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解放還沒有多久的時候,縣下麵是大區,大區下麵是鄉,故稱小鄉。
父親和母親,都做小鄉的幹部。
不久,大區撤消,小鄉合並,三合一。父親和母親留守,分別做大隊的支書和婦聯主任,也就是現在的村幹部。
奶奶去世的時候,父親主事,發殯了奶奶。到四清的時候,就有人說父親搞封建迷信,給父親撤了職,母親也跟了回鄉。雖然父親有人緣,好多個老農民去靜坐抗議,阻止縣裏派來的工作組,可也無濟於事。
文革期間,備戰備荒修鐵路,需要各地農民的支援。縣裏抽調父親帶隊,到湖北和河南交界的地方,去了兩年,得了很多獎狀。回來後父親繼續做幹部,母親也跟了做婦聯主任。
印象中,父親和母親,經常出外開會學習,在家的機會很少。然後就是組織群眾和黨員學習。時不時的,也從父親嘴裏,蹦出一些新鮮詞兒。有時候是在晚上開會,家裏就成了會場,很多人擠在一起,煙霧繚繞。我這時候,經常和哥哥打鬥,來開會的人就分成兩班,一班幫我,一辦幫哥哥。睏了,就爬在不知誰的腿上睡著了。
當時的老百姓好哇,工作容易做,不講價錢,讓他向東,決不往西。上麵有招工或攤派挖河的任務,說讓誰去,誰就去。計劃生育,讓男的去結紮,男的就去,痛痛快快;讓女的去上環,女的也沒有意見。過年過節的時候,給人家送張毛主席像,或一枚紀念章,都千恩萬謝,感激不盡。
後來,粉碎了四人幫,英明領袖上台。上麵給父親落實政策,讓他到公社裏去上班。可是父親病了,說是食物中毒,其實是腦膜炎。虧得周圍的鄉親們幫助,愣是從死人堆裏,給他揀出來一條命。
這時候,村子裏人口增加了,公社又變回了鄉,大隊變成行政村。原來的生產隊取消,分出許多生產小組。公家的地,包產到戶,先是租了,然後又分了。收成提高了,糧食打得多了,市場活躍了,社會治安卻亂了。
父親的身體,因為那場病,垮了,經常鬧偏頭疼。村幹部就是別人來當,可都不是盡如人意,十年的功夫,發生了很多事,村子裏的幹部,也象走馬燈一樣,換了一茬又一茬。當村幹部盡是得罪人,越來就越沒有人願意當。
封建迷信,越來越大越猖獗;國家計劃生育的政策,也越來越緊;交了公糧,都是白條。農民太苦了,農村的工作也實在是不好做。誰作村幹部,誰家院子裏的樹皮被刮,地裏的莊稼被毀,家裏財物被盜,都是知根知底兒的,防不勝防。
我中學一個同學,姓高名揚,五短身材,卻其貌不揚,是省師範大學學物理的。高揚畢業後分到我們鄉,做了紀檢書記。一熬十幾年,終於也成了鄉委書記。家屬放在縣城裏,辦公室的外表不咋的,可是裏麵的裝潢,上下都是玻璃的,金碧輝煌,坐在裏麵的感覺,就儼然是一個土皇帝。
和這高書記攀談起來,也是一臉的舊社會,抱怨說鄉幹部辛苦,錢不夠花。光前任欠的吃飯錢,就好幾百萬。鄉政府大樓,還有這內裝修,也都是計劃生育的罰款。
三伯父的兒子,外號席娃子,坐過五年牢。剛剛從監獄裏出來的時候,正好村幹部出缺,沒有人願意當。高書記和鄉裏的幹部,就找席娃子談話,請他出山,做村主任。因為村子裏和十裏八鄉的壞人,都知道席娃子的大名,隻有他能夠鎮得住。
席娃子熟讀三國,能說會道,交遊甚廣。人長的很帥,頭腦也聰明,力大無比,也練過幾路拳腳,還製過炸藥,並走私過槍支。若在動亂年代,絕對是一個人物。隻是生不逢時,趕上了文革,沒有機會上大學。
席娃子上任後,用了一群村子裏有名的癩皮和刺頭,給他當助手。這些癩皮,都是村子裏經常給前任的幹部搗亂,刮人家樹皮,牽人家羊,在鄉派出所拘留過的人。席娃子給他們約法三章:不偷不貪;鄉裏言好事;村裏保平安。
三個月不到,村子果然秩序井然。公糧不敢拖欠,白條也一律兌現。上麵對村子裏的計劃生育,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該生的生,該罰的罰,反正也都是黑人口,不用上戶口。上麵問起來,席娃子說:都計劃了。也沒有人做檢查。
說是村民們開會,開始大家都往後坐,嘰嘰喳喳,也亂轟轟的。曾經是退伍的村支書大粗腰說:大家往前坐一坐?大家就都往前麵蹭一蹭。再說,再蹭一蹭。
席娃子上前抓過麥克風,喊了一嗓子:媽拉個X,都給我往前坐!結果,無一人敢還嘴,大家都一呼啦地,坐到了前麵。
會場裏頓時,鴉雀無聲。
2006-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