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卻吩咐自己的仆人說:你們快拿出上等的袍子來給他穿上,把戒指戴在他手上,給他腳上穿上鞋,再把那隻肥牛犢牽來宰了,我們應吃喝歡宴,因為我這個兒子是死而複生,失而複得了;他們就歡宴起來。
(路加福音十五22-24)
9、父親召開歡宴
付出上好的
我很清楚,小兒子回去的不是個一般農家。路加筆下的父親,是個擁有眾多田產、仆人的富戶。倫勃郎為了符合路加的描述,畫中的父親與兩個觀望的男人,都身著華服。兩個在背景的婦女,則倚靠著一座拱門,看起來像是王宮而不是農莊。父親的豪華衣袍、四周的輝煌場景,與他幾近失明的眼睛、哀愁的麵容,還有佝僂的身影,兩相成為尖銳的對比。
因深愛祂的兒女而受苦的天主,也就是有豐富慈愛憐憫,渴望向祂的子女顯明祂祂榮耀豐盛的天主,一如父親不容兒子有認錯的機會。
父親藉著真情流露的赦免,率先使想好哀請之詞的兒子為之語塞,也不在意兒子是否求情,當它無關緊要。兒子回來,就夠他高興了。不僅於此,父親不但不加質問就饒恕了浪蕩子,高興地迎接他回家,他同時也迫不及待地給兒子新生命,豐盛的生命。
天主迫切想要賜生命給迷途知返的兒子,可說是到了不耐的地步。祂要將最好的給他,沒有任何東西是好到不能給的。就像兒子原先打算作個雇工,父親卻找出留給貴客穿的袍子;兒子覺得自己不配作兒子,父親卻給他戴上戒指,穿上鞋,把他當作寶貴的愛子,恢複他繼承人的地位。
我仍鮮明記得,我高中畢業那個夏日穿的衣服。白褲子,寬腰帶,彩色的襯衫,雪亮的皮鞋,實在表現了躊躇滿誌的心境。父母很樂意地為我買新衣,並且深以我為傲。身為他們的子女,我也滿懷感恩。
到如今,我去過很多地方,也見過有人如何地赤足行路。現在我更了解新鞋的象征意義:赤足代表貧窮,也常代表奴役。鞋是有錢有勢人的東西,鞋保護腳免受蛇咬,穿了安全得力。一雙鞋使被狩獵者轉變為狩獵者,對很多窮人,得到一雙鞋是晉身的標記。有首美國黑人嶺歌娓娓道出鞋的意義:“天主的兒女有鞋穿,上了天堂穿上了鞋,走遍天父的好家園。”
天父給祂的兒女穿上了自由的記號——天主兒女的自由。祂不希望任何一個人作雇工或奴仆,祂希望他們穿上尊貴的衣袍,戴上後嗣的戒指,穿上權柄的鞋子。先知匝加利亞道出這授衣場麵的全意:
以後上主使我看見大司祭耶叔亞,站在上主的使者麵前,同時撒殫站在耶叔亞右邊控告他。上主的使者對撒殫說:「惟願上主責斥你,撒殫!惟願揀選耶路撒冷的上主責斥你。這不是由火中抽出來的一根木柴嗎﹖」那時耶叔亞身穿汙穢的衣服,站在使者的麵前。
使者就吩咐那些立在他麵前的說:「脫去他身上汙穢的衣服!」以後向他說:「看,我已脫去了你的罪過,給你穿上華麗的禮服。」隨後接著吩咐說:「在他頭上纏上一條潔淨的頭巾!」他們就在他頭上纏上了一條潔淨的頭巾,給他穿上了潔淨的禮服。那時,上主的使者,站在旁邊。上主的使者便勸誡耶叔亞說:「萬軍的上主這樣說:如果你遵行我的道路,謹守我的法令,你便可以管理我的家,看守我的庭院;我必要使你在這些侍立者中,自由出入。」
