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衛視中文台《口述曆史》
1月29日:在張聞天身邊的日子
主持人:陳曉楠
口述者:何方
第一章 延安:總書記洛甫
陳曉楠:一九三七年,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的妻子尼姆·維爾斯來到了延安,見到了當時的中共領導人之一洛甫。她在《紅色中國內幕》一書中這樣描述:洛甫的外貌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碩大的頭顱顯得才華橫溢。戴著一副度數很深的近視眼鏡,和深思熟慮的臉型很不勻稱。這個名叫“洛甫”的人,就是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張聞天。
在毛澤東那裏,張聞天曾得到過一個“開明君主”的雅號。在日本人眼中,他被譽為“中共軍中第一論客”,在他妻子眼中,他既是一位文質彬彬、學識淵博的“紅色教授”,又是一個典型的“書呆子”。
如今已經八十三歲,曾經跟隨張聞天工作十多年的何方老人的記憶中,張聞天是怎樣一個人呢?
何方:這是抗大。這個是我上學,上中學,這個是上小學。這是抗大,這個帽子成了抗大的標誌,抗大兩個字。
陳曉楠:一九三八年,還在上中學的何方離開家鄉來到延安,進入抗日軍政大學學習。那時延安的學習氣氛非常濃厚。張聞天是他的老師之一,親自給他講授《中國現代革命運動史》等課。除了在教室上課外,張聞天等許多中共領導人也經常在露天給抗大的學生上大課。
何方:上大課啊,你們現在沒這個概念了。這個一直延續到解放以後。就是在延安的中央大禮堂,那是在楊家嶺。這邊黨校有個禮堂,在黨校門外,這麽一個大禮堂。這裏是每個禮拜一講列寧主義概論,講演人是吳亮平。張聞天也講,張聞天講哲學。有時他來講,主要是大報告了。羅瑞卿主持會議,說,我們現在請我們黨的領袖之一,博古同誌,毛澤東同誌,或者是洛甫同誌講話。
陳曉楠:早在一一九二五年,張聞天就加入中國共產黨。在長征途中,一九三五年的遵義會議上,張聞天當選黨中央總書記,此後幾年一直主持中央日常工作。中央紅軍到達陝北後不久,張聞天在瓦窯堡成了家。妻子是同他一起走過二萬五千裏征程的劉英。劉英是毛澤東的老鄉。說起來,張聞天和劉英的結合也有毛澤東的功勞。他們兩人結婚的時候,毛澤東從前方到瓦窯堡後,特意去“鬧洞房”,除了慶賀新婚以外,毛澤東還將張聞天的民主作風誇獎了一番。
何方:毛主席不是封了他一個“明君”嗎?毛主席的原話就說,洛甫這人是講民主,不貪權的,就是不爭權,他能把大家的意見綜合起來,每次開會做結論,都把我的意見綜合進去了,所以我贈他一個封號,叫做開明君主,也叫明君。
因為毛主席經常講,不是講一次,於是就把劉英叫成娘娘了,大家叫劉英,連陳雲也叫劉英娘娘。劉英後來對我們說,她訓他們,批他們,他們不聽,大家都叫她娘娘。他們住在鳳凰山,就是延安鳳凰山下麵一個院子,說是皇宮,誰去那兒匯報工作,就說,進皇宮了。
陳曉楠:雖然毛澤東把張聞天比作“明君”,稱自己是“大帥”。但實際上在陝北,作為總書記的張聞天和作為紅軍統帥的毛澤東一直密切合作,這種關係一直維持到了一九三八年左右。
何方:他們兩人的個人關係來說,還是不錯的,沒有什麽了不得。毛主席的脾氣暴躁啊,即使他做下級也是,也可以和上級幹,這是沒問題的。但是,個別的事情,主要是江青的事,他得罪毛主席,讓毛主席當場撕信。
陳曉楠:張聞天寫信表示他不同意毛主席和江青結婚?
