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城東的鹽門進入寧波,沿著大街走,兩旁都是古老的塔,過了一座石橋,便來到運河的對岸。循著一條小徑往前走,便是日月潭,再過是一座宏偉巍峨的孔廟。」戴德生寫信給英國的友人,報導寧波的景況:「繼續沿著砌石的大街走,約有半哩之遙,便可以看到一個人在那裏敲著一口大銅鍾。當你走近,你會聽到他正在邀請行人入內聽道。走過天井,進入大客廳內,你便看見我們的聚會快要開始了。」
和祝恩賜父子回到寧波之後數周,戴德生搬到橋頭街巴格爾所辦的學校居住,學校下課後,禮堂便作教堂之用。
那年的冬天雖然不算極冷,但戴德生永不忘記他早上醒來,竟可在被褥上麵的一層冰霜寫上自己的名字。他記述說:「中國屋子頂上的瓦片,用來防雨還可以(如果瓦片還好的話),但用來擋雪則沒有什麽用了。冰霜從瓦縫和洞隙中鑽進來。」
這個象裂倉般的頂樓,用木板間成四、五個小房間。戴德生把牆粉刷一新,又用紙張把所有的縫口盡可能遮蓋起來。
巴格爾醫生和外國商船簽了合約,替商人和船員診病,收入很不錯。他也在鹽門之外的河畔附近開始動士興建醫院。城裏城外的人都聽聞他的醫術,許多病人慕名來求他醫治。
戴德生幫助巴格爾醫生發展醫療工作,而祝恩賜與英行教會的傳教士高富(Frederick Gough譯者按:用寧波話稱作「嶽牧師」)一起’常常在路旁的露天茶檔向人布道,祝夫人和高夫人則時常一同探訪當地的中國婦女。有時戴德生會參與祝、高兩人的工作,同時學習寧波話。
祝恩賜一家在東門旺區租了一所房子,是美國長老會的物業。離開他的家往西走幾條街,就是歐德絲女士的學校和住所。
歐德絲女士邀請祝恩賜夫婦和戴德生,在她的家作客晚膳。對於戴德生這個沒有大差會支持,又有點自傲的青年,她實在不敢苟同,尤其令她震驚的,是他的一身中國服裝和打扮,他甚至把頭發留長,結成一條長辮子。但她不知道她其中一位助手戴雅二姑娘,竟然被這「荒唐」的青年吸引住,暗中希望得到他的青睞。
戴德生的朋友,就是那位喪妻的包爾騰,則和戴雅大姑娘寶麗娜談得投契,不久之後宣告訂婚。另一位傳教土——四十歲的艾約瑟曾向瑪莉亞求婚,但隻逗得她吃笑不已,令到艾約瑟羞慚無地,再也不敢向她示愛了。有些人認為包爾騰追求成功,或可鼓勵艾約瑟卷土重來。
在歐德絲女士的晚宴中,戴德生見到瑪莉亞,他對她的描述如下:「她是一個漂亮的女孩,雖然眸子過於淺色!」他也注意到她的中國話在寧波的洋人中,可算是數一數二了〔最好的可能是當地一位年輕的政府官員夏羅拔(Robert Hart)〕;她在父親臨死前,把自己奉獻到中國傳道,為人誠懇。熱心,其他人也認為她是個活潑。爽朗和聰慧的姑娘,有一頭淡棕色的長發,身裁苗條。她也有很好的家庭背景:父親年輕時,曾在劍橋大學的三一學院念法津, 1827年獻身宣教,到馬來亞的檳榔嶼當傳教士。
有一天,瑪莉亞正在祝恩賜夫婦家中作客,戴德生也恰巧登門拜訪。他剛剛把橋頭街的房子清理、洗刷,身上的衣服肮髒不堪。
「你要預備迎見一位貴賓!」祝夫人一邊說著,一邊向她打了個眼色。
十九歲的瑪莉亞感到很難為情。哪個維多利亞時代的淑女不是如此呢?
祝夫人如真想要「做媒」,可還有很多工作做哩!