所以,大司祭耶叔亞,你且聽著:你和坐在你麵前的同伴都是作預兆的人。看,我必要使我的仆人「苗芽」生出。看,這是我在耶叔亞麵前安置的石頭,在這惟一的石頭上有七隻眼睛;看!我要親自在石上刻上題名──萬軍上主的斷語──並且要在那一天除去地上的罪惡。在那一天──萬軍上主的斷語──你們必要互相邀請自己的鄰裏,到葡萄樹和無花果樹下。(匝三1-10)
當我想著匝加利亞的異象讀浪子的故事,父親命令仆人的那聲“快”,快給他兒子穿上衣袍、鞋子、戴上戒指,不僅表達了凡人的不耐,更表達了天主急切地宣告新年國度的降臨;那是從開始即已醞釀預備的。
父親想要準備豪華的宴席,這毫無疑問。宰殺為特殊場合準備的肥牛犢,顯出父親何等想要傾盡所有,給兒子鋪張一個前所未有的歡宴。等他下令準備好一切東西,又說:“我們應吃喝歡宴,因為我這個兒子是死而複生,失而複得了。”而且,立刻開始慶祝。 有豐富的食物,有笙歌宴舞,歡樂的宴席嘈雜聲在屋外也聽得見。
得享喜樂的邀約
我發覺自己還不太習慣把天主想成大開宴席的形像,這似乎與我素來歸諸天主的莊嚴、肅穆相矛盾。可是我又想到,耶穌描述的天主的國,常以喜樂的宴席為重點。耶穌說:“我給你們說:將有許多人從東方和西方來,同亞巴郎、依撒格和雅各伯在天國裏一起坐席;”(瑪八11)“那些仆人就出去到大路上,凡遇到的,無論壞人好人,都召集了來,婚宴上就滿了坐席的人。”(瑪二十二4)可是一些人沒什麽興趣,他們隻忙著自己的事。
一如浪子的比喻,耶穌在此表達了天父深盼為祂的子女大開筵席,即使受邀的人拒不出席,仍舊急著開始。筵席之邀是與天主親密之約,此於耶穌受難前的最後晚餐,更見清楚。
耶穌對門徒說:“我告訴你們:從今以後,我不再喝這葡萄汁了,直到在我父的國裏那一天,與你們同喝新酒。”(瑪二十六29)在新約聖經的結尾,天主最終的勝利甚至以盛大的婚筵來描述;“我們全能的天主,上主為王了!讓我們歡樂鼓舞,將光榮歸於祂吧!因為羔羊的婚期來近了……被召赴羔羊婚宴的人是有福的!……”(默十九6-9)。
歡樂屬於天主的國度。天主不僅赦免、複合、治愈,更以這些恩賜為喜樂泉源,給那些為祂作見證的人。路加福音十五章的三則比喻,耶穌都用來闡明祂何以與罪人同桌,天主何以喜歡,並請人與祂一同歡喜。
“你們和我一同喜樂吧,”牧人說:“我失去的羊已經找著了。”“你們和我一同喜樂吧,”婦人說:“我失落的那塊錢已經找著了。”“你們與我一同喜樂吧,”父親說:“因我這個兒子是失而複得的。”
這些心聲,是天主的心聲。天主並不想獨自歡樂,祂要每個人都有份於其中。天主的喜樂,就是天使的喜樂,就是眾聖人的喜樂,是所有屬於天國一份子的喜樂。
倫勃郎畫出兒子歸家的那一刻,大兒子和父親家中的其他三個成員,都與他們保持一段距離。他們會了解父親的喜樂嗎?他們會容父親擁抱自己嗎?我會嗎?他們會補出自己的詰難心態,共享歡樂嗎?我會嗎?
