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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楚自傳性作品八篇——總題目是《誤上賊船我入了黨》

(2006-04-14 09:38:38) 下一個
  來源:清談天地 www.talkskyland.com

一、“感謝毛主席”——童年蒙太奇

之一、

記得小時候,有一年春節前夕,也不記得準確的年份了,大約在我上了小學後的七八歲之間。上麵的幹部突然想起了鄉下的農民,讓下麵的幹部送平價白糖下鄉來了。不論大人小孩每人二兩(成分不好的當然沒有份)。小的時候,愛看熱鬧,立馬就跟著大人到了村中的公堂(祠堂)裏。看到大人們被叫到一起,接著就是幹部訓話。一個幹部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鄉親們,我們要感謝共產黨和毛主席的關懷,讓我們給貧下中農送糖來了。讓鄉親們過個甜蜜的年!我們要記住毛主席和共產黨的恩情,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要提高警惕……”講完後鄉親們圍著大桌子一個接著一個地輪流稱糖。村幹部在一邊報某家人口多少和應領份量,另一邊是供銷社的售貨員掌秤和收錢。每輪到一家稱糖,大人們都要重複著說:“感謝毛主席、感謝共產黨……”大人們重複得多了,連咿呀學語的小孩子,都會說這兩個感謝了。有一個小女孩學舌,竟將“感謝毛主席”學成了“幹舌沒水吃”。大人們聽到後,都大笑了起來。這時一個上麵來的幹部一聲怒吼——“笑什麽!”大家都驚恐呆呆地盯著他看。他歎了一口氣,將嘴向小女孩努了努,大家才感到問題嚴重起來。於是斂住笑聲,一個個變得莊嚴肅穆起來……小女孩的母親則趕緊抱著她回家去了。

之二、

中共幾十年如一日的對咱老百姓灌輸的感恩的思想,什麽“比母親”啦,什麽“大救星”啦,什麽“光輝照我心”啦,什麽“比山高、比海深”啦,等等等等。影視、文學、歌曲、民謠、戲曲等,無一不是強製灌輸這一套。是要咱小老百姓千遍萬遍地感謝他們的“恩”呢!

聽我已故的二伯父說,原來公共食堂建起來的時候,要讓咱老百姓感恩。幹部們說:“還是毛主席好啊,讓咱們不用煮飯就有飯吃……”後來縣鄉村幹部被迫虛報產量、大“放衛星”吹牛皮,接著就按“放衛星”吹牛皮的產量強行征購。農民連自己的口糧和種子糧上交後,仍然完不成征購任務……過了不久,公共食堂就斷糧維持不下去了。有很多人被餓得浮腫了起來。於是上麵下令解散食堂……又是上麵的幹部們對咱小老百姓說:“還是毛主席好啊,體諒我們的困難,讓大家回家有口飯吃,不至於被餓死……”可惜至今還有數不清的人,頂禮膜拜災星毛澤東的幹屍,而像我已故二伯父這樣有頭腦的人太少太少。

之三、

從我個人來說,要說黨對我的“恩情”,我搜腸刮肚,也想不起有什麽“恩情”來。回顧我的成長曆程,我隻記得:當我長身體的時候,黨讓我營養不良。如果沒有我大姐想方設法地用蕨粑粉將我喂活,我早就沒命了;當我需要知識來填充自己的空虛的心靈的時候,黨卻剝奪了我受教育的權利。如果想自學的話,而書店隻有毛的“紅寶書”賣;當我上有老下有少,如老牛負重而供養全家的時候,黨卻讓我下了崗。

如果實在要算“恩情”的話,倒是有一件:公共食堂的時候,我還不到一歲。媽媽生下我之後,就餓得斷了奶水。我被餓得哇哇大哭。我大姐背著我到食堂去打飯,每人每餐二兩米飯(十六兩秤的)。大姐背我在她的背上,她舉著飯缽,還沒到家,我就用小手將蒸飯一掃而光。吃完後又哭。大姐隻好又將屬於她的那一缽遞給我,直到吃飽才不哭……我姐經常跟我念叨這件事。每每說到這裏,總是忍不住抹淚,說我“可憐”。由於童年時期嚴重的營養不良,直到今天,我的身體總是精瘦精瘦的。在這個不少人為肥胖而苦惱的時代,我卻始終沒有這種困惑。從這一點上來看,我是應該好好的“感謝共產黨、感謝毛主席”的。

這些事,總像電影蒙太奇一樣在我頭腦中回旋,是故,以為記。

二、我所經曆的大饑荒

我曾經在一篇《童年蒙太奇》的短文裏說過了,“公共食堂的時候,我還不到一歲。媽媽生下我之後,就餓得斷了奶水。我被餓得哇哇大哭。我大姐背著我到食堂去打飯,每人每餐二兩米飯(十六兩秤的)。大姐背我在她的背上,她舉著飯缽,還沒到家,我就用小手將蒸飯一掃而光。吃完後又哭。大姐隻好又將屬於她的那一缽遞給我,直到吃飽才不哭……我姐經常跟我念叨這件事,每每說到這裏,總是忍不住抹淚,說我‘可憐’……如果沒有我大姐想方設法地用蕨粑粉將我喂活,我早就沒命了……”這確實語焉不詳,過於簡略,今索性接著再敘。

大姐還告訴我說,後來解散了食堂,而家裏也沒有一粒糧食。那時候,我被餓得隻剩下一把骨頭。錐子一樣的身子上,卻扛著一顆大大的腦殼;而大大的腦殼上,卻忽閃著一雙亮晶晶且會說話大眼睛。

大姐還說,每當她看到我的這雙眼睛,她就想哭。於是暗暗下定決心,要想盡一切辦法把我喂活。開始,她用野菜喂我,卻看到我越來越瘦。她隻好抱著我,來到躺在病床上的奶奶麵前嗚嗚地哭。奶奶就告訴她,到山上去挖蕨根吧,或許能行。於是大姐就杠著鋤頭,拖著她被餓得渾身乏力的小身軀,來到山上去挖厥根。挖幾鋤頭,就要歇下來喘一陣子……她將蕨根挖回來後,按奶奶告訴她的方法,先用石舂搗粹,再過濾成澱粉曬幹……就這樣,才用這個蕨粑粉把我喂活。