戴德生有點喪氣。縱使大多數在上海的傳教士對他相當熱情,但他發現由於自己未受按立為牧師,又未取得醫學學位,故總受到不同的對待。受封的牧師常被洋人及華人教會請去講道,但自己雖然打破了語言的隔膜,卻很少受到邀請。歐德絲女士的輕視和厭惡,更是明顯可見。有時他不禁想到:不如回英國念完醫學課程,結婚後才再來中國吧!有時甚至想連宣教工作也完全放下。史伊莉的父親不是說過嗎?如果他在英國居往,他不會反對女兒和他的婚事。
在聖誕節裏,他似乎忘記了這些煩惱。高富牧師夫婦舉行了一個晚會,邀請寧波市的十五位英國傳教士參加。晚餐有燒牛肉,餐後有梅子布丁蛋糕,真是美味極了。高富家中有一座很好的鋼琴,他邀請寶麗娜和瑪莉亞姊妹高歌娛賓。她倆歌聲悅耳,令戴德生聽得如癡如醉。但也令他想起那個被偷掉的手風琴!
「美國的傳教士都有風琴……它是很美妙的樂器。」在戴德生第二天寫給母親的信中,他請她打聽一下是否可以在英國覓得一具價錢在十二至十五鎊左右的,買下來寄給他。或許他想到將來可以和妻於共譜琴瑟之章吧!當天,祝恩賜夫人帶著瑪莉亞探訪不同的中國家庭,回家用茶時,戴德生也在坐。然後,由他送瑪莉亞回學校,瑪莉亞心下暗喜。
對戴德生來說,祝恩賜夫婦好比他的兄嫂,感情甚篤。所以,戴德生把回國的念頭告知他們,令他們大感詫異。
祝夫人說:「我知道什麽可以使你安頓下來——就是一位好妻子!我會促成你和瑪莉亞的好事!」
「那真好,」戴德生應道:「不過中國傳道會所發的薪金,我一個人用也捉襟見肘,入不敷支!」
「你的需要主必會供給,」祝夫人提高嗓子道:「你的需要愈大,你的供應也就愈多!」
從這時起,戴德生為瑪莉亞禱告,求主引導兩人的感情發展。
此時,他和祝恩賜聽到倫敦中國傳道會的經濟陷入困境,靠賴借貸維持,兩人都感到很沮喪。戴德生記述道:「對我來說,神的教訓是清楚不過:『不要欠人的債。』借貸是和聖經的話相矛盾,好象承認神保留了一些好東西不給我們,所以要自己去爭取他沒有賜給我們的東西。」
寶麗娜和瑪莉亞的母親是在1846年去世,她死後姊妹兩人便離開檳城。她們的後父包森(Bausum)後來續弦,但過了數年也相繼去世。包森夫人在檳城繼續亡夫的工作,直至寧波的歐德絲女士來信,邀請包森夫人到寧波幫她料理學校事務。歐德絲女士的本意,是希望包森夫人以後能接替校長之職。她在1856年10月抵達寧波。
瑪莉亞覺得包森夫人慈祥而聰慧。1857年1月,瑪莉亞把艾約瑟向她求婚的事告知包森夫人。包夫人板著臉對她說:「淑女是不會令君子難堪。他不該因為愛你而遭受嘲弄,或因仰慕你而受到輕視。你不應該沒有經過禱告,便輕率地決定要拒絕他或接受他」
「我從未想過接受他,」瑪莉亞答道。她向包森夫人訴說自己對戴德生的感情。
但包森夫人說:「我一點也看不出戴先生對你有意思。」
瑪莉亞的石榴裙下,不乏追求者。寧波英國領事館新來的翻譯官就是其中之一。他的名字是夏羅拔(Robert Hart),是位年輕有力的單身漢。
夏羅拔的工作極為忙碌,但他還是抽空約會這位能講流利中國話的英國姑娘。他終於在1857年初向瑪莉亞求婚,但瑪莉亞照樣拒絕了他,因她的心已早有所屬。
這個時候,戰火彌漫,中英兩國又要爆發另一場戰爭。衝突的起因不過是一件胡塗事——在1856年10月發生的亞羅事件。
「亞羅號」是一艘中國船,在香港注冊。凡香港注冊的船都可懸掛英國旗,避免海關人員及中國禁煙官吏的檢查。但廣洲的中國官員竟在10月 8日登上「亞羅號」,搜出走私的鴉片煙,官吏於是把船上懸掛的英國旗扯下,並帶走船上人員。
英國領事向兩國總督提出抗議,要求立刻釋放船員和重新掛上英國旗幟,但為總督所拒絕。英國駐香港的總督包寧爵土(John Bowring)宣布,如果中國政府不在二十四小時內釋放所扣押的人,並且道歉,保證以後不再發生同樣事情,英國炮艦將炮轟廣洲。由於中國政府全無動靜,英艦到了時間便真的發動攻擊。
事實上,英國當局犯了一個錯誤:「亞羅號」的注冊牌照已經過期,按理是無權懸掛英國旗號的。中國官員的行動,以及總督拒絕道歉,都是依法辦事。
可是,整個事件由法理衝突變成體麵之爭。英國人更希望借此使中國進一步開放門戶,讓他們在北京設立使館。
英國海軍艦隊在薛摩上將(Admiral Seynour)率領之下,攻破廣州,占領總督衙門,導致仇英反外的情緒更加高漲。兩國總督貼出告示,懸賞捉拿和殺害洋人。一時間,在華洋人均風聲鶴喉,性命受到很大的威脅。
本來寧波一地的中國人,跟外國人關係頗佳。但來自外省的官員,很少和洋人來往,遑論保護他們了;而寧波的廣東人也為數不少,當廣東的消息傳來,氣氛便頓形緊張。雖然外國傳教士(包括戴德生)大多斥責英國政府用武的行為,但在華人眼中,又怎能分辨外國商人、軍隊和教士之間的關係?
