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應當慈悲,就像你們的父那樣慈悲。
(路加福音六36)
結 語
成為父親
孤獨的步履
我第一次看到倫勃郎畫的“浪子回頭”的細節,一場屬靈旅程就此設定,引領我寫出這本書,現在要寫結論了,才發現這一趟旅程竟是如此地漫長。
一開始我就知道不僅是小兒子,還有大兒子也會顯出這趟旅程的重要麵。而父親很久以來一直是“外人”,接受我,赦免我,給我住處,賜我平安與喜樂。父親就是我回轉的地方,旅程的目的地,也是我最終的憩息處。我隻有漸漸,同時經曆不少痛苦,才體認到,若天父一直是個局外人,我的屬靈旅程就永不會完整。
我恍然大悟,我做的最精彩的神學、屬靈建構,並不能完全解開我認為天父是令人畏懼的觀念。我雖然認識天父的愛,卻沒有因此能拋棄祂是在上的權威,可以隨己意管製我的想法。
不知為什麽,因為我懼怕天主的能力,以致於覺得我的愛似乎有限,即使極其渴望與祂親近,也覺得保持安全距離為上策。無數的人會與我有同感,我看過有許多人,不論他們的年齡、宗教信仰或生活方式,因怕自己變成天主報複、懲罰的對象,竟然對他們心理與情感造成極大的伐害。這害人非淺的恐懼感,是人類的一大悲劇。
倫勃郎的作品與他自己的悲慘經曆,提供我脈絡,從中發掘屬靈生命的最後一個境界。即是:撇開一切對天父的恐懼,並且能夠學像祂。隻要天父在我心裏引起的是懼心,祂就是個局外人,無從居住在我裏麵。
倫勃郎的作品顯露了父親的脆弱,使我醒悟:我的最終使命確實是要像天父一樣,每天活出屬天主的慈悲。我是大兒子,也是小兒子,但我不能一直如此,我乃是要成為父親。作父母的都是先作兒女才升作父母,而每一個兒子、女兒都要自己選擇踏出童稚,成為父母。這是艱辛、孤獨的步驟,尤其是在這父母難為的年代,不過這是完成屬靈曆程必經的一步。
倫勃郎雖然沒有把父親擺在畫作的中心,但他的中心地位卻再清楚不過。因為所有的光芒從他發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倫勃郎忠實於比喻的內容,把我們的注意力首先引到父親,而不是其他人物上。
我竟然花了這麽長的時間才把注意力集中於父親,真是驚訝不已。要認同兩個兒子很容易,他們外在或內心的誤入歧途是那麽容易體會,又充滿人性,一旦看出我們與他們的關聯,很自然的就引起共鳴。我有很長的時間把自己比作小兒子,根本不會想到自己更像大兒子。可是,當有朋友對我說:“你不是故事裏的大兒子嗎?”我就很難作他想了。
其實,我們或多或少都經曆了生命的殘缺。不是貪婪就是怒氣,不是情欲就是忿恨,不是輕薄就是嫉妒,總有什麽留在每人心裏。我們的殘缺可以多種方式表現出來,一切的過犯、罪行、戰爭都是從人心滋生蔓延的。
那麽父親呢?如果父親居中心地位,如果我要與父親認同,為什麽花這麽多心力在兩個兒子呢?為什麽隻談論如何成為兒子呢?其實真正的問題是:你願意成為父親嗎?說“兩個兒子就像我”,有被了解的快意。那麽說“那個父親像我”有什麽感覺呢?我願意成為父親嗎?我願意不隻成為被赦免的人,更願意成為赦免人的人嗎?不隻是受歡迎歸家,也願意歡迎他人歸家嗎?不隻是接受慈悲,也願意施予慈悲嗎?
