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德生和巴格爾一家住在以前包約翰牧師的房子裏。晚上兩人常常剪燭夜談,直到深夜,商量中國傳道會在華事工的發展。兩人終於把計劃擬好,並寄給倫敦差會。他們的討劃很龐大,包括:一座醫院、一間學校、中國傳道會在華總部的辦公大樓、三四所鄉村學堂並附設診所、兩名中國傳道人,幫助戴德生巡回布道等。計劃書呈上後,循例是慢慢的等,然後英國總會多方辯論,再把結果郵寄到中國。
戴德生焦急地等著英國總會的音訊,也等待史伊莉小姐的回音。他從母親那裏得知她對他頗有好感,並且有共同的心誌,所以他寫了兩封信,一封給史伊莉,另一封給她的父親,征詢可否讓史伊莉前來中國與他一同事奉。他懇求她的父親允準,因為中國的婦女需要福音,戴德生自己也需要一個妻子。
1855年1月,中國傳道會的代表在倫敦會見了英國的外相卡靈頓爵士(Lord Clarendon)。他們說南京條約及其它條約雖保護英國商人,但並沒有給予傳教士同等的權利。然而1844年法國和中國簽訂的條約,則明言中國政府對傳教士和教民有保護之責;縱然英國政府通過最後的「最惠國條款」,取得其它中國給予別國的特權和利益,但在中英兩國互相簽訂之條約中,有關教士及教民的權益並未明載。中國傳道會要求英國政府與中國修約時,需將傳教士和中國信徒所有權利清楚列入條文之中,其他差會也對外交部作出同樣的要求。
卡靈頓爵士答應從詳考慮。他果然言出如山。在1858年的天津條約及1860年的北京條約中,他特別提出外國人可自由進入中國內地以及容許基督教傳播的要求,同時教土和教民皆得到官府的保護。
可是,在1855年之際,一般中國政府官員仍是依據南京條約,禁止或拘捕那些離開五口,進入內地的外國人。雖然如此,還是有不少洋商私運商品進入內地,也有傳教士到內地傳教。戴德生和巴格爾及其餘教士作過多次嚐試,發覺地方官吏和居民雖不表歡迎,但通常都相當容忍。不過有一件事仍然攔阻人們接受福音,那就是中國人常把英國人和鴉片販子混為一談。
現在上海縣城已被清兵及法國軍隊重重圍困。城內的小刀會徒眾議論紛紛,焦急如焚,大概不能再支撐一個月之久。其餘各地的情勢也相當不穩,太平軍頻傳敗績,但乘機起義的民眾還是很多,滿清腐敗無能,也無改革奮起之象。這時,戴德生對太平天國也改觀了。他給母親的信上說:「我恐怕他們(太平軍)得勝,會遺禍更大。他們錯謬得很,欺詐哄騙之事層出不窮。」
戴德生、偉烈和包約翰取得一個早期的準許證,又結伴到內地傳教。他們往西南而行。在1855年2月的一個星期日早上,來到一個山坡上,坐在一座殘破的塔前一邊休息,一邊唱詩和讀經。但當他們回頭一望,隻見遠遠上海城那邊升起一陣濃煙,原來上海城已經失守,小刀會黨徒到處記憶亡命逃竄。
三人立即起程回去,到了南城,發現城門已被攻破,城內一片煙火和敗瓦殘垣。戴德生嚐試點數那些無頭屍體,但怎也算不清楚。平時熟悉的地方現在已麵目全非,難再辨認。婦孺遭害前都被剝光了衣服,死後赤條條的躺個滿地。有些民眾也趁機向小刀會黨羽及他們的家人展開報複,大開殺戒。現在上海一片寂靜--死亡的寂靜!