這樣過了幾個月,新穀才結出了籽實。沒等新穀成熟,大姐就去捋了些回來。用“真糧”喂我,才使我漸漸有了血色……

而新穀收獲後,附近不遠村子裏的一個母親,卻沒有我媽媽這樣的幸運——因為有一次,她女婿去看望她,她見女婿餓得可憐,因為心疼女婿,就煮了一鍋香噴噴的大米飯招待女婿。不料卻釀成了慘劇:因久經饑餓,腸胃萎縮。女婿饑腸轆轆,胃口大開,一餐飽食下去,胃破暴死。這位母親過了好多年,遇見我媽媽,還絮絮叨叨地不斷自責說:“我真蠢啊!害死了我女婿……”

大姐還告訴我說,生產隊的穀子,去捋了幾次才成熟。捋回的稻米,她一粒都沒有舍得吃,全都用來喂了我。有一次被大家抓住了。那個時候,大家都餓得發昏。她這樣做,被抓住痛打一頓,還算是最輕的處罰。那時我大姐也不過十五歲,她也被嚇得隻知道哭,也不曉得向大家解釋。大家就在稻田邊大鬧了起來。並揚言說:要把她送到公社去“坐班房”。這時村裏一位年邁的老奶奶,聽到了田邊的鬧嚷後,就邁著小腳,急急忙忙地趕到了稻田邊,護著我姐說:“天地良心,你們千萬別嚇著這女崽呢!這能算偷嗎!是捋一點回去救她毛毛的命呢。”這位遠房老奶奶的幾句話,竟把眾人都鎮住了。我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這位老奶奶領回了家。

大饑荒過去後,我也長大了兩歲,能跑能走了。大姐帶著我來到山上,用鋤頭刨開野蕨下麵的泥土,取出那小指般粗細的一根根黑色的蕨根,告訴我說:“毛毛哎,這是你的救命恩人哩”。並說從此以後,村裏人都學著姐姐挖蕨根,用石舂搗爛後蒸熟了吃。我們村裏確實沒有餓死過一個人。

到我懂事後,我才想明白:除了這蕨根確實是我的救命恩人外,姐姐的慈愛嗬護才是最為關鍵的。直到我長大成人,並做了孩子的爸爸,有一次我去大姐家,大姐還情不自禁地撫摸著我的麵頰,並看著我的這雙眼睛。外甥看著他們的舅舅在笑,而姐姐卻看著她的弟弟在哭。

有人要我“忘掉過去,一切向前看”。我說不,堅決不!忘記我姐,我還算人嗎?我不能忘記我姐的綿綿親情!我不能忘記我姐的慈愛嗬護!再說,我也有這個不忘記的權利。

有人還說“曆史問題,宜粗不宜細”。對此,我仍然要說不!因為一個不善於總結經驗教訓的民族,是一個沒有出息的民族。

確實,我也不能老是想著這些。這太心酸,也太痛苦。我是一邊流著眼淚,一邊寫下這段文字的。就讓這段文字成為我對姐姐的祝福吧。祝願她健康長壽!就用這段文字,作為我這個山溝溝裏蹦出來的野小子的內心世界的披露,成為自己的一段小自述。

三、我的眼睛也是我失業的原因

我曾經在《我所經曆的大饑荒》裏說:大姐老說我的眼睛“有神和好看”。我對此總是將信將疑。直到我與妻子結婚後,妻子告訴我說:第一次與我見麵,她就被我的眼睛攫住了靈魂。用她的話說,看到我的這雙眼睛,有一種穿透心扉的力量,好像有一股電流通過脊梁。我們在介紹人蔣金科老師家中見麵之後,她要辭別她的老師回去上班。蔣老師讓她等等,要我送送她。黑夜裏,她在前麵猛跑,我在後麵緊跟。就這樣,送她的過程,兩人都“走”得氣喘噓噓,連句話都沒有搭巴上。當時我想不明白,結婚後我問她為何這樣?她仍然說是怕我的這雙眼睛……到這時,我才有一點相信我的這雙眼睛,有一點特別之處。

這不禁令我想起一件往事來。有一次,嫂子給我介紹對象,是與嫂子相厚的廖姨的女兒。見麵是在哥嫂家裏。那姑娘大大方方的與我見麵,卻老是盯著我的眼睛呆看。弄得我很不自在。於是在見麵之後,我懷疑這姑娘是否有點“呆”?我婉言謝絕了嫂子的好意。弄得嫂子跟我發脾氣……我也不好說出我心中的疑惑。現在看來,是我錯怪了那姑娘了。

後來與一任單位領導相厚,他也對我說:阿弟啊!你的眼睛太毒,看人看進骨頭裏去……我也有這個毛病啊!所以才是一個“絕代公”的命(他連生四個女兒,卻沒有得到一個兒子)。你要記住啊,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友。有些事情,要睜眼閉眼。不要看得別人不自在。你雖然不說話,但你的這雙眼睛,就令人脊背發涼和不舒服……阿弟呀!我喜歡你時,恨不得把你捧在手上、含在嘴裏;但我恨起你來時,恨不得把你掐死……你最大的優點是敢於堅持原則,你最大的缺點也是敢於堅持原則……

他還對我說:阿弟啊!身在江湖,身不由己;清正廉潔,寸步難行;難得糊塗蠢有福,清醒明白是非多;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最好連一半清醒也不要留著……

我說,咳!我有什麽辦法?難道有什麽藥物把我弄傻?有什麽辦法將我的這雙眼睛弄瞎?才可以使我過上安逸的生活!他見我這樣說,也隻好搖頭歎息。連說:時耶!命矣!

我當然明白他對我的敲打和提醒,但我始終放不開自己的臉皮去跟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同流合汙。更沒有那種低首下心的賤骨頭去巴結討好。也不願點頭哈腰不顧羞恥地去上下疏通。他雖然在工作中需要倚重我的多謀善斷,但他卻始終把我當槍使。我雖然知道他的“良苦用心”,也隻好自我裝糊塗。後來他竟然對我耍起了小聰明,想借著把我整治得服服帖帖,來震懾其他的同事。並籍此建立自己的威信。我在心裏說:“君待臣以禮,臣事君以忠。你這樣對待我,也太不仗義了吧!