何:不是,當時不是張聞天不同意,大家都不同意,幾乎沒人同意的。不同意得按組織反映啊。你有意見,那我們是有組織性、紀律性的,大家都按組織反映。特別是項英和楊帆,打了電報。楊帆當年和江青一起在上海工作,知道江青的底細,他就把自己了解的情況給項英匯報。項英是東南局書記。於是項英就打電報到延安,就說不行。還有別的人,都反映不行。不行嘛,就反映到總書記那裏了。所以,我後來和劉英談,我說,聞天同誌確實也還是教條主義,他不懂人情世故,一切按原則辦。張聞天就這麽一條,一切按原則辦。大家都有這麽多意見,他就用非常溫和的語言寫了個意見。他說,你是應該結婚,就是和劉英說的一樣,賀子珍確實差一些,應該結婚,應該找,這是沒問題的,大家也都同意,也應該結婚,但是江青差一點,她過去是電影演員,名譽也不太好,這樣恐怕有礙於主席的聲望、聲譽。來了這麽一通。毛主席一看,還沒看完就全撕掉了,說老子明天就結婚,誰管得著嗎?把他整回去了。然後第二天就請客了,請了兩桌客,沒張聞天的份。大概在他們個人之間,一個是這個問題,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會理會議,有一點誤會。
陳曉楠:遵義會議後,中央到四川會理開了一個會。就是在這次會上,紅軍領導層中出現了一些針對毛澤東的怨言,而毛澤東懷疑是張聞天在背後支持林彪等人反對他的軍事指揮。
何方:到會理的時候,張聞天已經是黨的總書記了。張聞天民主,一切問題都要討論。大家意見紛紛,意見很大,又打電報來。劉少奇,楊尚昆打來了電報;林彪寫了信;個別人發牢騷。張聞天覺得是個問題,值得考慮考慮,對毛主席有意見,就覺得這個三人團光聽毛主席的意見,什麽四渡赤水,把隊伍都拖垮了,打不垮也拖垮了。林彪說是人家走弓弦,我們走弓背。林彪寫了一封信,這封信嘛,矛頭當然都是對著毛澤東的,就說毛主席不行,還不如讓彭德懷來,他的信就是叫毛主席下台,彭德懷上去。所以會理會議,毛澤東批林彪,批劉少奇,批彭德懷。張聞天是主持會議的,張聞天是總書記呀,主持會議作結論的時候也批評,但是也批評給毛主席上綱過高,說,不能隨便說右傾機會主義什麽的。把那邊,主要是把提意見那邊批了,說你們不應該,說林彪,你們不應該對軍事指揮提出那種意見,這邊也不應該戴大帽子。毛主席顯然認為是老張在後麵搞鬼,於是還整,整整整。唉,整風期間又繼續說,又把張聞天訓一頓。老頭子一直記著,文化大革命還在講,一直講到廬山會議,一九五九年。
第二章:延安整風時期的張聞天
陳曉楠:一九三八年中共六屆六中全會之後,張聞天實際上已經不再是總書記。標誌之一就是當時的政治局會議地點已經從張聞天的窯洞轉移到了楊家嶺毛澤東的住處。一九四○年五月間,張聞天和中央秘書處也都一起搬到了毛澤東住的楊家嶺,實際上等於是把他的工作全部交了出來。在毛澤東和張聞天的關係上,如果說此前是平等合作的關係,那麽這個時候張聞天隻是一個配角,而從延安整風開始,恐怕連一個配角也算不上了。
