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益師(C.S. Lewis)著
白陳毓華譯
如果今天你問二十個好人什麽是最崇高的美德,有十九個人會說是「不自私」。然而如果你問古代任何一個偉大的基督徒同樣的問題,他一定會說是「愛」。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原來一個含有積極性的答案已經被換成為消極性的回答,而這中間蘊藏著比字眼涵義更重要的意義:因為「不自私」這個理想,所著重的並不是為他人謀求好處,而是讓自己舍下好處。彷佛在說「我的舍下」才是重點所在,而非他人的幸福與否。就此而言,我並不認為這是基督教所指的「愛」。
新約聖經中告訴我們許多有關舍己的事,但是卻沒有說舍己本身是一個目的。聖經反倒說我們要舍己背起自己的十字架,為的是我們可以跟隨基督。而且如果我們如此跟隨的話,聖經對於我們最終所會找尋到的那個「目標」的描述,往往跟人心俱有的渴求欲望極其相關。因此,如果在現代人的心理,以為為了自己的好處而有所渴求,為了能享有那些好處而會熱切的盼望,這種心態是一件壞事的話,我覺得這是受了康德和禁欲主義者的影響所致,並不屬於基督教的信仰。
誠然當我們仔細查考福音書中,並不諱言地記載有關「獎賞」的應許及其內中所包涵的驚人的本質時,恐怕我們的主會以為我們想得到、所渴望的那份胃口不但不夠大,而且未免太小了。我們真是一群漫不經心的族類,盡管有無限的福樂要賞賜給我們,我們卻隻會呆呆地追求吃喝玩樂,或所謂雄心大誌之類的事,正如一個無知的小孩,隻想在髒亂的貧民窟繼續玩耍泥土,而對於人家提供他到海邊渡假的樂趣一點也無法想像。我們實在太容易滿足了。
獎賞或是交易?
不信主的人常會說聖經上這種得獎賞的應許,會使得基督徒的生活好像在進行一項交易似的,其實我們千萬不要因此心受困擾。因為獎賞有好幾類。
有一類獎賞跟你所想追求者的本質基本上就無關,而且還和你所真正想望的根本互不相幹。譬如許金錢並不是愛情自然而然的獎賞,所以我們會說一個人若為了錢的緣故娶一個女子,他就是在做交易。但是婚姻是相愛的人很正當的獎賞,所以他為了愛想結婚,這就不算是一種交易行為。同樣,一位將軍渴望求取勝利而打仗,勝利是打仗很正當的獎賞這件事並無不適之處。因為合宜的獎賞不是一項行動的副產品.而是這項行動最後完滿的結果。
不過另外還有一類獎賞,情況稍微複雜。例如為了能欣賞希臘詩詞而學希臘文是一件正當的獎勵,而不是一項交易,但是隻有那些已經懂得欣賞希臘文學的人才會這麽說。一個剛起步學希臘文法的學童不太能像一個情人向往結婚,或是一位將軍向往勝仗那麽向往誦讀希臘悲劇的樂趣。
他的目標隻是為了考試分數,或是避免挨罵,或是為了討父母歡喜,或是為了他目前還無法想像的一種美好的遠景。他此時的處境跟做交易往來有某些類似,盡管他將來會獲得的報答是很自然又很正當的一種回饋,然而在他得到之先,他並不知情。
加上,他獲取報償的過程是十分漸進式的,那份樂趣是在辛苦當中不知不覺地來臨,誰也說不出到底是哪一天哪一時刻,把這兩種情緒劃出了清楚的界線。隻知道他越接近報償的一方,他就越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而這種會加以渴望的現象本身,就是一種報償.一種初步性的報償。
企求天堂隻因此地非天堂
論到天堂,對基督徒來說,有點像這個學童的景況。對那些已經看見神,得到永生的人來說,他們曉得天堂並不是一種賄賂,而是他們在世上跟隨主作門徒達到最完滿終極的境界。
然而對我們這些還未達到那個地步的人而言,我們並不能有相同的認知,甚至對它一點也不懂,隻能在不斷的順服中,或許因為渴望永恒的心越來越增強的緣故,可以稍微找到一些初步的報償。