當上海人在灰燼與瓦礫中重建他們的家園之際,外國傳教士也重新整頓一切。雖然還未收到總會的回音,戴德生與巴格爾已著手物色地方,準備建築醫院和辦公大樓。中國傳道會管理不善,行政全無效率。有人對戴德生說:「年輕的差會總是把工人摔在工場內,便不理他們的死活。」或許因為這樣,住在英國赫格萊(Hackney )的布迦先生(W T Berger)捐了十鎊給中國傳道會,但指定要寄給戴德生和巴格爾使用。他們用這些錢來幫助一名貧苦的中國學童,並希望由此開始,日後在上海開辦一所學校。
1855年4月,戴德生又和包約翰雇了兩艘船沿長江而上。他門進入長江水域後,就囑咐船夫靠岸,好讓他們到北岸山嶺的鄉村傳教。
村野非常肥沃,春風吹過,豆田上盛開的花朵隨風起舞,搖曳生姿。他們看見五座連綿起伏的山巒,最高的巔上有座粉飾一新的塔,在山麓處有座宏偉的佛教寺院,房舍庭樓,婉蜒而上,頗有氣勢。
山坡上岩石嶙峋,中間有花木和野草點綴。在攀山的時候,戴德生發現樹色繽紛,深沉鬱鬱的柏樹和輕盈有致的楊柳,摻雜於橘樹、臘鬆之中。山徑的每個轉角處,則有寺院飛簷,或者庭台樓閣。
來到一所寺廟,他們看到一群工人正忙著替菩薩粉刷和鍍金,有過千穿戴整齊的信徒正在聚集獻祭。戴德生和包約翰看到幾百個粉飾一新的偶象,還有香火彌漫,白煙繚繞。街道上到處是人,銅錢丟進罐子發出咚咚的響聲。人們的談話聲,還有幾百雙足踏在地上的噠噠聲,交織成一片。
最後,他們來到山巔的塔上,從塔頂俯視,風景美極了,戴德生想:「大自然正在崇拜那位造物主,但人們卻拒絕他。」
山頂上天朗氣清,他們在望遠鏡裏也十分清楚看見其它四個山峰的景物。山嵐下一片春雨後的青綠,一行行的桃樹、杏樹、梅子、蘋果及櫻桃樹,被一列列的麥田圍繞著,麥子已長出了嫩芽。每塊田之間種著垂柳。農舍也用柳枝作籬芭,而柏蔭深處卻是幾處墳丘。村野之外,則是蜿蜒流過的長江,寬約十五至二十哩;長江對岸是佛教的聖山,布滿了寺廟和僧舍,至於西北遠處就是通州。
從山頂下來,途中遇到一個和尚,他請戴德生到他廟中一行,並叫戴德生在菩薩前的圃團上跪下焚香和捐獻。戴德生立刻站在圃團上,用官話大聲指出拜偶象的愚拙。他也向圍著的人群述說神的大愛,然後包約翰則用上海話講道。兩人從和尚的眼神中,看出他們大概明白二人所講的道理。
「如果我們所言有違真理,請不妨直告!」包約翰說。但無人上前發言。
他們於是回到船上,決定明天往通州去。通州是有名的「魔鬼之城」,城內居住著各種不法之徒,對洋人尤其不友善。
翌晨,天氣悶熱而潮濕。兩位中國教師極力勸阻戴、包二人前往通州。
「你們留在船上吧,」兩人對惶恐不安的中國教師說:「如果晚上還不見我們回來,盡速調查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然後盡快把一條船開回上海,留下另一艘船在這裏。假如我們今晚不能回來,我們會稍後跟著你們回上海的。」
於是,戴德生和包約翰帶著一個仆人和許多的書冊,直奔通州。由於路極難走,他們便租了兩輛由苦力推動的單輪人力車。
走了不遠,仆人便央求他們放他回到船上去,因為他也聽到通州亂民的消息。兩人答應了他的懇求。就在這時,來了一個衣冠整整、道貌岸然的人,對他們說:
「請你們不要到城裏去,倘若不聽勸說,你們便會發現通州的人是怎樣,到時隻怕後悔莫及。」
「謝謝你的好意,但我們已決定要去,你的好意隻好心領了。」
過了不久,戴德生的車夫又說他不敢再向前走了,戴德生隻好另亡命雇一人,多付了一筆不菲的費用。
當他們來到城外不遠,他們吩咐車夫暫停稍等,二人先步行進城看過究竟。人們看到他倆皆議論紛紛。由於他們一身黑衣服,人們背地裏都叫他們做「黑鬼子」,而非「白鬼子」。想來倒覺有趣!
