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張戎在《毛澤東不為人知的故事》裏麵,有兩張晚年周恩來陪同毛澤東會見外賓的照片。一張是1972年2月會見吉辛格和尼克鬆,周恩來和其他6個人(唐聞生、毛澤東、尼克鬆、吉辛格、樂德、王海容)一樣,坐在單人沙發上。另外一張,是1973年12月,會見尼波爾國王的時候,隻讓周恩來坐旁邊的一把沒有硬座椅子上。張戎說,這個時候(1972年5月31日),毛澤東已經不讓得了癌症的周恩來做手術,以保證周恩來在毛澤東之前去世。和網上一篇文章《毛澤東害死周恩來》,觀點一致。這篇文章說:汪東興向負責周恩來保健的醫療專家們傳達了四條指示:第—、要保密,不要告訴總理和鄧大姐;第二、不要檢查;第三、不要開刀;第四、要加強護理和營養。
這是其中的一幅照片,會見尼克鬆時,周恩來坐在沙發上。
事實的真相如何呢,我們不知道。不過我們可以從網上能夠查到的資料中,找到一點解釋。
首先是熊向暉在《我的情報與外交生涯》裏麵說,1972年的時候,“轎車在中南海毛澤東住地門口停下。周總理帶著熊向暉快步走進毛主席的會客室兼書房。主席身穿浴衣,站在屋子當中。。。。。。
會客室中,七張單人沙發擺成一個半圓,每兩張中間放著一個茶幾。毛主席在居中的一張沙發上坐下,總理和熊向暉分坐在他兩旁。王海容坐到熊向暉旁邊,唐聞生則坐在毛主席沙發背後立燈下的一張椅子上。立燈關著,室內光線很柔和。”
熊向暉是搞情報出身的,周恩來所謂的後三傑,領軍的人物就是他。因此熊向暉的記憶力,應該是可以相信的。也就是說,在1972年的時候,毛的書房兼會客室裏,有七張沙發椅。會見尼克鬆那次,照片中恰巧是7個人,周恩來在左方第一個,就有沙發坐。而1973年12月的時候,會見的照片中一共有10個人,中間的毛澤東、翻譯、王洪文,還有四個外賓,已經把沙發占用了,周恩來在左邊第二個位置,當然就隻有椅子了。
下麵這張照片,是1973年7月19日毛澤東會見楊振寧和周培源的,周恩來作陪,隻有四個人,也沒有翻譯。和毛澤東一樣,周恩來是坐沙發的。而且書房裏沙發的式樣,和上麵第二種情況,是一致的。
查《毛澤東傳1949-1976》和《晚年周恩來》,知1973年12月份前後,中國發生了很多事。當時的周恩來正受批評和圍攻,12月9日,毛澤東找王洪文和周恩來談話,並有下麵的記錄。十二月九日,毛澤東會見尼泊爾國王比蘭德拉和王後艾什瓦爾亞。在會見記錄上有這樣的記述:毛澤東同周恩來“長時間熱烈握手”,並且說:“總理啊!”毛澤東指著在座的曾向他匯報有關情況的幾個人說:“現在的小將不好惹呢。”“把他們提起來,整了你自己,也整了我。” 毛澤東好像有意趁會見外賓的機會,表示對周恩來仍是信任和支持的。以後,政治局對周恩來的批評就停止了。
1974年5月30日,周恩來入院治療前,毛澤東和周恩來在中南海遊泳池書房裏最後的握手(杜修賢攝)(
這是同一次見麵的另外一個版本,見麵時有鄧小平在場(新華網)。
上麵的照片報道,說是周恩來和毛澤東的最後握手,未必確且。雖說手術以後,周恩來基本上已經不視事。國務院的事情,具體由鄧小平和張春橋負責。但在1974年12月,周恩來還在葉劍英的要求下,和王洪文一起,抱病到長沙向毛澤東匯報工作。
《周總理逝世30周年祭》載前駐法國參讚張錫昌的回憶說:“當時總理的辦公室:一個普通的辦公桌,不是很大,一張大地圖攤在辦公桌上;桌子上有文房四寶、幾支毛筆、一個筆筒和一個綠色的台燈;桌子上墊著一張玻璃板,椅子是一把普通的布套椅子,連一個沙發都沒有。後來中國革命博物館展出的總理辦公室的一張小沙發,那是他生病以後才有的,當時沒有。他一天到晚日理萬機就坐在那把布套椅子上。”看來周恩來不是不需要坐沙發,而是因為艱苦樸素,不搞特殊化。
再根據周恩來的外事翻譯蔣本良在《和周總理最後的握手》一文中的記載,“自從得了絕症後,周總理會見外賓時總是讓外賓坐鬆軟的沙發,自己坐高一些的沙發椅子。”(1975)看來這坐椅子而不坐沙發,也是出於周恩來自己要求的,高風亮節,為別人著想,而不是出於毛澤東的逼迫。