我是一個把尊嚴看成與生命同等重要的人。沒有唾麵自幹的本事。豈能受此羞辱而無動於衷?我於是也捉弄了他幾次……久而久之,我們之間產生了隔閡。他對我失去了信心,凡事像防賊一樣防著我……

就這樣,我被他和他以後的好幾任領導連連排擠,最後竟被趕到了最底層。到了這時,我自己也打算著,與同事的兄弟姊妹們打成一片,過一種與世無爭的邊緣生活。可是,幾年時間裏,我雖然少說話多做事,老老實實的工作,踏踏實實的做人。頭頭腦腦們也換了好幾茬。但這些頭頭腦腦們卻總是認為:我的存在,就是對他們的潛在的威脅,更是對他們的“蔑視”。於是他們竟然像擰成一股繩似的,總是與我過不去。時不時找茬來整治我。

麵對這種整治,我當然要奮起抗爭。有時我據理駁斥他們的無理和無道,弄得他們下不了台……就這樣,我成了單位的老大難的“大問題”。

幾年時間裏,我思前想後,過的是“臨淵履薄”的生活。整天緊張兮兮的。生怕有什麽小辮子抓在他們手裏,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後來單位頒布下來了“買斷工齡”的精簡政策,我三次遞送申請。前兩次都被相好的朋友連勸阻加請退地給我弄了回來。直到第三次遞送申請,我死活都不聽他們的勸阻,才達到了“買斷”的目的。

現在,我雖然失了業,卻獲得了心靈的安適。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如果不選擇這種自我放逐,說不定要被這種體製整得你油盡燈枯才算了結。

嗨!我從一個“大有前途”的人,走到今天這個不尷不尬的地步,除了這種罪惡的體製的原因外,我還明白,我的這雙眼睛,也是我失業的一個重要的原因。

四、誤上賊船我入了黨

荊楚寫於2004-11-11

我在《我的眼睛也是我失業的原因》一文中,提到了一位與我相厚的領導,正是在這位與我相厚的領導,軟硬兼施地將我脅迫,使我被迫入了這個黨。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早在1984年,這位領導慧眼識人,把我從眾多的青年人中,破格提拔到顯要的工作職位上(此後他一直以此為自豪,在同僚中炫耀他的“伯樂慧眼”)。當年他就要求我加入這個黨。並苦口婆心地勸導我說:“阿弟啊!在這個共產黨專政的時代裏,你不入黨,就沒有提拔的機會……”

我仗著當年的年輕氣盛,也不知天高地厚、口無遮攔地回敬他說:“我寧願不當官,也不願入這個黨。”

就這樣,我一直沒有入這個黨。到了1995年,鬼使神差,他又從外地調了回來。看到我還是一個“黨外人士”,他感到很驚訝。就連連對我搖著頭說:“你去我寫個申請吧,盡快把你的組織問題解決了……”

我說:“如果要我入這個黨,你必須先在道理上說服我!隻要你能舉出共產黨做了哪一件利國利民的德政善政來,我立即照你的意思辦。”

在此之後,我們多次在私下場合相聚,他都試圖勸說我入這個黨。我就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要求他:“如果要我入這個黨,你必須先在道理上說服我。”就這樣,他與我多次辯論,每次都敗在我的手上。他也認為我說的有道理,隻是不能公開的這樣講……

還因為在此之前,一些領導的不少事情要靠我去做時,我看著有些事情比較棘手,也容易得罪人或被人所利用。我就以“不在組織”為理由,把它推得一幹二淨。

後來,這位與我相厚的領導回來工作了。總體上,我看在他對我有“知遇之恩”的份上,我頃自己的全力和智慧,幫助他理順各種工作關係。使他做起事情來,得心應手。這樣一來,他對我信任有加,把許多本該由其他部門分擔的工作,也壓在了我的肩上。把我累得夠愴。

這樣久了,鑒於自己工作勞累、身心疲憊,我就跟他明說。他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來向我訴苦。然後他又把這個皮球反推了回來——讓我設身處地的替他想一想——要是我處在他的這個位置上,我該怎麽辦?並對我好好撫慰一番。

有幾次,我實在難以勝任這種勞累,就以“不在組織”來推脫。專製政治的特點,確實沒有辦法解決這種信任與勞累的矛盾的。

就這樣,有一天,他規規矩矩地把我“請”到他辦公室裏。兩兩相對,他要求我馬上寫一個入黨的申請交給他。我又以“你必須先在道理上先說服我”來搪塞。他知道他在道理上沒法說服我,就耍起了橫蠻:“阿弟呀!這事就算是我求你了!算你幫我寫這個申請好了!好不好?如果這麽點事情你都不肯聽我的!從今以後,咱們的兄弟情誼一刀兩斷……!”

我實在沒有想到他來了這麽“狠”的一手,隻好硬著頭皮違心地答應了下來。答應明天寫一個申請送到他的手上。

當時我也退一步回來想想——我沒有黨票,雖然工作幹得多,成績也不少,卻總是一個副職。遇上一個能力學識一般般,而又喜好出風頭的正職,僅僅因為他(或她)有一張黨票,就可以騎在自己的頭上頤指氣使。讓自己費盡心血、受盡委屈地來化解這種工作上的阻力,才能將工作引入正軌……入他媽的這個黨也罷!或許今後可以少受一點窩囊氣!

第二天,我如約寫了一個申請交到他的手上。他看了以後,滿臉喜色地對我說:“這才是我的好兄弟嘛!”

接著他就吩咐黨委會分管組織工作的蔣幹事去“內查外調”。當需要去我老家去了解我祖上三代的曆史時,這位蔣幹事由於不認識人也不認識路,就說“沒法入手”。於是這位領導又叫上我帶路去。

我帶著這位蔣“幹事”找到我老家所在地的鄉政府。找到熟人後,我說“為了扯他媽的一張黨票,請幫忙開個證明材料”。對方一聽,馬上接著說:“哈哈!扯上了獎票,領回獎金,咱們喝酒去……”我隻好說:“是扯黨票,不是扯獎票”。他才嚴肅起來,為我開好了證明,並與之揮手告別。

後來到了支部會議上,進入了審查我的入黨程序階段,要我列席會議。這一方麵是聽取大家對我的批評意見,另一方麵也要我自己談談對這個入黨問題的認識。

輪到我作自我介紹和談自我認識的時候,我卻後悔起來了。於是我就認真地說:“自己根本不符合這個黨的條件”。並說:“自己存在比較嚴重的自由化傾向”(我在一次與上級領導的爭執中,上級領導給我扣了一頂自由化的帽子。這件事說起來,還挺有趣,打算專文另述)。這時,這位與我相厚的領導,馬上明白了我的用意。他趕緊站出來說:“如果XXX這樣的同誌都不符合入黨的條件的話,可以說,我們在座的各位,沒有一個符合條件的了……至於自由化問題嘛!在座的各位都是清楚的,是上級領導一時的氣話嘛!你也不要將此事放在心上了。通過這件事,你也應該從中吸取教訓嘛!上級領導雖然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你也不該把他弄得下不了台嘛……”