教會或社會豈不有股無形的壓力,要我們一直作個依賴的孩子?教會在過去豈不過著重順服,以致很難成為獨立的屬靈成人?而這個消費形態社會,豈不鼓勵我們沉溺於孩童般的自我滿足嗎?有誰會激勵我們,從幼稚依賴中解脫,接受成人的責任?我們自己又豈不時常想要逃避為父的競爭職責嗎?倫勃郎確曾逃避了,隻有經過無數的苦難傷痛,瀕臨死亡邊緣,他才能夠明白,並且畫出真正的屬靈父親。
耶穌說過的話中,最激進的是:“你們應當慈悲,就像你們的父那樣慈悲。”天主的慈悲由耶穌口中道來,不僅是要表現天主如何樂意就近我,赦免我的罪,賜我新生命與快樂,更是呼籲我要向天主一樣,向他人顯出同樣的慈悲。
如果,浪子比喻的含義僅止於人犯罪、天主赦免,我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自己犯罪,是天主表現赦免的大好時機。這種解釋沒什麽挑戰,我隻會縮進自己的軟弱,不住地希望天主會閉眼不看那些罪,不管我做了什麽,就讓我回家。這種虛幻不切實際的看法不是福音的信息。
不管我是大兒子或小兒子,我受召的目的是:真切認識我是慈悲天父的兒子。我是後嗣,無人比保祿寫得更清楚:“聖神親自和我們的心神一同作證:我們是天主的子女。我們既是子女,便是承繼者,是天主的承繼者,是基督的同承繼者;隻要我們與基督一同受苦,也必要與他一同受光榮。”(羅八16~17)身為兒子與後嗣,我就是繼承人。我注定要步父親的後塵,把祂賜給我的慈悲施予別人,歸向父親最終的目標是自己成為父親。
成為父親的呼召,排除了一切對這則故事“軟化”的詮釋。我知道自己是何等渴望被擁入安穩的懷中,但是我真的想要成為兒子與後嗣,並承受這個名分的含義嗎?在父的家中,我要將父的生命化為己有,按祂的形像全然改變。
最近有次照鏡子,驚覺自己與家父極其相像。看我自己的容貌,我突然看見二十七歲那年見到的人:我崇拜又批評,愛他又怕他的人。我花不少心力從此人的麵孔尋找我自己。很多對自己的問題,諸如:我是誰?我以後要做什麽?都是因著身為此人的兒子而形成。
當我看見此人在鏡中突然出現,驚覺比起兩人的形似,我所知道的兩人的差異實在微不足道,不能自己。震驚之餘,我體認到我的確是後嗣、繼承人,受別人崇拜、懼怕、讚美、誤會,像我對父親一樣。
慈悲的父性層麵
倫勃郎描繪浪子的父親,讓我明白我不再需要以兒子的名分作遠離的借口。當我充實地活出了兒子名分的意義,就該跨越所有障礙,表明心跡:我其實想要跟眼前的這位老人家一樣。
我不能一直作個孩子,我不能永遠以父親作為生命中的諸般借口。我要勇於伸出雙手祝福,以最深的慈悲迎接我的子女,不論他們對我作何想,有如感受。成為慈悲的父既是屬靈生命的最高目標,一如這則比喻與倫勃郎的畫作所表達的,我現在要探尋整全的意義。
首先,耶穌講“某人有兩個兒子”這個故事的背景。路加寫道:“眾稅吏及罪人們都來接近耶穌……法力塞人及經師們竊竊私語說:‘這個人交結罪人,又同他們吃飯’。”(路十五1-2)他們批評耶穌與罪人走得太近,是個有問題的教師。耶穌回複這些批評他的人,就說了迷路的羊、遺失的錢,以及浪子的比喻。
耶穌想要弄清楚,祂所說的天主是慈悲的天主,歡喜迎接悔改的罪人進入家中。與聲名狼藉的人來往,一起用餐,並沒有抵觸祂有關天主的教導,反而在日常生活中實踐出來。如果天主赦免罪人,那麽任何相信祂的人當然也要照做。如果天主迎接罪人回家,那些信靠天主的人當然也要慈悲。耶穌宣揚,以其名行事的天主,是慈悲的天主,是以自己為人類立下榜樣、楷模的天主。
但不僅於此,學像天父不僅是耶穌的教訓,也是祂的信息核心。把這段話當作祂呼召一般人,勉勵他們成為真正天主的兒女,那麽這段話及其中幾近登天之難的要求就顯得更為激進。
隻要我們仍屬世界,我們就受世界的競爭作風牽製,期望自己的善行會得到獎賞。我們若屬於不計條件愛人的天主,生命就會與祂一樣。耶穌呼召人做的最最重大的改變是:由屬於世界轉而屬於天主。
耶穌受死前不久,為門徒向天父祈禱,說:“父啊!……他們不屬於世界,就如我不屬於世界一樣。……願眾人都合而為一,就如你在我內,我在你內,為叫世界相信是你派遣了我。”(若十七14,21)