這就是在官方的文獻中,能夠拚湊在一起的解釋。
(二)
對於這樣一件事,張戎在書中的解釋是毛澤東想借尼克鬆訪華而稱霸世界,可是在1973年6月22日,蘇聯和美國簽定了防止核戰的協議書。毛澤東認為自己受了愚弄,成了全世界社會主義陣營中的右傾機會主義者和叛徒,因此就遷怒於周恩來。7月4日的時候,毛澤東在政治局中傳話說周恩來是一個修正主義份子。等1973年11月吉辛格再次訪問北京時,隻提供中國導彈預警係統,而拒絕提供中國核武器,這使毛澤東很絕望,因為他壓根就不相信,蘇聯會進攻中國,所以就拒絕了吉辛格的中國與美國全麵建立外交關係的提議。對此,毛澤東抱怨水門事件,也不了解西方民主政治,說一個錄音帶算什麽?並在1974年會見英國首相希思時,毛澤東說吉辛格是個跳梁小醜。於是,毛澤東在外交部係統安插了兩個和自己私人關係親密的兩個年輕女人(王海容和唐聞生),來監視和批判周恩來,包括指使自己的老婆江青和周恩來常年信賴的助手(喬冠華)當麵攻擊周恩來。周恩來在個人疾病折磨和政治批判這雙重壓力下,繼續工作,以至於到1974年5月9日的時候,大夫說周恩來的癌症,已經排除了手術的可能性的時候,毛澤東才第一次同意周恩來做手術。條件是周恩來必須先會見馬來西亞的首相。結果周恩來延至1974年6月1日才開設做手術,已經被耽誤兩年零一個月。周恩來於手術19個月後去世,比毛澤東早了八個月。
1975年1月,周恩來在第四屆全國人大第一次會議上抱病作《政府工作報告》
大概這也是周恩來的傳記作者高文謙《晚年周恩來》一書中的觀點,和張戎相比,高文謙應該是比較嚴肅的和知道較多內部材料的。記得《周恩來書信選集》中有周恩來1975年3月20日給毛澤東的一封信,是關於他自己的病情和再次請求作手術的。《紅鏡頭》的女作者顧保孜的文章說:幾天後,毛澤東批準了對周恩來的治療方案。自從周恩來患病,毛澤東一直關心和惦記著周恩來的身體狀況。每次審閱有關周恩來的病情報告時,他總是特別認真。
網上另外兩封信,一封是1974年11月手術後寫的,另一封是周恩來1975年6月16日寫的,對照看一看,還有高文謙的《晚年周恩來》、以及網上流傳的《周總理最後的六個月》,可能有更全麵的理解。
1、工作匯報——致毛澤東(一九七四年十一月六日)
主席:
海容、聞生兩同誌傳達的主席的指示,並看了小平同誌向洪文同誌報告主席十月二十日囑咐的幾句話,我當堅決執行,決不違反。人事名單估計十一月下旬可搞出幾個較滿意人選,呈主席選擇批準,關鍵在於中青幹部。
我極端(旁注:積極,誤寫為極端,已電話請東興同誌告王、唐兩同誌改正。周後注。)支持主席提議的小平同誌為第一副總理,還兼總參謀長,便於楊成武同誌學習工作,成熟了,小平可不兼,好為黨培養一個得力幹部。如打起仗來,第一副總理與總參謀長還不是一回事,在主席領導下配合工作。
據洪文、春橋、小平同誌估計,代表名單,憲法草案和報告,政府工作報告均可在十一月搞出呈批。
我的身體精神比七月十七日見主席時好多了,隻是弱了些,如果十二月能開人大,定能吃得消,因隻參加一頭一尾就可口(此處因手抖,字跡難辨-一作者注),療養情況已托王、唐兩同誌麵報,即使照膀胱鏡下燒不成,我還受得起再開刀,務請主席放心。照膀胱鏡時情況,東興同誌參加我的兩次治療,請問他便知。
我最希望主席健康日好,這一過渡時期,隻有主席健在,才能領導好。其他托王、唐麵談。
周恩來
74.11.6.4時半
2、我的病情——致毛澤東(一九七五年三月二十日)
主席:
最近四年來,我的大便中偶有潛血出現,但因消化係統好,未進行腸胃檢查。這兩年又因膀胱癌出現,尿中有血,易於計量和檢查,故醫療力量集中於治療膀胱癌。現膀胱癌經過兩次開刀,三次電燒,已能稍稍控製。去年十一月十二日經鏡照電燒後,一個半月內僅尿血九個C.C.多;今年二月四日經鏡照電燒後到現在一個半月內,亦僅尿血十個C.C.多,如待滿三個月再行鏡照檢查,當在五月初或四月底。