並且當這種渴望加增時,那股害怕報償本身隻是交易性質的那種想法會逐漸衰退,最後明白這種想法的確很荒謬。不過對大部份的人而言,這種過程不是一日之間就完成。文學代替了文法,福音代替了律法,渴望更順服的心獲得更新而變化,其中緩慢漸進的程度就像浪潮把著地的船隻逐漸浮起一般。
不過,我們跟學童的比喻的對照之間還有一項很重要的相似點,就是如果他是一個富有想像力的學童,在他學會希臘文法之前,他會去喜歡一些適合他年齡閱讀的英文詩詞,好讓他體會讀希臘詩時會有的快感。
有時他還可能不去注重學希臘文,反倒偷偷地花時間去念雪萊和Swinburne的東西。換句話說,那種對希臘文學的樂趣的渴望心情早已存在,雖然這種渴望跟希臘文字母好像扯不上關係。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原本就是為天堂而被造,那向往天堂的渴望應該早就存在我們心裏,但是可能這種渴望和天堂這個真實的目標一點也扯不上關係,有時反而看起來還會彼此衝突。
當然另外還有一點使這個學童的比喻變得不甚恰當:那就是他所讀的英文詩,說不定跟他將要讀的希臘詩一樣精彩;所以雖然他荒廢讀希臘文法的時間去讀英文詩,並不見得他那愛讀詩詞的渴望找錯了對象。
然而天堂的例子就不同了。如果超越時空的境界的確是我們人生真正的目標,我們若把渴望的心放置在別的事物上,那就一定是錯誤的。這些事物頂多隻有象徵的作用,而卻無法實在地滿足我們作為人所真正渴望得到的。
談到對這個遙遠國度的渴望,我說的時候還挺難為情的,好像不怎麽好意思來談,彷佛我在拆穿我們每個人在青春期時心中最隱藏的秘密似的,一方麵害羞一方麵又甜蜜,講得尷尬又好笑,甚至吞吞吐吐的,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不說是因為所渴望的天堂是我們根本沒經驗過的東西,但是我們所有的經驗又處處有它的行蹤,無法裝瞎賣傻不把它當一回事。
最通常的處理方式就是叫它作「真善美」的境界,以為這樣就可以把它描述淨盡。詩人華茲華斯(Wordsworth)的處理方式就是到他過往的日子中去認同某些時刻的經驗。但不管是用什麽方法都是在自欺欺人。就算是華茲華斯在過去找到些什麽,也不過找到一些影子而已。他所記取的隻不過是一種記憶。
如果我們在書中或音樂中以為找著了「真善美」,我們就是搞錯了,因為「美」並不在書本中或音樂之中,而隻是透過它們呈現出我們一直想望的東西。它們並不是那個東西,而隻是個影像,不過是個使崇拜者心碎的無聲偶像而已。像是我們永遠找不著的一束花的香氣、或是從末聽聞過的曲調樂章的回響,或是沒去遊曆過的國家所傳來的一點新聞一般。
也許你會認為我好像在編織一則咒語一樣說玄,其實好好想想童話故事中的咒語,不也是一方麵在解謎又同時在迷誘人之間發生作用嗎?
何況你我的確也需要一則極強勁的咒語.才能把我們過去這一百年來被世俗誘惑的心給喚醒過來。因為幾乎我們現代所教育的都是在摒棄這份內在不斷對我們的呼喊:幾乎所有現代思潮都處心積慮地在說服我們,人類一切的美好可以在這世上找到。
隻是這些強調進步、創造性演化的論調,卻反倒見證出其實我們一向所追求的目標是在另一處地方。
他們好像在說服你說這個世界可以轉變成天堂,其實不正是在告訴你,你在世上隻是寄居隻是客旅。他們其次又會說天堂是個遙不可及的地方,這麽一來,不就更讓你感覺你真正的家鄉並不在這裏嗎?
如果這樣還不夠讓你清醒過來,他們最後會想盡辦法不要讓你去想到死亡的事,也就是世上一切的幸福快樂都要隨著死亡而消逝,直到人類曆史的終結。彷佛在說社會的進步或者生物的進化可以遲延地球生態退化的事實似的。
會渴望就證明渴望的對象是實在的
說歸他們說,我們依舊可以意識到一種心中莫名的渴望,是自然界中的福樂所無法滿足的。下過,如此的推論真的合理嗎?有了渴望就非得有滿足渴望的事實存在嗎?