隻要我們在父的家中為祂的子女,我們就能像祂一樣去愛,像祂一樣善良,像祂一樣關心。耶穌斬釘截鐵地解釋說:“若你們愛那愛你們的,為你們還算什麽功德?因為連罪人也愛那愛他們的人。你們善待那善待你們的,為你們還算什麽功德?因為連罪人也這樣作。你們若借給那些有希望償還的,為你們還算什麽功德?就是罪人也借給罪人,為能如數收回。但是,你們當愛你們的仇人,善待他們;借出,不要再有所希望:如此,你們的賞報必定豐厚,且要成為至高者的子女,因為他對待忘恩的和惡人,是仁慈的。你們應當慈悲,就像你們的父那樣慈悲。”(路六32~36)
這是福音信息的精華:人受召彼此相愛是天主的方法。我們受召是要以倫勃郎描繪的父親那樣無私、傾注的愛彼此相愛。我們的慈悲愛憐不能基於競爭的作風。這是見不到一絲競爭心的全然慈悲,這是愛仇敵的與眾不同的愛。如果我們不隻受接待,也要像天主一樣接待,就一定要像天父,以祂的眼目看這個世界。
較之比喻的背景與耶穌的明文教導,更重要的是耶穌自己。祂是真父親的兒子,學像天父的典範。天主的豐盛在祂裏麵,天主的一切祂知識也在祂裏麵,天主的一切榮耀在祂裏麵,天主的一切能力屬於祂。祂與天主的聯合如此親密無間,看見祂就看見了父。“主,把父顯示給我們。”斐理伯說,(若十四8)耶穌回答說:“誰看見了我,就是看見了父。”(若十四9)
耶穌將兒子名分的真貌顯給我們看:祂是沒有背逆的小兒子;祂是沒有怨恨的大兒子;祂在每件事上順服天父,但卻不是祂的奴仆。祂聽從天父說的每尖事,但這並不使祂成為天父的奴仆。祂完成天父差祂做的每一件事,但祂是完全自由的,祂施予一切,也接受一切。
耶穌公然說:“我實實在在告訴你們:子不能由自己作什麽,他看見父作什麽,才能作什麽;凡父所作的,子也照樣作,因為父愛子,凡自己所作的都指示給他;並且還要把這些更大的工程指示給他,為叫你們驚奇。就如父喚起死者,使他們複生,照樣子也使他所願意的人複生。父不審判任何人,但他把審判的全權交給了子,為叫眾人尊敬子如同尊敬父;不尊敬子的,就是不尊敬派遣他來的父。”(若五19~23)
這是屬天的兒子名分,天主呼召我就是要我獲得這兒子名分。救贖的奧秘在於天主子取了肉身,為叫所有迷失的天主的子女像耶穌一樣,成為天主的兒女。由這方麵來看,浪子的故事有了不同的麵貌。
耶穌身為父的愛子,離開父家,承受了天主的子女誤入歧途所犯的罪,並且帶他們回家。祂雖然離開,卻與父相近,完全的順服祂,使祂忿忿不平的兄弟姐妹得到醫治。因此,耶穌是為了我的緣故,成為小兒子與大兒子,並且以身作則,讓我看見如何成為父親。藉著耶穌,我能再次真正的成為兒子。而真正的作了兒子,最終亦能成熟,成為像天父一樣慈悲的父親。
年歲漸進,我發現成熟、作屬靈的父親,極其艱難、費力,但也極其充實。由倫勃郎的畫作來看,這個過程與權力、影響、掌控毫無連帶關係。我後續幻想過,有一天,管我的上司皆去,自己終於可以作主了;但這是注重權力的、世界的方法。而且我們也不難見到,有些人花畢生的精力,想把他們的上司除之而後快,而等他們作了上司,下場也沒什麽兩樣。
屬靈的父職與權勢、掌管毫無關係,這是彰顯慈悲的父職。我要時時去看父親擁抱浪子的畫麵,以求略窺個中道理。
我做很多事雖出於好意,但發現自己不時地想要抓權。我提供意見,我想知道別人是否照做。我幫助人,希望他們道謝。我捐錢,就希望照我的方式去花用。我做了些善事,就希望有人記得。或許無人為我塑像,或頒發一麵紀念碑,但是我一直記掛著別人是否忘了我,總希望自己常活在別人的思想與行為裏。但是,浪子的父親並不關注自己,他長久受苦的生命,已經掏空了他想要萬事運籌在握的欲望。他隻關注自己的子女,他隻想把自己完全獻給子女,他隻想為他們傾注自己的生命。
我可以付出而不回報,愛人而不附加條件嗎?想到我極需人的認可與關愛,就體會到這將是一生的掙紮。但是我也確信,行事為人略過這種需求,並不求回報,我的生命能結出聖神的果子。
我希望獲得這屬靈父職嗎?還是我注定受自己的需求牽絆,終至又行使權力的威嚴,而不發揮慈悲的威嚴?我是否滿了競爭心,隻會一直把自己的子女視為對手?如果耶穌真要我們像天父一樣慈悲,而耶穌以自己作為慈悲的門路,那我不能終日以競爭當作最終目的,我要相信自己能完全成為天主授予我的父親職。