在這次會議上,我倆鬥智鬥嘴,今天想起這件事,仍然覺得有趣和好玩。其一是,我倆說的話,是兩套完全不同的語言符號係統。我的話,是那種隻有在私下場合,才能清楚表達出真實意圖的實話。而他的話,卻是純粹的官話。在這種場合裏,他把這種虛偽的官話說得冠冕堂皇,使人認為這是我的“謙虛”而無從反駁。其二是,他知道我對這套官話係統嗤之以鼻,卻讓我憚於朋友之間的義氣,而不能用私下裏才能說清楚的實話來回擊他。從而使他當眾難堪。其三是,我倆能夠一眼看穿對方的意圖,而其他的人就像在夢裏一樣。事後有人雖然知道了我倆的意圖,卻隻能睜眼閉眼地將鼻子當蒜頭看。

說實話,人生一世,草長一秋,能夠遇上這樣的一位知己,複乎何求?有時我倆雖然因為政見和工作方法不同而拍桌罵娘,但我們都珍惜這份友誼和情感。直到今天,他仍然是我不可多得的傾心交談的朋友。有一次,他那比我少不了幾歲的大女兒(如果娶來作妻子,年齡上也完全夠格),也跟著眾人叫我“小W哥”。被他聽到後,得到了一餐臭罵:“連個W叔叔都不會喊嘛!沒大沒小!”

但這種相知太深,也感到有點難堪。這就是在雙方相處時,通過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就能看清對方肚子裏的腸子是怎樣擺放的。這就像沒穿衣服站在對方麵前一樣。雙方為了排遣這種尷尬,有時隻能裝聾作啞來舒緩。所以平時玩笑時,他說我“眼睛毒”,我也責他“目光狠”。

就這樣,我在會上的這點“小九九”,被他輕而易舉地化解掉了。黨委會上,全體一致通過了我的入黨申請。我成了“預備黨員”,一年後,轉成了正式黨員。

老實說,我是一個聽到共產黨三字,就像吞下一隻蒼蠅一樣感到惡心的人。命運卻鬼使神差地捉弄我,使我入了這個黨。令我在內心深處感到十分懊悔,也使我感到自己成為這樣一個邪惡組織的一員,而羞辱異常。

在寫申請的時候,我手下的弟兄們就譏笑我——“別看你平時顯得那麽正直高尚,看來你也是一個機會主義者嘛!你還不是也像其他黨員一樣,看見‘有了黨票好升官’嗎?卻虛偽地宣稱什麽狗屁共產主義信仰!”

對於這種譏笑,我隻能以“天地良心,從你們的良心上來看,我像一個機會主義者嗎!我是出於無奈呢!”

他們於是就追問我:“有什麽樣的無奈,使你這麽硬骨頭的人,竟然折彎了腰?”

我不能將這位領導的“良苦用心”抖弄出來。這樣做,對這位領導是一種政治上的巨大傷害。將影響他的前途和工作。我隻能默默以對。

後來,我參加支部會,幾次都提出退黨。開始大家以為我是開玩笑,當我說出內心的痛苦——內心信仰與共黨的現實格格不入時,他們就異口同聲地勸導我:“咳!這個年代,誰還這麽認真!說你聰明嘛,你挺傻;說你傻嘛,你又很聰明。”並說:“現在退黨,給組織抹黑不說,誰能保證今後不發生反右、文革那樣的運動?如果這種運動一來,首先就要拿你祭旗和開刀的……”

經過幾次努力,我完全放棄了這種想法,就以不交納黨費和不參加這個黨的一切組織活動來達到“自動退黨”的目的。可是這樣仍然不行。盡管你這樣的不履行黨員的義務,他們誰也不願在自己的任上,有一件退黨的案件發生……

就這樣,直到今天,我仍然還是一個名義上的“共產黨員”。

                              

五、我與同事的賭博

朱鎔基主政國務院,其就職演講,富於激情,慷慨激昂。印象特別深刻的,是他就職演說詞的最後那幾句話——“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萬丈深淵,我將一如既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國人紛紛為之叫好。我的同事們亦興高采烈、振奮異常。同事們紛紛議論和讚美他,並預測中國的吏治,會有根本的改善;腐敗的痼疾,也會得到根本的治療。而我卻在一旁冷冷地說:“絕對不會的”。

於是我們展開了爭論。我列出三點理由來反駁他們:其一是中國曆朝曆代專製皇帝靠“加大力度”來反貪,從來就沒有成功過。朱鎔基的思路和辦法,走的仍然是這條老路,會使貪官殺不勝殺,越殺越多!其二,朱鎔基在當前這個官場生態環境下,盡管他富於激情,盡管他慷慨激昂,盡管他壯誌雄心,其結果必然是——上焉者,他會被這個罪惡的製度完全吞沒,使中國曆史上,多一個悲劇人物而已;中焉者,他被這種製度弄得精疲力盡、到處碰壁,他隻好自動放棄,以“激流勇退”來保住自己的性命;下焉者,他會被這種製度完全同化,成為當前這種貪汙腐敗製度的守護神。其三,因為朱的上麵,還有一個死死掐著他的脖頸的人。更為要命的是,這個掐著他脖頸的人,是一個死要麵子而不惜把中國引向災難的家夥。朱鎔基如果想強硬地反貪,必然觸痛他上麵的那個人,觸痛他上麵的人的那根敏感的神經,根本不可能容忍他“瞎胡鬧”下去的!這樣一來,就必然使朱鎔基一事無成、無法動彈。最有可能,他可能走中間道路——激流勇退、保全小命。這是他的最好結局了……

一場爭論下來,許多同事被我說服,並讚同了我的分析。但有一個老同事,仗著他“吃的鹽比我吃的米多、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長”,他就與我繼續爭論了起來。我說:“現在還沒有看到結果,等結果出來後,咱們再談如何?”他卻大聲地宣言:“咱倆壓上五千塊錢,把這件事情來賭一場。”我說:“不要賭這麽大嘛,誰賭輸了,就由誰出錢請弟兄們一餐好了!”我於是轉頭問在場的同事:“你們的意見怎麽樣?”同事們都樂得湊熱鬧,紛紛起哄讚成我了的主張……

幾年後,朱鎔基卸任,其卸任演說竟然是:“隻要國人不認為我是一個貪官,我就心滿意足了”。其悲涼無奈的心態,呼之欲出、躍然紙上。於是我就跟當年與我殺賭的老同事說:“我三歲的孩子,誰也不能說他是貪官嘛!我孩子的表現,也比朱朱鎔基要強!朱說的是‘隻要’,而我的孩子則可以完全肯定,他確確實實不是一個貪官。你說該不該實現當年的諾言?”這時,同事們跟著起哄,異口同聲地說:“應該、應該”。這位老同事隻好認輸請客。並說:“老薑沒有新薑的辣了,是該請這餐客,決不食言……”

當天酒席上,由我點菜。我就故意“虛張聲勢”,聲言著要點最貴的酒菜,讓這位老同事“放大血”。弄得這位老同事的額頭上直冒虛汗。我看著他如此狼狽,就逗他說:“當年你要與我賭五千塊錢,今天我隻需花消你當年的十分之一就夠了嘛!看你這樣緊張,實在輸不起,我建議弟兄們回去吃算了!”