就像人肚子餓時,並不表示就一定有飯吃。不過人肚子的饑餓現象.豈不證明人需要食物來滿足。盡管事實上有些人仍然會饑餓致死,然而這種現象必然證明人是屬於一種需要靠食物才能維係身體存活的動物,而且在人類生存的空間世界裏一定有滿足饑餓的食物存在。
同樣地,雖然我不認為我若有對樂園天堂的渴望,我一定能得到它,但是我以為這種渴望的現象,可以相當證明天堂的確存在,而且有些人會找到它。
一個男人會戀慕一位女子,並不表示他一定願意付出努力去得到這位女子的芳心,不過如果說這種會戀慕的現象是在一個無性別的世界中發生,那就真的太奇怪了。
這就是我一直在說的,人心中的渴望。盡管說半天到底人心中所渴望的對象究竟是什麽,人還是下太搞得清楚。聖經上是給了我們一點說明,不過也隻能是屬於一種象徵性的說明。因為天堂就它的定義而言,就是在人生經驗之外的東西,不過一切能夠對它加以形容的描述,必然是在我們經驗中可以理會的。
說天堂是充滿寶石,和說它是自然美,或是一首美妙的歌,沒什麽多大差別。所差的隻是聖經上的描述和象徵性的想像圖畫比較具有權威性。因為聖經是由那些比我們親近神的人所寫,而且也曆經多世紀以來的考驗。
隻是這些描述對我而言,起初並沒引起我多大興致,並且乍看之下還反而會叫我心涼。其實這一點也不稀奇,因為如果基督教隻能提供我興致所驅之物,那麽基督教也沒什麽了不起。就是因為它看來並不起眼,反倒具有些內涵。正如希臘悲劇初初讀時有些索然無味,對一個學童而言提不起多大興趣。
因而我們千萬不要因為聖經中的描述好似困惑難解,而輕易轉移我們的注意力。說不定就是因為它索然無味或者困惑難解,內中才隱藏著我們所不懂但卻是很需要懂的東西。
聖經中對天堂的應許可以大致縮成五個重點:
第一,我們要與基督同在;
第二,我們會有他的樣式;
第三,我們會有「榮耀」;
第四,我們會得飽足,進入筵席,並且歡欣享受那種愉悅;
最後,我們在宇宙中會擁有某種被指派的地位——主理大小城鎮、管轄天使、成為神殿中的柱石。
對這些應許我首先想問的問題是:「有了第一項不就夠了嗎?」如果能與基督同在,不就包羅萬象了嗎?不錯,有了神是擁有了一切,不過我想我們必須先要了解象徵手法的本質才能明白這一點。因為「與基督同在」這個觀念事實上就是帶有象徵意義。因為我們一想到這一點,就會聯想到是與基督在空間上很親近,而且與他有美好的交談這一類的「同在」。
也就是很可能隻著重在與基督的人性方麵的同在,而完全忽略了他的神性與人同在具有什麽意義。事實上那些隻專注在認為天堂就是與基督同在這一點的基督徒,常常會以很世間性的想像能力來描述天堂是如何——也就是用婚姻甚或情欲式的想像。我真的無意指控這種想像方式,並且我還誠心希望並禱告,有一天我可以更深入地進入這種想像空間。
不過我的重要是在指出,單單說「與基督同在」的確隻是一種象徵而已,可以局部地把天堂的事實描述一些,但卻不能完全地加以形容,所以還需要其他的敘述手法補充更正。這種多方麵不同的形容並不表示除了神以外我們還可以找到其他永恒的福樂,隻是神比人還大,若用人的情愛關係來想像在他麵光之中的喜樂,會嫌得狹窄、扭曲和單調。所以有需要用好幾種其他的形像來互補說明。
受讚許的微妙心理
接著我就來談談「榮耀」這個觀念。在新約全書和初代教會文獻中,「榮耀」這個觀念非常突出顯著是個不爭的事實。「救恩」經常是跟棕櫚樹(勝利的象徵)、冠冕、白袍、寶座相關聯,並且它的光芒壯麗就像太陽、星辰一般。老實說這般的形容對我沒起多大感動與共鳴。從這點看來,我還真是個典型的現代人。「榮耀」對我而言包含兩個意思:一個是名聲榮譽.另一個是光芒躍目。前者近乎罪惡,後者則近乎可笑。就前者而言,如果是有名聲,就表示你比別人好,那麽想出名的欲望很像是一種競賽的激情,應該在地獄才找得到,而不應該屬於天堂。至於後者誰還希望在天堂作個活動的燈泡呢?