一九四一年,延安高層開始整風,張聞天首當其衝。毛澤東帶頭責備批評張聞天犯了“左傾教條主義”的路線錯誤。
何方:就是當時這個馬列學院是教條主義大本營啊,已經是傳遍延安。馬列學院院長是張聞天。張聞天本來沒有宗派,他沒有人馬,所謂教條主義者都是光杆司令。說張聞天光杆司令;誰跟王明?除他老婆以外,我看當時就沒人跟;王稼祥有誰跟?博古有什麽人跟?而且互相矛盾很大,互相意見,意見很大,從此教條主義就徹底推翻在地。
陳曉楠:毛澤東的批評,讓張聞天感到苦悶和不解,他也曾到毛澤東那裏做過解釋。
何方:毛澤東老批評張聞天,張聞天煩了。六中全會以後老批評他,說他宣傳也沒搞好什麽的,教條主義。張聞天就找陳雲、康生談。他們兩個說,你還是直接找毛澤東談一談。他找毛主席談了。毛主席挺客氣,沒事了。第二次,毛主席把康生和任弼時叫到一起,和他談,這次上綱上得厲害了,給他送了五個字,叫“狹高空怯私”,狹隘,高傲,空就是空空洞洞,什麽也沒有,什麽本領都沒有,不實際,膽怯,膽小,自私自利,狹高空怯私,五個字。
陳曉楠:盡管毛澤東的批評有些偏激過火,但張聞天並沒有多加辯解,而是很誠懇地檢討錯誤,此後不斷檢討。最後,在一九四三年寫成一篇近四萬字的反省筆記,進行自我批評。毛澤東看完後,對這份筆記大加讚賞。
何方:為什麽讚賞那個筆記呢?這筆記啊,把自己說得一錢不值,而且好像一參加革命就是反革命,升到這種程度。比方說標題,我在一九三幾年到一九三幾年的罪惡。可是當時是提著人頭幹革命的。所以,我說這個東西該給翻案的就給翻案。臨時中央在上海的時候,那是提著腦袋瓜的。那麽張聞天是確確實實真心實意檢討。現在看來這個檢討過了頭,而且這個過頭使延安整風養成了習慣,就是以後檢討都過頭,結果說假話,檢討的人說假話,批判的人也說假話,批判的人上綱過高了,過度了,檢討的就接受,兩方都不實事求是了嘛。心裏怎麽想這也很難說了。而且一直傳下來,傳到現在。
陳曉楠:一九三九年,何方從抗日軍政大學畢業後留校擔任助教。一九四一年,當時主管全黨宣傳教育的張聞天找到了何方,要了解抗大這類學校的教育情況,討論教改。
他提出一個要求,這個時候抗大已經改成軍事學院了,在抗大工作時間較長的一個教育工作人員,找這麽一個人來了解情況。
何方:當時大家都上前線了,我是因為生病沒去成,於是就留下了。那麽就把我找去談話。那時候談話很隨便,也沒有什麽警衛。進去,談了一上午,談完了他就請我吃飯,留在他們那吃飯。那時候的飯基本上差不太多,小灶優待一點。這個時候是冬季,小灶優待一點什麽呢,一人一頓四個這樣小的饅頭,這麽大。這樣大的饅頭啊,我一個人起碼可以吃四十個,他就把兩個人的八個小饅頭讓給我,菜也不怎麽地,我看也沒什麽,他們自己吃小米飯。
陳曉楠:你說的兩個人就是指他和劉英?