我的這一激將法,使他立即豪邁了起來,並狠狠地將我“批駁”了一番。說我:“也忒看不起人了嘛……”

在這次酒席上,我們又就溫家寶接任朱鎔基的事情爭論了起來。他們認為溫家寶的才氣、魄力、激情遠遠趕不上朱鎔基。而我卻認為溫家寶比較內斂,並不能說明其才氣、魄力、激情趕不上朱鎔基。這種性格特點,在當前這種官場生態環境下,其工作成績應該在朱鎔基之上……

他們就要我說出理由來。我隻好一一說出自己的看法:

其一是,從個人的性格特點上來看,朱鎔基比較血性。這種性格特點雖然激情彭湃、富於正義感,容易用凶猛的南拳北腿一齊上,來進行大刀闊斧的動作。但這種性格特點,卻有它的致命弱點:這就有點像螞拐(青蛙)一樣,鼓足了勁,憋足了氣,像一個龐然大物;而一旦消了氣,就變得幹癟癟的。而溫家寶的性格特點,則與之相反。這種性格特點,比較容易忍辱負重、一步一個腳印地做出成績來。

其二是,當前官場的生態環境使然。朱鎔基的正氣浩然,會使得他不能與同僚們同流合汙。這樣一來,他就會被當前的官場看成是另類,把他像防賊一樣防。讓他時時處於孤立之中。使他凶猛的南拳北腿,隻好跟空氣幹。就像重拳砸在了棉花上。而溫家寶的性格特點,卻沒有這種浩然正氣,使他容易與同僚們同流合汙,也就容易與他們打成一片。你們搞腐敗,我也來一點點。讓他的同僚不把他當成另類,工作起來就少了不少阻力。這正好可以用他的太極功法,來潤物細無聲,來水滴石穿。

其三是,從當前的社會環境上來看,朱鎔基的種種行狀,容易獲得國人的喝彩,吸引了國人的目光。這樣一來,反而變成了壞事了。中國的文化傳統的特點是“木秀於林,風必催之。”朱鎔基這樣出盡風頭,必然遭到他的同僚和上司的猜忌防範,使他寸步難行。而溫家寶的內斂和藏而不露,卻比較容易避免這種難堪。

其四是,朱鎔基行事比較血性氣質化。這種血性氣質化的人格,容易情緒激昂而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地搞糟。從而使他的政敵抓住把柄,而將他轟下台。就算不被轟下台,也因此受到左右掣肘,而使之一事無成。而溫家寶則比較冷靜沉穩,比較容易不急不徐地按部就班。即按照他的既定目標,走一步是一步。雖然走得很慢,但一般不會出現“進一步退兩步”的現象。朱鎔基的步子雖然邁得很大,但很可能出現“進一步之後,又後退兩步”的現象……

經過我的一番分析,同事紛紛讚同和附和了我的判斷。我就問上次賭輸了的那位老同事:“還敢不敢跟我賭一場?”並說:“這一次,接受你用五千元現金來賭的方法……”

他沉默了許久說:“我這次輸在朱鎔基的去職演說上,沒有他說出‘隻要全國人民不認為我是一個貪官,我就心滿意足了’的這句話,你能說我輸給你了嗎?我今天這次請客,是壞事在朱鎔基的鳥嘴上!”

我說:“嗬嗬!原來,你當年跟我賭,一開始,你就打算賴帳?”

同事們酒足飯飽後,聽我們這麽鬥嘴,一陣哈哈大笑後,各自回家。

我在《我的眼睛也是我失業的原因》一文中,說到了:“與我相厚的一位領導說我的眼睛‘毒’”。我將該文寫出後,就貼在了《Free China BBS》上,然後又順便貼在《凱迪·貓眼看人》上。貓眼的網管沒有讓我的這篇文字像其他文字那樣的泥牛入海、杳無音訊,而是好不容易顯示了出來。貓眼的網友看過那篇文字後,要求我將自己的照片貼出來,給他們看看。看看我的眼睛,究竟是怎樣個“毒”法?我回答他們說:“我的眼睛很普通的,不了解我的人,看不出一點異樣。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我的眼睛是廣義的眼睛,而不是狹義的眼睛。”

六、我被扣上“自由化”的帽子

荊楚寫於2005年7月10日

我在《誤上賊船我入了黨》一文中曾經提到過,我被上一級領導扣上了一頂“自由化”的帽子,並把那位上一級領導弄得下不了台。並說這件事情說起來很“有趣”,承諾就此事件“專文另敘”。由於一段時間以來諸事忙亂,再加上自己的懶惰,一直沒有靜心於寫作。自己的承諾久久沒有兌現,總覺得欠讀者的一份情沒有還上。於心有愧!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大約是九四年的秋季,上一級領導親自出馬,帶隊來到我所在的單位,對我所在的單位的領導組織“民意測評”,以體現他對我所在的單位的“高度重視”。我在這種單位裏跌爬滾打了二十多年,經曆過多次這樣的“民意測評”。每次測評,事前一般不說明“測評”的真實意圖,事後也不公布“測評”的結果。反正是將群眾當猴耍,還美其名曰是“發揚民主”。久而久之,大夥心生厭煩,不滿之情溢於言表。受周圍這種不滿氛圍的影響,我也對這種“民意測評”痛恨起來。於是,我在這次“民意測評”的不記名“選票”上,沒有對選票上的任何名單畫圈,也不作任何文字的評價。而是在留言欄的地方,寫上了這樣一句話——“全行一百多號人馬,都有能力當行長,隻要上級領導看上誰,誰就是一個合格的領導者。”當晚交上“選票”後,散會走人。

