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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國湧:“文革”結束了嗎?

(2006-10-03 12:40:22) 下一個

大凡上了點年紀的國人都聽說過“文革”初期的幾位風雲人物:王力、關鋒、戚本禹,他們都是炙手可熱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不過“王、關、戚”在風波迭起的“文革”大潮中如同曇花般開了又謝了。《王力反思錄》(香港北星出版社, 2001 年 10 出版)是王力晚年的回憶與反思,雖然他至死未能擺脫對“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忠誠、信仰乃至膜拜,但他曾親曆“文革”早期及“文革”前重大場合,自 1960 年起就列席中央書記處會議, 1964 年起還列席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 1966 年 6 月至 1967 年 8 月作為“中央文革小組”成員而紅極一時。他與毛澤東等權力金字塔尖上的人物有過較長時間的近距離接觸,了解許多最高層權力內幕。武漢“ 7 · 20 ”事件中王力受傷回京曾享受百萬人歡迎大會的殊榮,不過轉眼之間, 1967 年 8 月底,他就突然被打倒在地,開始名為“請假檢討”、實為隔離審查的囚徒生涯,從 1968 年起他被關押在秦城監獄,漫長的十三年半中他從未被起訴,自認不過是“替罪羊”。他以劫後餘生,寫下的回憶,特別是《未完成的文化大革命回憶錄》因此而彌足珍貴,不僅對研究文革史有著第一手的史料價值,而且對解剖數千年相續的中國政治史、政治文化以及中共權力鬥爭史等都有著重要的價值。

王力詳細回顧了他所親身經曆的 “文革”一幕,雖隻有一年零兩個月,卻是千頭萬緒、錯綜複雜。讓我感受最深的兩點是:

一、沒有限製的權力可以任意妄為,真是可怕到了極點,在這樣的無限權力下,什麽人包括身居高位如劉少奇、鄧小平等都保護不了自己,至高無上的君王本人也常常生活在恐懼之中,日夜擔心“睡在身邊的赫魯曉夫”要“篡位”,對任何人都沒有信任感,在這樣的無限權力下,“伴君如伴虎”,誰也保證不了今天風光無比,明天是否就成了階下囚,王力本人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即便是江青,“一出門,她就對一切發號施令。”那麽飛揚跋扈的一個人,可是到毛澤東那裏開會時“她躲在一邊,一句話不說”。 ( 980 頁)說白了,她內心也誠惶誠恐,缺乏安全感。

陳毅當外交部長時,他問周恩來,“你當了多年外交部長,有什麽經驗?”回答是“很簡單,你記住四個字,授權有限。”( 706 頁)真可謂一語道破天機,“外交大權是毛主席親自掌握的,總理或外交部長在外交政策方麵授權有限。” 事實上,毛親自掌握的大權遠不止外交。他對計委主任李富春不滿,叫副主任餘秋裏代替,“但毛主席組織了小計委,決策性的事是小計委領導大計委。毛主席喜歡班子小,小計委直接對毛主席負責。”( 712 頁)他發起“文革”,“中央文革小組”就越過了政治局、甚至常委會,到 1967 年 2 月毛說得很幹脆:“中央文革代替了書記處。”“毛主席思想上沒有把政治局作為領導機構。”( 716 頁)陳雲曾說過“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我就不是常委了。”( 714 頁)“中央文革”直接對毛負責,機構“很小”,權力“不小”,使喚起來更加得心應手。用毛的話說“就是要這樣好”。( 795 頁)

即使號召奪權,也並“不是全部奪”,“還有黨中央毛主席在。是部分地奪。”( 804 頁)無論天下多麽大亂,一切都是在最高領袖的掌握之中,所謂“造反有理”也隻是針對他所不喜歡的人,奪權的目標不能針對誰,打倒誰、誰除外這都是有尺寸的,陶鑄說:“除去毛主席、林副主席外,都可以懷疑”。( 896 頁)實際上,“公安六條”已說得很明白。後來對哪些部門能奪權,哪些不許奪都做了規定。毛不允許造反派成立跨行業或全國性組織,強調“反對無政府主義”、“反對極端民主化”、“反對小團體主義”,這些都不是無的放矢,說穿了,就是一切都得聽他的號令,看他的眼色,不能威脅到最高權力,這才是要害所在。毛曾對王力說過不怕亂的秘密:“我們有軍隊,軍隊還得聽我們的。”“軍隊同地方黨委不同,它是全國統一指揮的,全國範圍內要聽我軍委主席(毛主席)指揮。”( 849 頁)