何方:他和劉英兩人,小饅頭,所以現在我後來和劉英一談,談到小饅頭,她還記住,我說我吃那小饅頭,當時根本沒吃飽,在你們家裏。
陳曉楠:一九四二年,張聞天離開延安去陝北、晉西北進行農村調查。雖然張聞天經過延安整風後,在中共七屆一中全會上被選為政治局委員,但是此後在中共中央領導核心已經沒有他的地位了。
何方:在延安整風期間,他實際上被剝奪了一切,一個張聞天,一個周恩來。博古還是在《解放日報》工作,還有王稼祥。這幾個人實際上任何工作沒有了。那麽,毛主席和中央為照顧他們起見,總得給他安一個名堂,就給他們安了一個中央資料小組,就是搞材料的,一共三四個人,一個鄧立群,一個徐達深,還有誰,一共三個小兵。
他們還真幹,絕不因為這個官小就不幹了,也沒影響情緒,劉英也照樣嘻嘻哈哈,一個總書記夫人,當時人家稱她娘娘,她也嘻嘻哈哈,後來什麽也不是了,照樣嘻嘻哈哈。
第三章:從延安到哈爾濱
陳曉楠: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中共中央決定開辟東北工作,張聞天向中央提出了到東北從事實際工作的請求,這一請求很快得到中央和毛澤東的批準,一九四五年十月下旬,張聞天乘飛機離開了延安,從此永遠結束了同毛澤東一起工作的曆史。
與此同時,在延安搶救運動當中被打成“特務”的何方也得到了解放,他被分配到東北工作。從延安到哈爾濱盡管路程漫長,但是對於何方來說,倒是一段饒有趣味的旅程。
何方:戰勝利以後,咱們對東北抓得很緊。從九月二號第一批幹部就上東北,我是九月二號出發的。那時候分配幹部非常簡單。當時放完鞭炮,完了就慌裏慌張的,不知道怎麽樣好。新華社也出洋相,互相說,抗戰勝利了,第一件事情幹什麽啊?有的說出牆報,有的說第一件事情是買個洗臉盆,有的說第一件事情痛痛快快洗個澡。諸如此類了。
正在這個時候第一批幹部上東北,宣布名單上有我,正好。我那時候情緒也很低落。那天就找黃華夫人何理良談。我離開延安時候半點留戀都沒有,對那些歡送的家夥也懶得看。
陳曉楠:您為什麽那時候情緒低落,就是整風的時候?
何方:對,整風還沒完,搶救運動還沒完,沒有徹底結束啊,那些好人壞人,有的搶救你的,有的搶救他的,反正渾家夥。我們因為是步行,到了承德,遇到了張聞天。
陳曉楠:與張聞天同行,去往東北的還有高崗、李富春等人。在承德,何方與他們一起上了火車。
何方:我和張聞天他們乘坐一列火車,第一次乘火車了,是離開延安以後第一次了。火車司機也不是我們的人,什麽也弄不成,水塔也壞了,燒煤也沒有,於是燒豆餅。沒有水,大家下麵拿盆子去接,用桶提,那玩藝弄太慢。高崗啊,張聞天啊,李富春他們站著看。我們在那弄水,弄了也不行,一天走那麽五六十裏路,七八十裏路就不錯了。後來,大概東北局叫他們快走,所以他們就給他們派來汽車,把他們拉走了,我們嘛,幹脆,那火車也不要了,又步行。
陳曉楠:何方到達沈陽後,沒承想又在那裏遇到了張聞天和他的夫人劉英。
何方:到了沈陽以後突然看見了劉英。我問劉英,說,怎麽回事?劉英說,不知道過兩天是過幾天,他們就要去北滿去,問我去不去?我也搞不清楚北滿是個什麽意思,在什麽地方,也搞不清。沈陽非常亂。她說,你要去的話,你就趕快到倉庫,需要什麽東西在那裏拿。我說,去去去。這樣就跟著一起走了。我說,那我的介紹信還沒找到彭真呢。她說,算了,找什麽彭真,你拿著這個就行了。
陳曉楠:張聞天、高崗這一批人,都是東北局根據中央指示派往北滿分局和各省委的領導幹部,當時成立了二三十人的北上幹部隊。這時他們都化了裝,在一節悶罐子車廂裏席地而坐,向目的地進發。
何方:這一路走去,大家都變成老百姓。因為那時國共分不清,咱們軍隊還沒進去,老毛子也不管你是什麽人,也說不清楚。
陳曉楠:劉英,張聞天和高崗,他們都穿著老百姓的衣服?