當天晚上,興衝衝親自下來組織“民意測評”的這位上一級領導,看到我這份“選票”後,使他覺得十分難堪。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於是“龍顏大怒”……

第二天早上,這位上一級領導仍然氣憤難平。他急匆匆地來到我所在的單位,找到正在辦公的行長。拿出那張“選票”來,要求我所在單位的行長必須“認真追查、嚴肅處理”。並聲言說:“如此藐視領導,表現好的,限期調離本係統;表現不好的,立即開除。”還威脅我所在單位的行長說:“如果這裏鑒定不出字跡,就請公安局的字跡專家來偵查。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讓我如何對你放心!”雲雲。

我所在單位的行長,一看選票上的字跡和語氣,就有八九分明白是我所為。他也清楚這種文字,不過是一種不滿情緒的宣泄而已。但迫於頂頭上司的淫威,卻不敢稍有異議。隻好順水推舟地聲言說:“是是是,要認真查處、嚴肅處理”雲雲。並當場指令行政科的張某某,迅速去核對落實。

張某某逐個去詢問,當問到我時。我說:你也不要如此興師動眾地去追查鑒定了。我W某人是好漢做事好漢當,不要冤枉了別人嘛!你如此勞心費力地詢問,也太沒有效率了。你就說是我所為的,趕快去複命吧。

過了一會,我所在單位的行長,立即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裏。當著上一級領導和工作組眾人的麵,把我罵了個狗血噴頭。並裝腔作勢地責成我:就此事件寫一個詳細的檢查,深刻檢討自己的錯誤言行……

老實說,我所在的單位的行長頗有愛才之心。他一邊狠狠地罵,一邊給我使眼色。其意思是要我明白,這是與他合演一曲雙簧,給上一級行長一個台階下而已,並非出於他的本意。

我在這種劈頭蓋腦的狠罵之下,心裏當然很不是滋味。但當我看到上一級行長在一旁翹著二郎腿、哼著小曲的時候,其洋洋得意、小人得誌之態,竟然是纖毫畢現。我壓抑不住內心的憤怒,熱血直衝腦門,就轉身對上一級的行長說:“你不是下來搞民意測評的嗎?!我作為民眾的一員,在選票上寫了什麽,這難道就不是民意的體現嗎?!”

上一級行長見我咄咄逼人的語氣,乃反駁我說:“啊~!啊~!這雖然是一種民意的體現,但你文字上的語氣,是嚴重的藐視領導,藐視黨的領導。此風不滅,亡黨亡國……”

我打斷他的滔滔不絕的胡言亂語:“按照你的邏輯,是不是應該複辟到專製帝王的時代,並由你製定一部法律——凡是犯有這種‘大不敬’罪的人,殺無赦,滅九族?!”

上一級行長理屈詞窮,隻好對我亂扣帽子:“你這是嚴重的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想,要堅決煞住!否則無法無天、亡黨亡國……”

看到上一級行長這樣氣急敗壞、亂扣帽子的做派,我更加來氣。於是揶揄他道:“自由化這頂帽子,是隨便可以亂扣的嗎?當年的胡耀邦和趙紫陽,當了那麽大的官職,被莫名其妙地扣上一頂‘自由化’的帽子,任何人都說不清、道不明。我一個小小老百姓,命賤如草。你這是太抬舉我了!再說,你也沒有扣這種帽子的資格!”

上一級行長被我嗆得無地自容,臉變成了豬肝色。他呼噔一聲站起來,摔門而出。還甩下一句頗具威脅力的話來——“我就不信,治不了你!”。

上一級行長走後,我的行長連連哀聲歎息:“唉~!壞了!壞了!這事讓你給弄糟了!連我都要受連累的了!阿弟呀!這讓我說你什麽好啊?我狠不得把你掐死算了,免得你給我惹麻煩!你是一個聰明的人啦!怎麽這麽糊塗?難道看不懂我的眼色?難道不明白我的苦衷?你看你看!你讓我怎樣給你打馬虎眼去?起先你如果矢口否認,我就有了緩和的時間。等他的氣消了,就什麽事情也沒有了。我實在沒有料到你是這樣的逞‘英雄’!這麽快就承認了……我想來想去啊!你還是去給我寫個檢討算了。俗話說,胳膊擰不過大腿嘛!你這樣的強脾氣,吃虧的,最終還是你自己!過幾天,我拿上你的檢討,專門上去活動活動……意下如何呀?”

我當時正在氣頭上,就說:“我沒有什麽錯,也沒有必要寫檢查……”

過了幾天,那位上一級領導打電話給我,虛偽地對我關切一番後,馬上切入正題,問我檢討寫好了沒有?我就反問他說:“你說我錯在什麽地方?為什麽要寫檢討?”他說:“你的文字、你的自由化思想,就應該寫檢討嘛。”我說:“你講不講道理嘛?你如果不講道理,咱們換個地方說理去。”他勃然大怒地說:“你想怎樣?咹!到省分行、到北京總行去,我一路奉陪!難道我還怕你不成?”在這次電話上,我們仍然是不歡而散。

又過了一個多禮拜,他又派他的秘書來找到我,還是要求我寫個檢討交差,以便給上一級領導一個台階下。他的秘書還對我說:上一級領導是如何如何的看重我,本來是要重用我的,沒成想出了這麽一擋子事。其實,上級行長也挺難的。他的秘書又說:他(上一級領導)實在沒有想到,寫這種選票的會是你呀!如果早知道了,他就不會那樣說了。要我多多理解雲雲。他還說:在這次的民意測驗上,我的得票數是很高的,實在是可惜呀可惜!我說:“如果知道是我,就沒事了?不知道是我,就把人往死裏整?這是什麽邏輯?謝謝上級領導看得起我!我得票多少,我不知道,我也沒有權利知道!否則我會注意的。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已經晚了!沒有意義了!他這樣看重我,可我有自由化的思想,擔當不起……”

老實說,在這次衝突之前,我與這位上一級領導的私交不錯。在他還沒有“發跡”的時候,我們就有過不少交往,也有過不少推心置腹的溝通。在他“發跡”以後,他對我也很熱情親切、關愛有加。但這一次,由於我的不甘心受辱,卻把他給徹底得罪了。

就這樣,又過了二十多天,我的同事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使我感到疑惑不解。於是我就問他們為什麽這樣?他們竟然說我是“傻卵一個”。並說:放著這麽好的機會,卻用強脾氣給頂掉了。這多麽可惜!放在別人,是叩頭下跪都求不來的機會呀!而我卻視之為敝屣!世界上再也找不出一個像我這樣傻的人來了!……