1857年1月初,寧波的廣東人密謀殲滅居住在當地的外國人。他們探悉許多洋人——包括領事、商人和教土——每個禮拜日晚都會在英行教會陸賜牧師(Rev.William Russell)的家裏聚會和崇拜。
這些廣東人計劃包圍陸賜牧師的住宅,然後屠殺所有洋鬼子。在同一時間內,他們也攻擊城內其他洋人。他們把這個計劃呈報道台(即城中最高的長官),征求他的同意。
幸而同謀之中有一個人,他的朋友在一位傳教士家中為仆,為了朋友的安全,他極力勸他辭職,並把計劃向他泄露了。這個仆人立刻通知他的雇主,然後趕緊通知其他傳教士。他們立即齊集祈禱,尋求主的帶領和保護在他們祈禱的時候,一位官位較低的官員正和道台商議。
他說:「大人,任由他們殺戮寧波的洋人,是極其愚蠢的事,萬一他們成功了,其他口岸的洋人定會引軍報複,把整個城市鏟為平地。」
「如果他們真的為此引軍,」道台答道:「我會否認一切,說自己全不知情。這樣,他們隻會懷恨廣東人,向他們進行報複,殲滅他們。此所謂一石二鳥之計,可以消滅洋人和老廣。」
「否認知情和推卸責任是沒有用的。」那官員說:「事實上,我有理由相信洋人已經知道這個計劃和其中詳情,他們可能已早有準備。」
道台答應收回承命,並派人阻止廣東幫發動攻擊。
在不遠處,傳教士結束祈禱會後,各自回家,並不知道他們的禱告已蒙應允,得以逃過一場災難。
在仇外情緒高漲下,寧波的洋人還是時刻生活在危機中,有些外國商人和教士在他們的住宅四圍設置武裝警衛,也有計劃讓婦孺先行撤退到上海。歐德絲女士建議戴雅兩姊妹和其他婦女先走,自己則和包森夫人留下來。但寶麗娜和瑪莉亞都決定追隨她們。至於祝恩賜和戴德生,因為沒有不能抽身的理由,所以他們兩人便負責帶領婦孺到上海去,而且安頓他們,看來他倆會離開寧波一段頗長的日子。
瑪莉亞往碼頭送行。兩艘輪船泊在岸邊。「浪花號」船上是兩個美國家庭的成員,而「日本號」船上則有丁韙良夫婦、祝恩賜夫婦和他們的孩子、高富夫人和孩子,以及戴德生。那時,戴德生抱著高富家的嬰兒,坐在甲板一張椅子上。
瑪莉亞站在碼頭上揮手,目送「日本號」漸漸遠去。戴德生手抱著嬰兒,也凝望著她的情影漸漸迷糊。他在筆記中說:「照顧那個小寶貝,可助我掩藏與瑪莉亞分手時心中的惆悵。」
瑪莉亞在寫給她英國一位兄長的信中說:「戴德生先生本想留下來,但因為朋友托付他照顧家小,便去了上海。在他臨行之前,我有一點理由相信他可能對我有意,不過我還是不要那麽樂觀……」這次分手之後,兩人都不知何時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