惠珍一句一句地反複教唱。唱完詩歌後,就由袁相忱講道。有時是他帶領大家一起查經。幾乎每天晚上都有人來;鄉親們都很愛來這個幾乎空無一物的小屋,愛逗袁相忱的一雙小兒女玩。有時候一些生活上的小問題,也都來請教袁相忱,而袁相忱夫婦不論事情大小,鄉親們隨叫隨到,隻要能幫得上忙的,他們總是毫不推辭。梁惠珍還義務教鄉間的婦女們認字,讀聖經。鄉親們總是誇梁惠珍賢惠能幹,每逢這時,梁惠珍卻說:“我其實什麽都不會幹,是來向你們學習的,你們教會我很多生活上的學問。”梁惠珍說的是實話,這個在富裕家庭中長大的嬌小姐,此刻已在農村磨煉成一個非常能幹的婦女。生完女兒後的第三天,因袁相忱外出傳道,她就下地自己燒火煮飯。像河北南部的每個婦女一樣,粱惠珍每天清晨五點就下地,在高粱地裏摘高粱葉子,也就是將高粱最外邊的那一層葉子剝下來,晾乾,再用來燒火做飯或取暖。嬌小的梁惠珍要踮著腳才能夠得著高粱的上部,她伸手把高粱葉子從頂上直剝到根部,再扯下來放在地上,接著又去摘另外一棵高粱。摘好後,還要把葉子搬到田埂上,捆成捆。太陽出來的時候,再把這些葉子都背回家裏,攤開來曬在地上。高梁地離她所住的地方足有五裏路,她每天都要來回走幾趟,並且還背著濕的高梁葉子,因為這些高梁葉子就是他們全家燒火用的,做飯用它,取暖也用它。在那片遠遠高過梁惠珍頭頂的高梁地裏,她用自己一雙嬌嫩的手,擔負起了生活的擔子。早上的露水打濕了她的頭發,沾濕了她的衣服。從地裏出來時,梁惠珍已不是那個玉指纖纖的女孩子了,而是一個被露水沾得像是從水池子裏撈出來的標準的農家女人。她在這片土地上鍛煉著、成長著,不論是在靈性上,還是在生活上,這一時期她都有了一個大飛躍。也是由於那一段時間過度地勞累,梁惠珍背負了遠超過她身體所能承受的一切,她的身體受到了極大的損害,尤其是因為長期用肩扛那些又濕又重的高粱葉子,致使右肩變形,日積月累更進一步地形成了輕微的駝背。
一九四二年秋,袁相忱收到母親寫來的一封快信,信中說父親因患肺病,己經病危,要袁相忱全家速回。袁相忱接到信後,就與梁惠珍商定:夫婦二人立即帶上女兒安湖返回北京探望父親,兒子福音則留在農村由鄰居照管。這樣決定一是因為袁禹庭見過了孫子福音,但還未見過孫女安湖,讓老人見一見,也了卻一樁心願;二是因為袁相忱覺得父親年紀還輕,才剛五十,說不定能好轉起來,他們就可以速去速回,不用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走來走去了。於是他們天婦倆就帶著安湖回到北京。
袁禹庭因長年嗜酒,且生活不規律,對身體損耗很大,雖剛過五十,但肺病卻很重,加上當時醫療條件的限製,對肺病沒有好的醫療方法,所以袁相忱回來時,袁禹庭已經是走到了生命最後關頭的病人了。醫生隻囑咐家人好好照顧他,想吃甚麽就給他吃點甚麽,言外之意就是已經沒甚麽好辦法治療他了。袁禹庭見到孫女安湖,很得安慰,看到兒子如今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四口,也就放了心。此時他已不能多講話,兒子媳婦向他傳福音,他就點點頭。袁相忱回家一個多月後,河北農村的教會又來信,催他回去工作。他與父母及妻子商量後,決定留下妻子和女兒陪父母,自己一個人先回去,把那邊的工作安排一下再回來。沒想到袁相忱這一走就再也沒有見到父親的麵。他走後沒幾天,父親就病故,兒媳梁惠珍在病塌前殷勤服侍,直到袁禹庭去世前,她仍不忘向他傳福音。埋葬完公公後,梁惠珍又立即帶著女兒回到河北農村,與丈夫繼續在農村服事。