我隻看到這一刻,下麵如何分解則留待我揣測。我不住地思忖:他們會嗎?我會嗎?我知道父親希望身旁所有的人一同稱羨歸家兒新穿的衣袍,與他圍桌共坐,一同吃喝、一同跳舞。這不是件父親與小兒子間的私事,這是所有的家人應該一同慶賀,應該一同感恩的事。
我仍然思忖再三:他們會嗎?我會嗎?這是個重要問題,因為說來奇怪,他觸及了我抵拒喜樂生命的心態。
天主喜歡,不是因為世上的問題已經迎刃而解,不是因為人類所有的傷痛、苦難已告終結,也不是因為有成千上萬的人信了主、頌讚祂的美善。不!天主喜歡,是因為子女中有一個迷失,如今找到了。天主召我來,是經曆那喜樂。
那是天主的喜樂,而不是世間的喜樂;那是喜見曆經世上劫難、災毀、痛苦的孩子,如今返家。這隱藏的喜樂,如倫勃郎畫的吹笛手,在坐著的人物上方,若隱若現。
我通常不會為了一些微小、隱藏、周圍的人不注意的事情歡喜。我大致上有心理準備接受壞消息,讀戰爭、暴力、罪行的報道,或是目睹衝突紛爭。我也預期來訪的人,會談及他們的問題與痛苦,失意與失望,憂愁與傷痛。
無意間,我已經習於生活中有悲哀。因此,喪失了觀看喜樂的眼目與聽見歡笑的耳朵;它們屬於天主,從世間隱密的角落才找得到。
我有位朋友與天主深深相係,能在我預期隻有哀傷的地方看見喜樂。他常常周遊各地,認識無數的人。每次等他回來,我總是很希望他能告訴我走訪過的國家的經濟苦況,聽聞的苛政暴行,以及見過的痛苦。
他知道世間的紛亂,卻很少講起。當他分享自己的經曆,他講他發掘的隱秘喜樂。他講到某一位男士、某一位女士,或某一個孩子成就盼望與和平;他講到一些小群體在混亂的情勢中符合發揮親愛精誠;他講到天主所行的奇妙“微”工。
有時,我會失望,因為我要聽“報章新聞”,那些精彩、可供茶餘飯後拿來與朋友聊聊的故事。可是,他從沒滿足我喜歡頭條新聞的胃口,隻是不斷地說:“我見到一些很微小、很美麗的事,給了我很大的喜樂。”
浪子的父親全然忘情於孩子歸家的喜樂,我要學習這一點。我要學習“竊取”所有的喜樂,竊取並高舉給他人看。
我知道,不是每一個人都已回頭,和平尚未普臨萬邦,痛苦尚未息數消泯。不過,我還是看見有人回轉歸家,我聽見祈禱的聲音,我觀察到饒恕的鏡頭,並且目睹了無數的希望征兆。我不一定要等到天下太平,我可以為著眼前每次天國的一瞥,歡喜快樂。
這是真正的操練,仍受黑暗驚嚇之際,已選擇了光明。死亡的勢力依然可見之際,已選擇了生命。仍受謊言圍繞之際,已選擇了真理。
我總是禁不住隻看人生中顯而易見的悲傷,卻沒有得見以微小卻真實的方式彰顯的喜樂。選擇喜樂的獎賞,就是得到喜樂。住在智障朋友當中,更令我深信不疑。
世上有太多的棄絕、痛苦、創傷,但是,隻要你能在一切苦難中喜樂,生命就成了一場歡宴。喜樂並不抹去悲傷,而是把悲傷轉化為滋生更多喜樂的沃土。
當然會有人說我天真、濫情、不切實際,也會有人怪我忽略了“實際”問題及造成人類悲劇的邪惡體製。可是一個罪人的悔改,天主就歡喜。
按統計數據來看,是非常無聊的;可是,天主從不以數據為重。但有誰知道,世界免於毀滅,是因為眾人皆失去盼望、自甘湮滅之際,仍然有一個、兩個或三個人,不住地祈禱!
從天主的觀點來看,一次隱秘的悔改,一次無私之愛的表現、衷心饒恕的一刻,都能使天主從寶座下來,奔向歸家的兒子。那一刻,在天庭則充滿屬天的喜樂音籟。
必有哀傷
如果,這是天主的方法,那麽我就得揮去一切無望、詛咒的聲音,不容自己墜入憂抑的光景。我要容讓“微小”的喜樂,披露我所處的世界的真麵目。
當耶穌論到世界,祂據實相告:祂講到戰爭、革命、地震、災病、饑荒、迫害、監禁、背叛、憎恨以及暗殺。我們看不出來這些世上黑暗的征兆有天會消失不見,但在這一切情況中,我們仍能擁有天主的喜樂。
這是屬於天主家中的喜樂,天主的愛,比死更堅強。祂也讓我沒有力量身處世界,同時也活在喜樂的國度裏。
這是眾聖徒的喜樂秘訣。自沙漠的聖安東尼(St.Anthony of the desert)至亞西西的聖方濟各(St.Francis of Assisi);自泰澤的弗雷-羅澤(Frere Roger Schultz of Taiz’e)至加爾格達的德肋撒修女(Mother Teresa of Calcutta),喜樂是這些聖人的標誌。這喜樂也見於許多單純、貧窮、多有苦難的麵孔上;他們雖然處於社會經濟的動蕩不安,卻率先聽見了天父家中的歌舞樂音。我自己每天也從“黎明之家”的智障朋友臉上,窺見了這種喜樂。