憂傷、寬恕、寬宏
看倫勃郎畫筆下的父親,我找到真正慈悲的屬靈父職有三個要素:憂傷、寬恕、寬宏。
把憂傷當作慈悲之道有些奇怪,但確是如此。憂傷使得世人的罪——包括自己——刺透我心,為眾生流淚,很多的淚。沒有很多的淚水,就沒有慈悲。如果我眼中無淚可流,至少要有淚水自心中湧出。當我想到天主的子女鑄下的滔天大罪:我們的貪婪、欲念、暴力、怒氣、怨恨,而當我們以天主心中的眼睛觀看,我隻有悲泣哀鳴:
我的心啊!看世人如何地想盡辦法互相傷害;看這些人謀害自己人;看這些人玩弄自己的子女;看這個地主剝削他的工人;看那些受暴虐的婦女、被利用的男人、被拋棄的孩子。我的心啊!看這個世界,看那些集中營、監獄、安養院、醫院,並且聽窮人的哭聲。
這哀傷即是祈禱。為世界哀哭的人已所剩無幾。哀傷操練我們的心,看清世人的罪,並且知道這是自由的慘痛代價;但是沒有自由,愛即無從綻放。我漸漸明白,多數的祈禱都是憂傷,深沉的憂傷;不僅因著世人的罪孽深重,也因著——更因為——天主的愛是沒有界限的。
要學像天父以慈悲為權柄,就要流無數的淚水,預備心接納任何人,不管他們以前做過什麽,由衷寬恕他們。
屬靈父職的第二條路是寬恕。我們藉著不斷地寬恕而更像天父。由衷地寬恕非常、非常困難,幾乎做不到。耶穌對門徒說:“如果你的弟兄一天七次得罪了你,而又七次轉向你說:‘我後悔了’,你也得寬恕他。”(路十七4)
我常說:“我原諒你。”然而即使說這句話的當兒,心底卻依舊憤怒、怨恨。我還是喜歡聽別人誇我沒有錯,我還是喜歡聽道歉、借口,我還是喜歡別人誇讚我——誇我如此寬宏大量!
但是天主的寬恕是沒有附帶條件的,發自一顆不求任何回報的心,一顆全然不為己謀的心。這是屬天的寬恕,我需要天天操練,叫我能超越寬恕為不智、不健康、不實際這種自己編出來的論調,也激策我超越一切樂聽稱讚、感激的需求,最後也終能超越受傷害、被得罪的心底傷痕,不再想要主控情況,也不再有條件地寬恕人。
這種“超越”是貨真價實的操練寬恕。其實“攀越”恐怕比“超越”更恰當,我在自己與那些我所愛,卻不以愛回報的人中間豎下爭論、怒氣的高牆;我需要攀越。這是一道恐怕再次被利用、被傷害而豎起的高牆。但每一次我超越或攀越這道牆,我就進入天父居住的地方,以真摯的慈悲接觸我的鄰舍。
悲情使得我的眼光越過高牆,看清因人類的失落引起何等的浩劫。我的心能敞開,與其他人更聯合一心。寬恕能帶領我超越高牆,迎接別人進入我心,但不求任何回報。隻有當我記得自己是祂的愛子,我才能以天父迎接我的慈憐,迎接那些想要歸家的人。
屬靈父職的第三條路是:像天父一樣寬宏。在比喻裏,父親不僅給了離家兒子一切要求的東西,回來以後,更是送他成堆的禮物。他對大兒子則說:“凡我所有的,都是你的。”(路十五31)父親沒有為自己私藏任何東西,他為兒子傾注所有。
父親的付出遠超乎一個被得罪的人應有的回應,他乃是毫無保留地付出了自己。兩個兒子對他都是“所有”,他願意將整個生命傾注於他們。
看他給小兒子穿上衣袍、鞋子、戴上戒指,以豐盛的慶宴迎接他回來。看他力促大兒子接納他在父親心中的獨特地位,並且進來與弟弟一同坐席,所有大家長的威嚴一一解體。這裏描繪的不是一位付出的父親,而是天主的畫像:祂的恩慈、愛心、赦免、關注、喜樂、憐憫全然沒有限度。耶穌采用當代文化裏的表征,加以轉化,表達天主的寬宏。
為了學像天父,我要像天父一樣寬宏。正如天父將自己給了祂的兒女,我業要將自己給予我黨兄弟姐妹。耶穌清清楚楚說到,付出自己正是真門徒的標誌:“人若為自己的朋友舍掉性命,再沒有比這更大的愛情了。”(若十五13)
付出自己是操練,不是生來就會的。身為黑暗之子,以恐懼、私利、貪婪、權力主導,最大的驅動力是生存與自保。身為光明之子,知道完全的愛能去除一切懼怕,就做得到把一切所有能給予別人。
身為光明之子,我們準備成為真正的勇士:以畢生見證天主無限慈愛的人。付出一切亦即得所有。耶穌清楚地表達這一點:“誰若為我和福音的原故,喪失自己的性命,必要救得性命。”(穀八35)
每次我在寬宏上更進一步,就要逐漸脫離不敢愛的心態。第一步當然最難以踏出,因為有千般感受情緒作梗,使我們不能白白付出。我為什麽要花費精力、時間、金錢、甚至心神在那些得罪我的人呢?