袁相忱在農村的聚會點越來越多了。他從最初在北散湖村的小房間裏苦苦耕耘開始,逐漸地恢複了廣平、衛縣等原有的家庭聚會點,更是與弟兄姊妹詳細交通。不久,各縣農村的小聚會點就零星地建立起來了,袁相忱就去各聚會點帶領聚會。尚家父子是他那一時期最好的同工,他常與尚誌榮一起騎著車在鄉間往返布道。當時正是日本占領時期,袁相忱一向對政治毫無熱忱,他隻知道他的工作是傳福音,隻要環境許可,他就不停止工作。有許多人勸他:現在世道這麽亂,農村又這麽苦,你還不如回北京找一份好工作,安安穩穩過日子,工作之餘再事奉,不也挺好嗎?袁相忱回答說:“我這個人,隻適合做傳福音的差事,世道亂,更要趕快把福音傳開。我是傳福音的,隻對傳福音感興趣。”
他在路上的時候,屢次被日本兵攔截,但都蒙神的保守。日本人知道他們是傳福音的之後,就把他們放走。那時河北南部白天由日軍控製,晚上有八路軍出來活動。袁相忱與尚誌榮在外出的時候,身上同時會帶上日票和八路軍通用的兩種錢票,因為如果碰上日本人,你身上隻有八路軍票,他就以為你是八路軍,會引來很多麻煩,對福音工作不利。若是隻帶日票,碰上八路軍時,又會被誤認為是漢奸,同樣不好。所以他們身上都帶著兩種錢,各有不同的用處。但不論碰見誰,他們都會坦言:“我們是傳福音的。”一般情況下,他們很少被刁難。
一次他和尚誌榮兩個人正在鄉間走著,忽然就聽到前麵傳來槍聲,他倆連忙跳下自行車,一邊往前走,一邊把身上所有的錢都扔出去,因為不知道前麵來的是甚麽人,也不知道該拿甚麽錢,所以索性把錢都扔掉,免得麻煩。走近了一看,才知道是八路軍,真是虛驚一場。八路軍對他們非常好,知道他們把錢都扔掉時,很同情他們,就請他們到山上的營部烤火,又請他們一起吃早飯。他們看到當時八路軍的生活非常艱苦,早上吃的也是小米粥。有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和他們一起吃飯,聽到士兵叫他郭司令,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吃過早飯,郭司令還派人護送他們下山,囑咐他們在路上要多加小心。
自從袁相忱從城安縣東關的教堂搬到北散湖村後,他就很少再進城。這其中有幾個原因:一是因為城門都由日本人把守,進城時要向日本人鞠躬;袁相忱不樂意,所以搬出來後除了福音工作上非去不可的事,他一般絕不進城。第二個原因是袁相忱來往信件較多。一次他去縣城裏的郵電局取信時,一個在郵局中工作的信徒很緊張地把他叫到一邊,對他說:“今天在您的信中發現了八路軍的抗日傳單。幸好是我看到了,要是被別人發現了,告訴日本人,這可是很嚴重的大事情。”袁相忱接過信一看,裏邊有一大疊抗日傳單,看看落款和郵出地址,根本不認識,但信封上的收信人名字確實是他的。在郵局工作的那位弟兄對他說:“這幾天日本人查抗日傳單辦得很緊,你最好不要來了,免得惹麻煩,耽誤神的工作。以後有你的信,我想辦法托人帶過去。”袁相忱一聽,覺得有道理,所以此後就很少進城。當然,袁相忱不進城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沒有閑暇。他實在太忙了!農村的信徒由於絕大多數不識字,看不懂書,所以在真理上需要更多的喂養,需要傳道人在口頭的傳播工作中付出更多的辛勞。袁相忱就在鄉間不同的聚會點中跑來跑去,加上當時交通不便,使得他一個月中有二十天的時間是花在跑路上,家中的事就全交給粱惠珍料理了。
一九四四年,袁相忱在衛縣北皋村所建立的聚會點,人數越來越多了。信徒們沒有甚麽文化,卻非常渴慕神的話語。每次袁相忱在北皋一住就是幾天,走的時候信徒們都依依不舍地囑咐他:下次來的時候多呆幾天,我們還有許多問題要問呢。袁相忱每次從聚會的地方回來,都會滿懷感恩之情地對神說:“神啊,農村才是最好的神學院啊!信徒們的火熱常使我覺得對你是多麽地虧欠。”最後因衛縣的工作漸漸成了袁相忱服事的主要內容,又有衛縣的弟兄姐妹們熱心為他們預備了住的地方,袁相忱全家就於一九四四年秋搬到衛縣的北皋村。他的第三個孩子袁福聲就是在北皋村出生的。