不過當我好好探討這件事時,我很驚訝地發現其他基督徒,像彌爾頓(Milton)、強森(Johnson)、和阿奎那(Aquinas),他們居然就是用榮譽或好名聲之類的意思在形容天堂。不過他們指稱的好名聲並非來自我們同族的受造人類——而是與神同享的名譽,是從神而來的稱讚。等到我仔細想過,我發現這種觀點相當合乎聖經。
耶穌講的比喻中,那個主人所發出的讚美的話:「你這又忠心又良善的仆人」,的的確確是這麽記載著。想到這點,我以往所認為的實在沒什麽基礎根據。我猛然才記起經上的話:若下轉變成小孩子的樣式,絕不能進天國這句話的意思。因為對一個孩子而言,最高興最重大的事就是能被人稱讚了。其實不僅孩子如此,比如狗,和馬之類的牲畜也是如此。
顯然以往我誤解了謙卑的真意,以為真正的謙卑不應該接受讚美。其實最謙卑,最像孩子,最屬於受造者的快感,莫過於真正處於從屬的地位,接受上尊者的讚美;如同牲畜在人麵前,孩子在父親麵前,學生在老師麵前,受造物在創造主麵前所獲得的快樂。
可見原本是一項最純真的渴望,卻因人的野心而遭到扭曲,原本很合理地從我理當取悅的對象接受讚美的那份快感,如今卻轉變成極惡毒的自我取悅的情結。也就是那份向所愛的人,或者是向我該敬重的人取悅成功的快樂本來是相當純正的一件事,但卻在短時間內就變成了不純正的自我欣賞的驕傲心態。
由此可見當一個被救贖的靈魂,將來有一天發現他居然能夠從造物主,也就是那位他本來該取悅的對象取得歡心時,這種歡心到那一天就不至於變成驕傲虛妄了。因為他終於可以領悟到這並不是他自身的所作所為,而是造他的主本來就把他造作成這種特性。他受造的卑微不需要成為一種自卑的理由。反倒是以樸實的態度達到完全謙卑的地步。如果神滿意一項工作,那項工作本身也會帶來極大的滿足。卑下者無需對在上者拒絕從上而來的獎勵與讚揚。
我想也許有些人對我這種認為天堂隻是我們獲取讚美的地方的觀感,頗不以為然,不過這種非議的背後很可能是出於驕傲的一種錯誤的認知。畢竟我們最終所要麵對的那個臉孔到底是歡喜高興的,還是恐怖嚴苛的,就決定了到底我們終極所得到的是無可言喻的榮耀,或者是無法挽回的羞慚。
前幾天我在期刊上讀到一篇文章中說,一生最要緊的事是我們認識神有多少。我認為絕對不是!神認識我們有多少,對我們是怎麽想的,不但是更重要,而且是最最重要的事。至於我們認識祂的多寡,若跟神對我們的想法扯不上關係,那就一點用處也沒有。
經上說,我們必要「站在」他麵前,要完全赤露敞開接受檢驗考查。榮耀的應許是一項幾乎是不可思議的應許,而且也隻會是基督才能做成的工。我們當中任何人若真的選擇了這項應許,將會經得起檢驗,得到稱許而討神喜悅。討神喜悅,在屬神的歡樂中有份,被神所珍愛,不是顯示出卑憐,而是像藝術家喜悅他的作品,或者父親喜悅他的兒子一般——榮耀的貴重遠超乎我們的所求所想,幾近達到不可能的地步,但是事實真相的確會是如此。
擦身而過的觀光客?