聽到同事們的批評,我當然能夠理解他們對我的殷殷期待,盼望著我得勢後,能對他們有所提攜。而今眼看這種期望落空,從而流露出不滿情緒。但我想到自己處於一個這樣的社會——誰都不把道義、原則、尊嚴和良心等當成一回事。整個社會所追逐的,是功名利祿。我處身於這樣一個沒有是非的機會主義的汪洋大海之中,就像一葉孤舟漂浮在浩瀚的洋麵上,我是如此的孤立無助!在他們眼裏,我難道不是一個十足的“傻卵”嗎?看到不少人的輕蔑的眼光,聽到一些人嘲諷,特別是幾個要好的弟兄的“不尷不尬”的言語。再想到自己是這樣的“不合時宜”,不但得不到一絲的理解,反而受到不應有嘲笑譏諷。我的自信心一下子崩潰了。過了兩天,我忍辱寫了一個簡短的“檢討”交了上去。

這次事件雖然這樣“平息”了,但我心裏實在感到憋屈。在以後的日子裏,上一級領導幾次想跟我套近乎,想籍此彌縫這種感情上的隔閡。但我的強脾氣上來,就是不願搭理他。使他很沒麵子。

在以後的日子裏,我的這種不善於利用有利的人緣關係,讓以後幾屆的不少權勢人物對我落井下石。最後一步步逼迫,使我失了業。現在回想起來,這件事情,是我人生曲線的一個關鍵性的“拐點”。

唉!我就是這樣一個不不合時宜的人。俗話說,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我雖然知道人生之路機遇難得,但我卻不把放棄原則、道義、自尊去迎合機會的人,看成是靈魂的高貴。

七、一場在火車上的有趣論戰

有一次我從北京乘火車回來。同車而行的,有我們工作係統的各路諸侯。還有一個這些各路諸侯的總頭目。為了消除旅途的寂寞,那位總頭目就邀我與之坐在一起談天說地。我們先是海闊天空的漫聊,說著說著就爭論起政治、哲學方麵的話題來了。我說:“中共數十年來,禍國殃民之苛政暴政不勝枚舉,而利國利民之德政善政一件也沒有。隻要你舉出一件出來,我就認輸。而你就作為反駁我的一方,也不會因此而犯錯誤。”

他想了許久,才說:“那麽第一件——土地改革,第二件——大力進行農田基本建設,第三件——改革開放,這三件事,應該算是德政善政了嘛?”

我說:“先來駁你所說土地改革吧!第一,中共早就否定了自己的土改。土改後,沒過幾年,土地就經合作化和人民公社運動,全部收歸國家或集體所有了;第二,土改本身的血腥和暴戾,就否定了它是德政善政的說法。難道當年的地主富農,真的有罪嗎?分了人家的房屋田產之後,還有必要組織的大規模集體殺戮麽?他們就不是國民麽?日本、台灣的土地改革是怎樣進行的,你該知道嘛!不知道的話,我再說給你聽聽……

你所說的大力進行農田基本建設,這與秦始皇修築萬裏長城和隋煬帝開掘大運河,哪個工程浩大?以你的標準,秦始皇和隋煬帝,遠遠要比中共偉大了?可是這萬裏長城和數千裏的大運河,在老百姓的眼裏,是萬裏血淚和萬裏白骨,這是德政善政嗎?再說,現在一條高速公路,就比當年的工程量大幾倍;第三,當年的盲目建設,有大量的禍國殃民工程。我所在的城市上遊的磨盤水庫的險情,想必你已知道了吧。因為當地政府召集我們開過幾次排險資金落實會議,我們也有報告往上遞送了……每到雨季,下遊數十萬生靈提心吊膽、如履薄冰。而現在整修這個水庫,雖然花上了數倍的錢,仍然達不到安全的目的。又如我家鄉的一座小型水庫,盲目求大,收集的地表水的水量,隻夠大壩高程的四分之一。而巨大的土石大壩之下,卻壓著兩百多畝膏腴良田。假如讓我這個不是水利專家的人來設計,按照常年降雨量和集雨麵積來計算,用鋼筋混泥土滾水壩的設計,至少可以節約出至少一百五十畝良田來。還如1975年之時,河南數十座水庫連環跨塌,淹死了數十萬人民……三門峽水庫,隻用了一年零三個月,就因泥沙淤積完全報廢,每到雨季,洪水侵害關中平原,被當地人民深惡痛絕……所有這些,都是貽害萬代、愧對祖宗的犯罪行為!何談德政善政?

你所說的改革開放。先從字麵上來解釋,所謂改革,是改正錯誤、革除弊政的意思罷了;所謂開放,是放開束縛人們手腳的繩索的另一種說法。當年在禍國殃民的暴政和弊政下,無緣無故地把老百姓的手腳捆起來。今天因為看到老百姓長期被捆住,不利於他們的統治,於是就將繩索放鬆了一點點。也就改正部分錯誤和革除部分弊政。這就是改革開放的實質。沒有追究他們無緣無故將老百姓捆綁起來、無緣無故剝奪人民自由、施行倒行逆施禍國殃民的弊政的罪行,已經是老百姓天大的寬宏大量了,反而因此要求老百姓對這些感恩戴德?天底下哪有這樣混賬的邏輯!”

此時,他連忙擺手說:“我說不過你呀,誰不知道你是個有名的才子呀!這樣吧,我找一個學識口才與你相當的人來與你辯論,我做裁判。”說著就召來了陸某某。

這陸某某正想在他的上司麵前一展腹中韜略,於是就與我開戰了起來。他讓我先命題。我想了想就說:“當今之世,較為完善的民主國家,無一不是文明、發達、富裕、和諧的國家;而凡是富裕、文明、和諧、發達的國家,無一不是民主國家。反之,凡落後貧窮的國家,無一不是獨裁專製的國家;而獨裁專製的國家,無一不是落後貧窮國家。獨裁專製越濃烈,這種貧窮落後越明顯。當然中東部分富油國排除在外,因為其財富並不是其國民的智慧和勞動所創造的。”

這時我的論敵和裁判都說:“這是曆史事實呀,沒有爭論的必要了。那你就另外出題辯論吧。”我說:“好吧,我的另一個論題是:當今中國,是選擇先發展經濟呢?還是選擇先以消滅一黨專製為目的的憲政改造?”他說:“當然應該先把經濟搞上去,然後在比較富裕的情況下,再進行憲政改造,否則國無寧日,亡黨亡國,要付出極大的成本——動亂的代價。所謂‘倉廩實然後知禮節、衣食足然後知榮辱’嘛。”