他們來到西門時,一個彪形大漢迎麵而來,他酒氣噴人,看來是喝醉了。他抓著包約翰的雙肩,使他掙也掙不開。這時圍攏了十餘人,個個橫眉怒目,把他們推推拉拉的擁進城裏。
「我們要見知縣大!」兩人大聲說。
「我們自然知道要帶你們到那兒去,並怎樣發落。」他們說。可能以為他們是「長毛」(即太平軍)吧。
那個剛才抓著包約翰的大漢,現在已經放開他,卻來對付戴德生,幾次把戴德生打跌在地,又拉他的頭發,而且抓住他的衣領,幾乎使戴德生透不過氣來。他的手臂和肩膊,也給抓到又青又黑,煞是疼痛。
包約翰並不因此稍感氣餒,他還向前進,並試圖分發單張及小冊。這使那個為首的彪形大漢更為惱怒,喝令拿手銬來,幸好不曾帶備。但包約翰也隻得暫時不再分派單張。
稍後,這些人又爭論起來了。
「帶他們去知縣老爺的衙門吧!」較為溫和的人說。
「宰了他們!」有人激動地大聲嚷著說。
當他們把兩人圍在一起時,戴德生對包約翰說:「我們要記得使徒因配為基督受苦而歡喜快樂。」
他把手伸進袋裏,拿出一張紅紙,上麵寫著他的中文名字。這些人看見了,對他們的態度便稍為恭敬一些。
戴德生說:「把這份名帖送到本地的長官那裏,立刻帶我們去見他。」
他們被帶到一座官邸時,戴德生和包約翰都已身疲力竭,汗濕全身,上氣不接下氣了。戴德生倚著一堵牆,說:「請給我們兩張椅子吧!」
「等一等!」那些人說。
「那麽,請給我們拿點茶來!」
「等一等!」
圍攏的人愈來愈多,包約翰經過一陣子的休息,又再提起精神向他們講道。
他們的名帖及書冊都送到一位官員裏。這位官員讓他們等了好久後,才說要把這案子送交城內另一位長官辦理。
當戴德生及包爾騰聽到這消息,不禁板著臉說:「我們不會再多走一步了!給我們拿轎子來!」
經過商量,他們果然拿來兩乘轎子,並抬著他們走過市。
人們議論紛紛。戴德生聽到有人說:「他們不象是壞人哩!」戴德生在日記裏寫著:「他們好象相當同情我們。」
最後,他們來到本地縣官的衙門。穿過兩重大門,便看到一塊大匾,上麵寫著「為民父母」四個大字。
他們再次把名帖送進去。之後,就被帶到一位叫做「陳大老爺」的麵前。他穿著官服,頭上戴了朝帽,頂上鑲著一顆深藍色的珠子。侍從見到他,立刻雙膝下跪叩頭,並且示意兩名洋人跟著他們行禮。但戴德生和包約翰沒有照看做。幸而這位陳大老爺以前在上海做過官,知道條約和外交禮儀,所以對他們相當客氣。他和他們談話,又把他們帶進內廳,其它官員、侍從也魚貫跟進。
戴德生的官話說得比包約翰好,所以主要由他應對。他向各官吏解釋此行的目的,並請求容許他們分發書籍和單張。他也把一些書冊送給官員。陳大老爺接過一本新約聖經和一些單張,並向戴德生道謝。戴德生嚐試把基督教的道理簡單地向他們介紹,他也耐心而有禮貌地聆聽。之後,陳大老爺吩咐人準備點心,又和他們共席。
他們在陳大人的官邸逗留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然後,他們請求進城觀光,並分派剩下來的冊和單張。陳大人批準了他們的請求。
戴德生望著這位中國官員的雙眼,堅定而有禮的說:「我們進城時,受到無禮的對待,但我們也不追究,因為那些人不知所以。不過,我們並不希望再次發生這樣的事,所以請你傳令下去,免致我等再受淩辱。」
「自應如此。」陳大人答。
他親自把他們送到衙門的大門,並下令走卒替兩人開路。於是,戴德生和包約翰很快就把書冊分派完了。他們看見衙卒走在前麵,當人們集攏,把路堵住的時候,他們就拿起掛在頭後的長辮去驅趕人群,如同鞭子一樣,煞是有趣!其中一位官員更伴著他們來到河邊他們的船上,才告辭離去。進城前後,他們受到的待遇,簡直有天壤之別,身價也自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