你可以看見,假如我不理會聖經上對榮耀的這種描述,而隻固執地仰賴我心中那股驅力,作為尋求天堂的唯一指標,那麽我大概不太會在這股驅力和基督教所應許的榮耀之間找到什麽相關點。但是現在當我好好循著聖經上似乎困惑難解的指示去思索時,我才發現渴望與榮耀之間的相關點是何等明顯清晰。
基督教裏麵所教導我去盼望的榮耀,不但能滿足我最深切的渴望,而且把渴望的一種我先前並沒注意的特質啟示讓我明白。可見得在暫且拋開我的需求之際,卻才開始明白我真正渴求的是什麽。
早先我在描述我們對屬靈事物的渴望時,我忽略提到一點相當奇怪的特徵,而且這個特徵隻在事後才被我們注意到,那就是有如樂音停止時,或者是景色失去光線而消失時,我們會有的一種心理現象;意思是在我們傾訴美妙樂音或觀賞美妙景致時,我們彷佛置身度外地融入其境界中,以為自己就屬於那個世界,但頃刻間當境界停止時,才猛然醒覺並不是這麽一回事。
我們並不屬於美的本體,我們隻不過擦身而過的觀光客而已。「美」似乎曾經對我們微笑過,但並沒有歡迎我們加入;它的顏麵似乎朝著我們的方向走來,卻其實並沒有真的注視著我們。我們沒有被接納,也不受歡迎,並沒受邀與之共舞。我們若高興就走開,若喜歡就留下:「沒有人真的在意」。
此時科學家也許會說,大部分我們稱為美的東西多半是無生物性,所以它當然不懂得來注意我們的存在。這種說法當然沒有錯。不過我所讀的並不是指物質層麵的事物,而是事物所要傳達的某種不可言喻的東西。況且它所傳達的訊息還並不是針對我們而發出,我們不過是偶然間聽到而已。難怪有時心裏還會有些酸溜溜不是滋味的感覺。
因為我們心底深處隱藏著一份無法得以慰藉的秘密,就是不甘在宇宙中成為一個陌生的過路者,我們渴望被大地承認,渴望得到肯定。從這個觀點來看,上述我所描寫有關榮耀的這項應許,就變得極富意義,而且與我們所談的心裏的渴望一事息息相關。因為榮耀就是得到神的好評,得到神的接待,得以進入到那一些事物的中心舞台上。我們一生一直在敲的門此時終於要打開來迎接我們進去。
也許你會以為把榮耀描寫成是被神肯定讚許這件事未免嫌粗糙了點。但是新約聖經中卻充滿了這樣的說法。使徒保羅在提到那些愛神的人時,並沒有說他們會認識神,而說他們「乃是神所知道的」。(林前八3)誠然這是一項相當奇怪的應許。因為,難道神對萬事萬物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嗎?然而聖經上卻有另外一段經文也同樣記載說,當那一天有些人會站在神麵前,聽見神對他說;「我不認識你,離開我去吧!」
盡管論情論理,這件事都很難體會,但的確我們當中有人有可能被無所不在的神完全摒除在他麵光之外,有可能被無所不知的神完全在祂的知識中被鏟除。我們有可能被完全地拋在「外頭」——被遺棄、被趕除、被神視若無睹,徹底地被忽視而完全地隔離。相反地,我們也有可能被呼召入門,歡喜地被接待,得到承認與稱許。
我們每一天的生活都是在這兩種可能性的當中徘徊行走。顯然地,我們不甘置身在外,而想與大地的「實體」合一的渴求,不甘置身門外,想進入門內的那份向往,並不隻是一種神經質式的幻覺,而是人生最真實的寫照。直到最後能被迎接入內時,那種榮耀和光輝,怎會是我們的功德所及?不,一點不是人的作為所能辦到的事。不但如此,它還會醫治我們一切因渴求深切而引發的痛楚情結。
與所見的「美」合而為一?
這就引我來談榮耀的第二個意思——光輝、燦爛的這個層麵。也就是我們要如太陽一樣的照亮,要擁有明亮的晨星。當然從一方麵來說,神已經給了我們晨星:隻要你起得早,都有可能在晴朗的天空中享受這項禮物。
既然如此,我們又在要求什麽呢?啊!我們要的可多得多哩——這是研究美學的人不太注意的事,然而詩人和神話學人卻懂得很。那就是我們要的不僅是能「看見」(晨星的)美,雖然這已經相當不錯了,我們要的是能與我們所看見的「美」合而為一,進到它裏頭,也接受它進入到我們之內,使我們能沐浴其間,成為它的部分。
這就是為什麽我們有水神、風神、天公、地公之題的名稱,把自然界人性化——表明出我們自身雖然無法與自然合一,但可以用投射方式來想像,使我們可以樂在其中,享受其美善與權能。
這也就是為什麽詩人的話是篇如此美妙的謊言。他們可以告訴你風的吹動,如何可以飄進人的心靈深處;在輕微的萬籟聲中生發出一切的美等等詩句,其實現實並不是這麽回事。或者該說現在還不是這麽回事。
因為如果我們對聖經上所描述的景像認真,相信神有一天真的會給我們晨星,真的會把陽光的榮華穿戴在我們身上,那麽這些古代神話和現代詩篇,盡管跟曆史書一樣有它的錯誤,反而可能跟預言的話語一樣與真相差距不遠。我們現在身處於那個世界的外圍,根本就在門外邊。盡管我們可以認知早晨的清新與純潔,卻無法使我們在與早晨接觸時,變得清新純潔。自然一切的美,我們隻能觀賞而無法進入與之聯合。
然而新約中的篇章已充分在表明事實並非永遠如此。有一天,神允許時,我們都要「進入」。當人心變得跟大自然一樣的順服時,那時我們就要披戴榮耀,比大自然所已素描出來的還要更大的榮耀。
請不要以為我像一些異教徒的幻想一般,認為我們會有天溶入到自然界中。因為自然界畢竟是有限必朽壞;我們卻會永恒不朽。當一切星辰都消逝時,我們仍要活著。自然界不過提供我們影像和象徵的記號,而且是聖經上所使用的影像和符號,呼召我們透過自然界,走過自然之外,進入自然所反映出些微的那個真正的榮耀中。
在那裏,就是在超乎自然之外,我們將要攝取生命的果樹。
目前,如果已在基督裏重生的話,我們的靈直接向神而活,但是我們的心智,特別是我們的身體,卻是非常間接性地從神得著生命氣息——也就是透過祖先遺傳、透過食物及各種物質元素。從神在創造諸世界時的那份創作喜悅所散發的諸般能量,我們現在所領受的,隻是屬於非常輕微渺小的一部分,即使如此我們尚且可感受其快感,並且幾經層層過濾,我們仍然覺得無法承擔得了,更無庸說如果站在一切受造的泉源麵前來親嚐它的滋味,會是令人陶醉到何等地步?
