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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文鬱
中學生讀瓊瑤的愛情小說,那是讀得死去活來,讀完後有無限的遐想和激動。十多年前聽人談論瓊瑤小說,不禁也翻了幾本。每次讀的時候,讀開頭還挺有趣,但讀完最後一句話時,心裏就大叫上當,覺得感情被人糊弄。於是宣告與瓊瑤絕緣。朋友們因此譏笑我,說我讀柏拉圖讀多了,忘記了情為何物。
柏拉圖和他的老師蘇格拉底對愛情倒是有看法的。蘇格拉底娶了個惡婆娘,整天嘮叨他為什麽不去掙錢養家。因為這個惡婆娘,蘇格拉底就成了大哲學家。柏拉圖對於蘇格拉底靠惡婆娘而成為哲學家這一 先例是不敢效仿的。因此,他終身不娶。柏拉圖堂堂一表人材,相形之下蘇格拉底簡直不能相比。
要是他結婚的話,倒是不愁找到 “ 好女人 ” ,給他帶來幸福。但是,他害怕的正是 “ 幸福 ” 兩字。把愛情和幸福扯在一起,那一 直是很流行的看法。柏拉圖在《會飲篇》中討論愛情時,把這個看法好好地損了一頓。人們都以為愛情帶來幸福,實際上人們把愛情理解為男女之間的欲望滿足,把幸福理解為欲望滿足,於是在幸福與愛情之間劃等號。由於滿足了的愛情就不再是愛情,人們無法在滿足中找到愛情,因此,幸福帶來的是愛情的消失。
反過來,當愛情消失後,幸福也無影無蹤。
問題出在那裏呢?柏拉圖談到,人們的愛情指向完善。當男女熱戀時,雙方都視對方為完善的象征,希望在對方身上落實自己對完善的向往和追求。但是,當雙方結合後,完善性喪失了。完善性根本就是幻想。
愛情指向完善,欲使愛情長久,關鍵在於把完善揭示出來。或者說,隻有當愛情真正聯結到完善時,愛情才能永存。什麽是完善呢?這種提問實際上把思路引向一 種終極的哲學問題,即善的概念。
這是困擾柏拉圖一 生的問題。在他看來,這也是哲學家的根本問題。哲學家把自己的生命和善概念聯係在一起,他對善的追求體現了真正的愛情。這樣的愛情是不會失落的。因此,柏拉圖認為,愛情和哲學家是一體的。愛情在哲學家生命中得到恒久的體現,而哲學家在愛情中獲得他的生命。人們通常稱這樣的愛情為 “ 柏拉圖式的愛情。 ”
柏拉圖後來也發現他的理想無法在人間實現。
根本一 點是他自己對善的概念的理解總是在修改中。其實,柏拉圖晚年注意到他思想中的一個根本缺陷:人追求完善是不可能的。他談到,人的智力有限,視麵狹小,受肉體的製約,根本就不可能達到善概念。但追求善概念(愛情)又是人生的根本動力;如果人的追求不可能達到善,那麽這種追求就不可能恒久維持。為了彌補這一缺陷,柏拉圖晚年開始使用 “ 天恩 ” 概念,認為神作為造物主也必將理解神- “ 善本身 ” 的能力和途徑給予人。問題也許可以這樣提出:如果善本身不向人顯示自己,那麽人就不可能追求它。人愛善,但無能也無法愛善,除非善自己先愛人。但是,誰知道善會不會愛人呢?柏拉圖以及他的學生都陷在這個困惑中。他們雖然也談論 “ 天恩 ” 概念,但發現無法確定它的存在。
但是,《約翰福音》向古希臘哲學家宣告了一 件不可思議的大事: “ 神愛世人,甚至將他的獨生子賜給他們,叫一 切信他的,不至滅亡,反得永生。 ” 我們知道,《約翰福音》的問世對希臘哲學有巨大衝擊。人們開始發現柏拉圖的困惑有了答案。
這答案就在基督福音裏。神先愛了我們,於是我們就能夠愛神。於是人的生命衝動源源不斷,於是愛情發揚光大。
柏拉圖在《會飲篇》提到一 個關於愛情起源的說法。根據這一 說法,人在太古之時原無男女之分,隻是無性的單獨個體。後來被一劈為兩半。這兩半分別為男女。人為了找回 自己的另一 半而苦苦追求。於是就有了那讓人死去活來的愛。在人看來,追求與另一 半連合為一體就是愛情。但是,當他們連為一體時,愛情就無影無蹤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愛情那樣讓人驚心動魄,牛郎織女的命運那樣感天動地,文學史上有那麽多讓人情動綿綿的愛情史詩,無非都是因為它們訴說的是未能連為一體的怨情。人就是這樣荒謬的動物:他需要愛情;因為他缺乏幸福。若他在幸福中,則他失去愛情。幸福和愛情不可兩得,而人又求兼得。人看高了自己,以為依靠自己無所不能,既能有愛情,又能有幸福。
於是,他在荒謬中掙紮,既無幸福也無愛情,直到耗盡時間和精力,走向生命的盡頭。
其實,人真的是不懂愛情。人之所以荒謬就是因為人不懂愛情。但是,人又自以為深知愛情。於是有無數的關於愛情的幻覺。這些幻覺就像有色水泡一 樣,碰到現實就破滅。人對愛情的想像是一 種框框。以一 種框框去框架不是框框的東西,破裂的隻能是框框自己。
我們難道還不省悟嗎?若不是神把愛賜給我們,我們就不會得到愛情。若人的愛情沒有聯結在神的愛中,我們就會讓形形色色的愛情幻想籠罩。盡管是愛得死去活來,到頭來還不是幻想破碎。人的愛破壞了人的愛情,但神的愛成全了愛情。
隻有神的愛才能讓你享受愛情的美好,你信嗎?回 想當年朋友們對我的譏笑,當時真的不知情為何物。這個情不就是神的愛嗎?我現在明白了。
□ 作者曾任教於北京大學哲學係,現為美國加州 Claremont 神學院博士生,著有《失魂與還魂》一 書。
原載《海外校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