今年開會[1]後,大便中潛血每天都有,大便也不暢通。因此利用三月間隙,進行食鋇和灌鋇檢查,始發現大腸內接近肝部位有一腫瘤,類似核桃大,食物成便經此腫瘤處蠕動甚慢,通過亦窄。若此腫瘤發展,可堵塞腸道。灌鋇至橫結腸,在腫瘤下,抽出鋇液無血;灌鋇至升結腸,在腫瘤上抽不出鋇液,待與大便齊出有血。在食鋇檢查時,食道、胃和十二指腸、空腸、小腸均無病變,更無腫瘤。而這一大腸內的腫瘤位置,正好就是四十年前我在沙窩會議[2]後得的肝膿瘍病在那裏穿腸成便治好的,也正是主席領導我們通過草地北上而活到現在的。由於病有內因,一說即明。好了的瘡疤,現在生出了腫瘤,不管它良性或者惡性,除了開刀取出外,別無其它治療方法。政治局常委四同誌(王、葉、鄧、張[3])已聽取了醫療組匯報,看了愛克斯光照片和錄相電視,同意施行開刀手術,並將報請主席批準。
我因主席對我病狀關懷備至,今又突然以新的病變報告主席,心實不安,故將病情經過及曆史造因說清楚,務請主席放心。在去年兩次開刀後,我曾托王、唐[4]兩同誌轉報主席,我決不應再逞雄了。但如需再次開刀,我還受得了。現在要好好地作此準備。
問主席好!
周恩來
一九七五·三·二十
根據手稿刊印
【注釋】
[1]指一九七五年一月十三日至十七日在北京舉行的第四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第一次會議。會上,周恩來帶病作了《政府工作報告》。
[2]沙窩會議,是一九三五年八月在四川省毛兒蓋附近的沙窩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會上,繼續對張國燾進行耐心的說服工作,通過《中央關於一、四方麵軍會合後的政治形勢與任務的決議》,重申六月間在兩河口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所確定的北上建立川陝甘革命根據地的戰略方針。會後,中央決定組織左、右路軍經草地北上。
[3]指王洪文、葉劍英、鄧小平、張春橋。
[4]王,指王海容。當時任外交部副部長。一九七四年周恩來總理因病住院時曾交待她負責安排毛澤東主席會見外賓的禮儀工作。
唐,指唐聞生。當時任外交部美大司副司長。在這前後多次擔任毛澤東主席和周恩來總理會見外賓時的英語翻譯工作。
3、我的病情——致毛澤東(一九七五年六月十六日)
主席:
問候主席,您好!
我第三次開刀後,這八十天恢複好,消化正常,無潛血。膀胱出血仍未斷,這八十天(從三月二十六日--六月十六日)隻有21cc(克)不到,但較去年十一月十二日到今年二月四日,中間還去主席處五天,一月開全會共兩次,共八十多天隻有13cc,還略多:那八十多天隻有增生細胞二次,可疑細胞隻三次,這八十天卻有壞細胞八次,而最後十天壞細胞三次,所以我與政治局常委四位同誌麵談,他們同意提前進行膀胱照全鏡電燒,免致不能電燒,流血多,非開刀不可,十五日夜已批準--我現在身體還禁得起,體重還有六十一斤。一切正常可保無虞,務請主席放心。手術後情況,當由他們報告。
為人民為世界人的為共產主義的光明前途(原文如此--作者注) ,懇請主席在接見布特同誌之後,早治眼病,必能影響好聲音、走路、遊泳、寫字,看文件等。這是我在今年三月看資料研究後提出來的。隻是麻醉手術,經過研究,不管它是有效無效,我不敢斷定對主席是否適宜。這段話,略表我的寸心和切望! 從遵義會議到今天整整四十年,得主席諄諄善誘,而仍不斷犯錯,甚至犯罪,真愧悔無極。現在病中,反複回憶反省,不僅要保持晚節,還願寫出一個像樣的意見總結出來。
祝主席日益健康!
周恩來
75.6.16.22
寫罷這封信後,周恩來又以央求的口吻,給毛的機要秘書張玉鳳附了一張便條:
玉鳳同誌:
您好!
現送十六日夜報告主席一件。請你視情況,待主席精神好,吃得好,睡得好的時(候) ,念給主席一聽,千萬不要在疲倦時念,拜托拜托。
周恩來
1975.6.16.22時半
北京人民向周恩來遺體告別
周恩來追悼會在北京人民大會堂隆重舉行。鄧小平致悼詞
有人說張戎引用史料不嚴謹,隻挑選對自己有用的證據,看來也不是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