我駁之曰:“第一我要糾正你的亡黨亡國的說法,亡黨不等於亡國,有時候兩者甚至是相互悖反的。也就是說:隻有亡黨才不至於亡國,而不亡黨反而要導致亡國。這在邏輯上還需要辯論不?”(在這裏,我故作驚人之語,武斷地將執政黨與國家置於對立狀態,以期引起他的反駁。然後我打算用阿克敦勳爵關於權力與腐敗的關係式來展開辯論,以論證當前這種沒有監督的權力,經過五十多年的異化,已完全走向了國家和人民的對立麵這一命題。也許是他沒有這個看出這種邏輯上的武斷,或許是他已默認了執政黨與國家和人民的對立)他說:“這在邏輯上是成立的,不需辯論了。”

於是我就接著說:“第二,你剛才既然承認第一個論題是曆史的事實了,那麽你就自我就否定了你對第二個論題所持的觀點。如果你堅持你剛才的觀點,那麽你就否定了第一個論題。請問,這如何解釋?”

這時裁判幡然大悟、朗然大笑:“原來是這樣,你陷入了他的論題陷阱中去了。小陸你的辯論失敗了,認輸吧。”於是我的論敵隻好敗下陣來,爬到上鋪睡去了。

這件事,過了一年多,仍然清晰如初,是故,以為記。

八、我們家所經曆的“放衛星”與“反瞞產”

民國95年(公元2006-4-16)

    我在《“感謝毛主席”——童年蒙太奇》的一篇短文裏,曾提到過“放衛星”與“反瞞產”的典故。也許今天的年輕人和在海外生活的朋友們,如果沒有一定的中共黨史方麵的基本功底,會對此一頭霧水、不知所雲。今索性再把我們家所經曆的“放衛星”和“反瞞產”的事情說一說,如果各位將此看成是對這個曆史名詞的注釋也是完全可以的。

“放衛星”和“反瞞產”的時候,我才剛剛出生,當然不知道什麽。但到我曉事以後,我善良的母親卻常常跟我念叨這些事。並再三叮嚀我,要我記住(遠房的)得喜大哥對我們家和我們村的好處。

可是得喜大哥的一生,真是人好命苦哇!他晚年的時候,繼老伴過世後,接著就是大兒子的媳婦被別人拐跑了。他的大兒子從此變得心灰意冷,萬事不管。最後竟不知所亡。他的小兒子則經常披頭散發、瘋瘋癲癲。老大不少了,還是光棍一條。後來找到一個女人,作了上門女婿。可是過了幾年後,卻被那個狠心的女人活活弄死了。

得喜大哥的家裏災難連連的那些年,我在城裏上大學。母親後來告訴我說:得喜大哥在此巨大的打擊下,竟硬著心腸,將一條棕索,一頭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一頭則套在自己的腳掌上,狠狠蹬腿,將自己活活的勒死了。一條正直誠實熱心腸的硬漢子,竟用這樣奇特的法子,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母親還告訴我說:得喜大哥死後,全村人自願出資籌辦了鼓樂、幔帳、殯殮事宜。並把喪事辦得很是熱烈體麵。勝過兒孫滿堂的人家。山村裏的人,感情純厚樸素。以為把得喜大哥的喪事辦得轟轟烈烈,就是對得起他老人家了。

讓我母親再三叮囑的,並要我記住得喜大哥的好處的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放衛星”的時候,中國出了個毛澤東,他要人民莫幸福,他是人民的大災星。他要他手下的蝦兵蟹將,順著他的竿子往上爬。“放衛星”、吹牛皮起勁的,則受到表彰和提拔。“放衛星”吹牛皮不力的,則受到嚴斥和放逐。於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楚王好細腰、宮中皆餓死”。下麵的蝦兵蟹將們,都希望官運亨通、步步高升,唯恐受到斥責或丟掉可愛的烏紗帽,於是變本加厲、層層加碼,將牛皮越吹越大,也越吹越玄。最後將牛皮吹破了天,也沒有人膽敢出麵更正。否則,就是“反黨、反社會主義、反三麵紅旗”的嚴重罪行。輕則罷官削職,重則腦袋搬家。

當時我的大伯和順發表叔是“泥腿子”村幹部。“放衛星”吹牛皮的時候,盡管縣鄉幹部用軟話來淳淳善誘,用政治帽子來層層施壓,可是我的大伯和順發表叔卻總是“不開竅”,始終難以改變他們老實農民的本性,而不願違背常識虛報產量。後來被抓去辦學習班(其實是關押),仍然還是“實話實說”。最後還是縣鄉幹部們腦子活泛,靈機一動,替大伯和表叔填上了“放衛星”和吹牛皮的產量,才把他倆從“學習班”裏放了出來。

到了征公糧的時候,縣鄉幹部們的“好心”穿幫露餡了。看著那天文數字的征購任務,我大伯和表叔矢口否認他們曾填報過那麽高的產量。縣鄉幹部們惱羞成怒,當場宣布將我大伯和表叔押去公社批鬥。我大伯和表叔被押走後,縣鄉幹部們馬上布置村民們——在穀倉下部塞滿稻草,上部則蓋上一層稻穀,以便欺騙比他們級別更高的官僚和幹部。

我的大伯和表叔被押走後,得喜大哥也被指派去擔任炊事員,去為組織會議的幹部和民兵們“開夥”。

表叔比大伯年輕,體格也沒有大伯厚實健壯。特別重要的是,表叔是個溫和忍讓的人,性格遠沒有我大伯的火爆剛烈。俗話說,柿子揀軟的捏,批鬥就先拿我表叔開刀。大伯和表叔被押到台上,表叔被民兵按壓跪倒在雪地裏,大伯則被責令低頭站在雪地裏陪鬥。批鬥會開到接近到中午的時候,表叔就昏死了過去。他被立即抬了下來,馬上就宣布對我大伯繼續進行批鬥。民兵們正在按壓我大伯跪下的時候,得喜大哥立即提起大銅鑼,哐~哐~哐~三聲悶響之後,高喊“開飯了……”民兵和幹部丟下我大伯,爭先恐後地搶飯吃去了。

我的奶奶聽到我的表叔被鬥死後,從此一病不起。後來雖然聽說表叔沒有死,又活過來了。也沒有讓我奶奶病情好轉。直到她去世,都一直念念叨叨著說:“我的兄弟(即筆者的舅公)就這麽一個仔啊!弄壞了就斷了後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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