而我相信這正是擺在我們前頭的遠景。人類從此要從喜樂之源直接輟飲喜樂。正如先賢奧古斯丁所說的,蒙救贖的人之狂喜雀躍,將要「湧流」到整個榮耀的身體。單就我們目前這狹窄又墮落的一點對快感的胃口而言,實在無法想像那將會是一個什麽景致?所以我勸大家還是不要太去想像的好。
不過有一件事必須要提,免得有人錯誤的以為,既然我們無法想像而且也不必多去想像將來的快樂是達到什麽程度,那麽其實將來蒙救贖的身體不過像鬼靈一般,複活的身體其實是活在一個無知覺的狀態當中。殊不知身體本是為神而造,能享受快感、誠然好得無比,所以這種以為將來是無知無覺的境界的想法,實在太離譜了。
榮耀本身與領受榮耀的人
不過,十字架總是走在冠冕之前;明天終究是「星期一的上午」式的要麵對。但是在無情的世界壁牆中,已經有一道為我們開啟的通路,已邀請著我們每個人來跟隨而進入。而跟隨主必然是最主要的重點所在。
既是這樣,我以上談了這麽多猜測性的東西又有什麽用處呢?我想至少有一項。那就是可以避免拚命去思想我們各人以後所要享有的榮耀究竟會如何,而卻不常,也不深刻去想想我的鄰舍他們將來的結局會是如何。因此,我需要每天好好來思念我的鄰舍他們將來的榮耀會是多麽極重無比。而且這麽沈重的擔子也隻有謙卑才擔負得起,驕傲的人來負荷時隻會淪為破碎的下場。
如今我們隨便碰見一個人,一個表麵上不怎麽起眼的人,也許將來他所會擁有的榮耀,如果今天讓我們瞧見的話,恐怕會很想下跪敬拜一番。反之也許他所變成的模樣之可怕醜陋,恐怕隻會在惡夢中才可能碰上。我們活在這樣的一個具有「潛力」的社會中,能不是一件嚴肅的事?而我們如今活著,從某角度而言,正是在互相影響著將來的「命運」。
我們的舉止動作,與人的一切交往互動,理當何等莊嚴慎重。因為世上沒有凡夫俗子。我們今日以為偉大的國家、文化、藝術.其賣純屬短暫,微不足道。倒是那些我們隨便開玩笑、又與之共事、結婚、甚至輕慢、任意剝削的對象,正是不朽的一群。
當然這並不表示我們得一天到晚很嚴肅的活著。我們必須要懂得如何輕鬆、遊戲。但是我們的歡樂必須是首先知道怎麽認真待人的那種歡笑(事實上這種歡樂才是最暢快的一種。)——也就是沒有輕浮挑釁、沒有優越意識、沒有傲慢偏見。另一方麵,我們的好行為也必須是出自真實和可貴的愛心,對罪恨惡,卻深愛罪人 ——不是假意容忍,或者寬大放任式的輕蔑真愛。
你可曾思想過當你領受聖餐的同時,鄰座的朋友恐怕是除了聖禮之外,你可遇見最神聖的對象。如果他是個基督徒,那麽他幾乎跟聖餐一般的神聖,因為基督就隱藏在他裏頭——榮耀者真真實實地就隱藏在領受榮耀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