我為什麽要與不尊重我生命的人分享我的生命呢?我肯赦免已經夠了,還要付出其他?
不過……實情乃是:從屬靈的含義來看,那些得罪我的人是我的“親屬”(kin),我的一“族”(gen)。寬宏大量的英文generosity即包含了gen(族)為字首,同時也見於其他的字如gender(性別)、generation(世代)、generativity(生產力)。這個字從拉丁文的genus與希臘文的genos演變而來,意指同種同屬的生命。寬宏(generosity),意指兩方親密的關聯而做的付出。真正的寬宏是憑真理,而不是憑感受行動。天主要我寬恕的人是“我族類”,是我家中的一員。我若能按此行事,就更能看清這道理:藉著寬宏的理念,能營造出和諧的家庭。
哀傷、寬恕、寬宏,是讓父親的形像在生命中滋長的三種方法:那是父親叫我們在家的三種含義。身為父親,我不再像大兒子或小兒子一樣被呼喚回家,而是站在那裏,讓流浪的子女知道那裏有人歡喜迎接。單單在家等候並不容易做得到,因為是在哀傷中等待離家的人,同時也在盼望中等待,赦免願意回來的浪子,並且給他們新生命。
身為父親,我要有個信念,就是我心渴慕的一切都能在家裏找得到。身為父親,我不能還在外麵好奇地遊蕩,想要捕捉童年時期失落的機緣。身為父親,我要知道青春已逝,若還有玩年輕人的把戲,無非是想要掩飾自己不再年輕的事實,那就是太荒唐可笑了。
身為父親,我要勇於擔負屬靈成年人的責任,堅信隻有迎接那些生命旅途中受創傷的人,並且以不求任何回報的愛愛他們,如此方能得到真正的喜樂與滿足。
這屬靈的父職有一令人心悸的空無感,無權、無成就、無名聲、無速成的滿足。但是,這同樣心悸的空無感也是真自由的源頭。在這裏,“沒有留下任何東西可丟失”,在這裏,愛沒有附加的限囿;在這裏,可以找到真正的屬靈力量。
每次觸及自己心中這驚悸卻豐盛的空無之境,就知道自己已經可以迎接任何人——沒有責難,給予盼望。我可以自由地承受別人的擔子,卻不需要評估、分類、解析。在這全然沒有審判意味的心境,我能生出(engender)使我得自由的信靠。
有次探望一位將死的友人,直接經曆了這神聖的空無感。在我朋友麵前,我沒有探詢過去,推測未來的念頭。我們相聚,沒有懼怕,沒有罪咎或羞恥,也沒有擔憂。在這空無之境,可以感受到天主無條件的愛,我們隻能像老西默盎抱著嬰孩耶穌一樣說:“主啊!現在可照你的話,放你的仆人平安去了。”(路二29)在這令人驚悸的空無裏,全然信賴、全然平安、全然喜樂。希望不再是仇敵,愛終於得勝。
每次有人觸及那毫無索求、神聖的空無之境,天地都要震動,“天主的使者也歡樂”(路十五10)。為了兒女回頭生出的喜樂,也就是屬靈父職的喜樂。
活出這屬靈父職,需要截然不同地操練“留在家中”。我原本自暴自棄、無時不在尋找別人的肯定、關愛;要我不斷愛人卻不求回報,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是,這操練正是要放棄憑自己完成的英勇念頭。要取得我的屬靈父職與慈憐的權柄、我必須讓內心背逆的小兒子與怨恨的大兒子踏上那麵平台,接受父親對我無條件、寬恕的愛,並且如天父在家一樣地居留在家。
然後,我生命裏的兩個兒子才能逐一變成慈憐的父親。這種轉變能助我實現隱藏於浮躁不定的心中最深的渴望。因為當我伸開疲累的雙臂,以祝福的手勢棲息於歸家兒子的肩膀上,還有什麽比這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