北皋村是個風景優美的小村莊,村旁有一條幽靜的小河,叫漳河。每年春天,漳河水漲起來,又消下去,農民們就開始耕田犁地,撒種插秧了。袁相忱一身農民打扮,每天與弟兄姐妹們一道下田,一道收工。農田裏的細活袁相忱始終幹不好,他就做一些犁地的粗活。他第一次真切地體會了“手扶著犁向後看”的滋味;他看到了田地裏的農民是如何撒種、如何澆灌、如何培育秧苗;他看到了莊稼如何一天天地成熟起來,從最初的點點綠意,一直生長成為漫山遍野的青翠。主的話不會錯:“那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田裏的莊稼熟了!耶穌對每一個信靠他的人說:“莊稼多,工人少,所以當求那莊稼的主,打發工人來收莊稼。”那莊稼的成長過程多麽像信徒的靈命長進啊!靈程的複雜過程被主耶穌用一個如此恰當的比喻就說明了。隻有創造萬物的主宰才能告訴我們這其中的奧秘與關聯,才能一語中的地說明萬有的本質,其實萬物的存在本身就是為了證明神自己的存在。
在這個偏遠閉塞的小村莊裏,神藉著他手所造的大自然啟示他的工人,造就他的工人。樹蔭下、田埂上,都是最好的聚會場所,邊犁地邊唱詩是對神最好的讚美。在這裏他與農村的信徒們真正是打成了一片:他幫農民鍘草,喂牲口,還護送因病需要住院的鄉親去邢台。他像這裏的每個土生土長的農民一樣,種五轂雜糧,吃粗茶淡飯;他不再是穿著長袍、戴著禮帽的袁先生了,他是農民們信賴的袁弟兄,是裹腳老大娘能夠和他搭得上話的“福音的爸爸”。梁惠珍也在北皋的一所學校裏教書。所謂的“學校”也就是隻有幾個孩子的一間房子。她教孩子們認字、畫畫,向他們傳福音。淳樸的孩子們深深地喜愛梁老師,喜歡聽她唱一首又一首的讚美詩。
一九九六年,有北京的弟兄姐妹們去北皋傳福音的時候,遇到了一個當地的老姐妹。她向他們打聽,是否認識袁相忱和梁惠珍?北京去的弟兄姐妹回答說“認識”。北皋的老姐妹告訴他們:“當年就是袁相忱向我們全家傳的福音,我們都信了。梁老師曾經做過我的老師,她教我的詩歌我現在還記得。”
一九四二年至一九四五年六月,在農村這片廣大的禾場裏,袁相忱的事奉工作已經進入了一個成熟的階段。他得到了神所賜的異象,也順著這異象奔跑,他找到了一條神所賜的傳福音道路:不加入任何組織,不依靠任何勢力,隻單單地信靠神,以傳福音為工作,傳福音的就靠福音養生。這一段時期正是中國人生活最困苦的時期,外憂內患,民不聊生,但是神卻以他的大能養活了他的工人。信靠耶和華的,必不致缺乏。
在農村的這幾年,因為工作繁忙,袁相忱隻是在一九四二年父親病重時回過家一次,也隻是住了一個月。雖然當時父親已病危,但為了福音工作的緣故,袁相忱又匆匆返回農村。作為獨生子,他沒有在父親臨終時守候在父親身旁。父親去世後,家中隻有母親和外婆相依為命,靠以前的積蓄過清苦的日子。不過,每逢過年過節,袁相忱就格外思念家中的親人,更為他們至今不肯相信耶穌基督而難過。他是傳道人,在外麵傳福音使別人的靈魂得救,可是自己的親人卻還正走向滅亡的邊緣。他心中焦急,屢次寫信,但母親都沒有表態,他就惟有在神麵前為自己的親人流淚禱告,求神使母親剛硬的心回轉,求神救母親和外婆脫離假神的束縛,脫離魔鬼的捆綁。每年過年,等家人都睡後,袁相忱就獨自坐在燈前,為家中的母親和外婆徹夜流淚禱告。從他自己信主到現在,已經十三年了,他為家人禱告也有十三年了,但仍沒有一點起色。母親佛照拜,香照燒,麻將照打,對基督教信仰的偏見依舊,對兒子的不理解依舊。袁相忱對神說:“主啊,你應許我們,‘當信主耶穌,你和你的一家都必得救。’ 我信你的應許,但我在這漫長的等待中信心漸微,我信,但是我的信心真是太小啊!求你赦免我這小信的人,並賜下你的恩典拯救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