這些聖徒,不論古今,皆察覺到每一天都有多人歸家,因此與天父一同歡喜;他們參透了真喜樂的意義。至於我,每天都經曆喜樂與犬儒心態的天壤之別,覺得非常稀奇。
犬儒心態的人,無論在哪裏都尋找黑暗。他們總是指向臨頭的危難、不純正的動機、隱藏的計謀。他們認為信賴是糊塗、關心是濫情、饒恕是傷情。他們嘲諷熱誠、譏笑屬靈的火熱、鄙視豪邁的舉止。他們自認為務實派,看得清事實的真相,從不誤入“遁世的心態”。但是輕視天主的喜樂,他們的黑暗隻能招來更大的黑暗。
那些認識了屬神喜樂的人,並不否認黑暗的存在;他們隻是選擇不活在其中。他們認定照在黑暗的明光比黑暗更值得信賴。一束光,可驅散大片的黑暗。
他們互相指點此起彼落的閃爍光芒,互相提醒:這些光芒,彰顯了天主隱藏卻真實無比的存在。他們發現:有些人互相治愈創傷,饒恕對方冒犯之處,分享自己的所有,滋養群體意識。有些人為著他們領受的恩賜歡欣,無時不期待天主的榮耀有朝一日將全麵顯現。
每一天的每一刻,我都麵臨喜樂或譏嘲的選擇。我的每一縷思緒或可嘲諷,或可喜樂;我說的每一字句或可嘲諷,或可喜樂,我的每一動作或可嘲諷、或可喜樂。我愈體會到這一切可能的選擇,愈察覺到每次選擇喜樂會流露更多的喜樂,給自己更多憑借,活出生命是天主家裏的一場盛筵。
耶穌把父家的喜樂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們從祂裏麵見到天父的喜。耶穌說:“凡父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若十六15)其中也包括天主的無邊喜樂。然而,屬天的喜樂並不消抹屬天的哀傷。
在我們的世界,喜樂有哀傷如水火之不容。在我們的世界,喜樂的意思是沒有哀傷,哀傷的意思是沒有喜樂。但是,在天主並沒有這種劃分法。耶穌是天主的兒子,祂是哀傷之子,但祂也是全然的喜樂之子。
當我們想到即使耶穌痛苦難當之際,也從未與祂發父親分離,似乎就能瞥見這一點。即使當祂“覺得”受天主離棄,與天主的連係並沒有割斷。天主的喜樂在乎耶穌的兒子名分,而這屬於天父與耶穌的喜樂也賜給了我。
耶穌願意我們擁有像祂一樣的喜樂:“正如父愛了我,同樣我也愛了你們;你們應存在我的愛內。如果你們遵守我的命令,便存在我的愛內,正如我遵守了我父的命令而存在他的愛內一樣。我對你們講論了這些事,為使我的喜樂存在你們內,使你們的喜樂圓滿無缺。”(若十五9~11)
身為返家的天主的子女,住在天父的家中,我就能得到天主的喜樂。生命中無時無刻不受哀傷、憂愁、嘲弄、黯然之情、肅穆的思緒、驚恐的猜疑,以及低沉的浪濤誘引,我常常容讓這些情緒遮掩了父家裏的喜樂。
可是,我若真心相信自己已經回到家裏,天父已經給我穿上外袍、鞋子、戴上戒指,我就可以從心中挪去悲傷的麵具。我可以驅散對真實自我的不實謊言,並且以天主子女所擁有的內心自由,認信這真理。
然而不僅於此,孩子不會永遠隻是孩子,孩子會變成大人,大人會成為父母。浪子回家,不是回去一直作個孩子,而是確認他的兒子名分,自己也成為父親。
回家的浪子,重新恢複了在父家的地位。如今的挑戰,也是他的呼召,就是:自己也成為父親。想到這呼召,我就充滿驚歎。
長久以來,我的觀念是返回父家即是最終呼召。我花了不少屬靈工夫,讓自己生命裏的大兒子與小兒子回轉,接受父親接納的愛。
其實,從各方麵看,我仍在回家的路上。可是離家越近,我越清楚有一比歸家的呼召更高的呼召,就是作個迎接子女回家,照開歡宴的父親。我既已重得兒子名分,現在要得父親的名分。
當我初見倫勃郎的“浪子回頭”,做夢也沒想到,成為悔悟的兒子隻是成為父親的心路上的一個步驟罷了。如今我知道,那雙赦免、安慰、醫治、張羅慶宴的手,也要成為我的雙手。
成為父親,於我竟然是思索倫勃郎的“浪子回頭”,所得的一個出乎意料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