無限權力極容易導向造神運動,書中幾次講到這件事, 1966 年 10 月 1 日 ,毛澤東在天安門廣場接見紅衛兵,“群眾爭著和毛主席握手,那天晚上擠死好多人。傅崇碧(引者注:負責保衛工作的北京衛戍司令)擠斷了肋骨。”( 623 頁)“那天踩死的將近十人,踩傷的上百人,傅崇碧肋骨擠斷了三根。”( 709 頁)個人崇拜之狂熱由此可以想見。也是那天,毛對身邊的周恩來和文革小組的人說:“文化大革命是要搞到底,要槍斃,我和你們一起槍斃。”( 623 頁)“文革”開始毛就講過“剝筍”政策,一層一層剝,“先剝彭、羅、陸、楊,後剝劉、鄧,再剝陶鑄,最後剝光了。”( 715 頁)難免不讓人想起“兔死弓藏”之類的古話。王力特別對毫無程序、 “帶有濃厚封建色彩”的“專案組”深惡痛絕,“把政法同紀律合而為一,就很成問題。”( 831 頁)這隻是無限權力下才會產生的極端形式。

二、以往人們總是以中國傳統的“忠”、“奸”觀念來評價“文革”,好象發生“文革”這樣的浩劫是因為幾個包圍著皇帝的奸佞小人(如林彪、“四人幫”、康生等)造成的,站在奸臣對麵的是一大批忠臣,如處境艱難的周恩來,被打倒、甚至被迫害致死的元帥等等,他們顯然是反對“文革”,一開始就洞察到了奸臣們的陰謀,並與之進行了“鬥爭”。從而把什麽責任都往“奸臣”、“壞人”身上推。其實,這隻不過是虛構的觀念化、臉譜化的曆史,而不是真實的曆史。王力這樣說:“當時自己覺得總是要跟毛主席幹革命,防複辟,這是主要的方麵。不像別人的回憶錄說的,自己比毛主席還高明,當時就對毛主席的錯誤進行了堅決的鬥爭。這是事後聖人,反正當時我沒見過一個堅決鬥爭的。”( 701 頁)

雖然江青經常抱怨周恩來“總是和稀泥、折衷主義”,實際上周“領會毛主席指示最快”( 801 頁),他“向來是擁護第一把手的”( 712 頁),對毛發動的“文革”從無異議,“文革小組有事時,實際上毛主席都找周總理。”( 802 頁)“文革小組後來實際上是周恩來主持”。( 890 頁)我們都知道周在“文革”中保護了很多人,“所有保的人都是毛澤東決定,周恩來執行。毛澤東不決定,周恩來不敢也不能去做”。( 922 頁)

1966 年 11 月 13 日 ,陳毅、賀龍、徐向前、葉劍英四位元帥在軍事院校革命師生大會上講話,陳毅說他不讚成一些口號,如“砸爛”、“火燒”等,他還說:“正確地進行路線鬥爭,要學習毛主席,學習林彪,林彪是學習毛主席著作學得最好的。”王力說:“曆史學家認為他就是不讚成文化大革命,其實不是。”( 686 頁) 1967 年 2 月,陳毅有個講話稱“林彪是締造中國人民解放軍的”( 921 頁)。徐向前還當過軍委文革組長。( 905 頁)

包括周恩來、陳毅等在內,“他們對文化大革命沒有反對,對奪權也沒有反對,還是認為不奪權不行,不奪權就要改變顏色了。認為劉少奇不打倒也不行,不打倒國家要改變顏色了。” ( 924 頁)這才是曆史的真相。

“文革”時立案整鄧小平的曆史,鄧的老部下莫文驊寫信揭露鄧當年離開廣西“是逃跑”,連“德高望重,品質很好”的張雲逸“在那種氣氛下也寫了信。”( 733 、 734 頁)

王力評價“林彪不是不讀書的人,他還做卡片。他注重調查研究,他是有高度概括能力的人。他不多說話,說話都是有份量的,他認為對的,還是堅持到底的,當時他的威信還是很高的”。( 725 頁)這也和我們今天所知道的大奸大惡、不學無術的林彪不一樣。在王力看來,並不是有些人天生就是好人,有些人天生是壞人,“文革”並“不是毛主席發瘋了,再有幾個壞人,就把事情搞壞了”( 921 頁),隻要“尊重曆史”,就可以肯定那些“忠臣”包括受害者同樣不是毫無責任的。

“文革”的噩夢並沒有結束,如果權力仍然是沒有製約的,如果權力的產生、運作、更替和監督沒有製度化、公開化的程序可言,一切都在一個窗戶也沒有的鐵屋子轉動,我們難道可以輕易相信:“文革”真的過去了?“文革”不會再來了嗎 ?

據大風在線第十期 2006-04-07 收到

轉載時間:2006年4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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