何方:都是老百姓衣服。高崗弄了個帽子,張聞天弄了禮帽,我隻弄了東北那個氈帽。他們都是大氅,張聞天打扮得像教授的樣子,給我搞個什麽名義呢,後來王鶴壽說,你就說你是西北聯大的經濟學教授。哎喲,我說大學咋回事兒我都不知道,我還當大學教授,瞎扯。因為我那時候才二十三歲,還不到二十四歲。路上胡吹一氣,咱們有些書寫的,以為這領導光會勾心鬥角,其實大家也團結對敵,還是很友好的,開開玩笑啊什麽的。高崗最大的洋相就是第一次聽他講笑話,講得大家哈哈大笑,他說,咱們到了北滿,男的小便時手裏拿個棍,不然它變成冰綹子,一下子就變成冰綹子,於是你得用棍打,不然那個冰綹子帶回去。大家喊著,胡扯,老高,要是小便變成冰綹子,一敲連小便子也給敲掉了。
陳曉楠:一路上大家說說笑笑,不料車到長春,又遇到了麻煩,張聞天一行人被管車站的一個蘇軍上尉攔住了。
何方:這個紅軍是一個上尉,俄語…東北老百姓叫狗皮蛋,這狗皮蛋又管上了。這狗皮蛋停下來,高崗就說,好吧,你去交涉。好,我去交涉。交涉那個上尉他不幹,他說,你們幹什麽的?跟他說,他也不信。高崗這一怒,擺起他的架子來了,說,我去,我去給他說。好像他一說就行了。他這一去反而壞了,因為他戴了一個很長的手電筒,老毛子沒見過。老毛子紅軍沒見過這有這麽長,四節電池長的手電筒。
這個老毛子有個特點,他的手表弄五六塊,掛著,鋼筆也插一堆。大概是沒見過,動不動就說,好,留做紀念,要給他留下來。高崗這個手電筒,他就要留紀念了。高崗就不幹,這紀律太差了,扭回頭上了車了。這車就走不了了,這狗皮蛋不讓走啊。
結果,張聞天哪,李富春,小幹部一般都不大敢多說了,說老高,你那個破手電筒有什麽了不得,送給他算了,咱們走路要緊。高崗就說,我不是舍不得這個手電筒,這紅軍紀律也太差了,啊,怎麽怎麽地,他說,好吧,拿去。就把手電筒給他。這一給不要緊,這狗皮蛋就把我們這一節車專門派了個車頭,拉著這麽一截車根本不停了,直達哈爾濱,這一路綠燈。
陳曉楠:就是因為給了那個手電筒。
何方:就是高崗這手電筒建立功勞了。
第四章:張聞天在東北
陳曉楠:到達東北之後,張聞天被任命為合江省委書記。這樣,在一個非政治局委員都可以擔任東北局副書記的時候,他卻以一個政治局委員的身份擔任東北局常委兼一個小省的省委書記。
一九四九年,張聞天又擔任遼東省委書記。而從一九四五年到一九四九年,在東北的四年工作期間,張聞天充分體現出了他主持地方工作的領導才能。用何方的話來講說,他這個省委書記黨的真是如魚得水,隻可惜水少了一點。
何方:我說張聞天一生有兩個輝煌時代,一個是當總書記,他的才能發揮起來了,一個是在東北。在東北當省委書記,很小,就是現在地委書記而已,但是他全權,基本上是上下都管,所以他是黨政軍一把抓。
陳曉楠:張聞天到達合江省會佳木斯後,第一件事就是剿匪。日本投降後,東北地區土匪蜂起,所有蘇軍未能進駐的地區,基本都由土匪填補了真空。而在整個北滿,張聞天所領導的合江地區土匪數量最多,頭目最大,活動最為猖獗。
何方:東北你們不曉得去沒去過,現在大家去也白搭。那時候,一個村子到處都是碉堡的。
這個碉堡,一個老太太都可以放槍,扔手榴彈,那家夥了不得,所以弄不好根本呆不住的,我開群眾大會的時候手握著盒子槍,就是二十響,兩邊兩個警衛員一站,要不然的話當場叫誰把我打死了。
陳曉楠:《林海雪原》這部影片描述的就是當年東北剿匪的故事,說起來這個故事也與張聞天有關,因為正是張聞天的剿匪戰術讓合江地區的土匪在林海雪原中沒有了藏身之地。
何方:比方座山雕,要拿座山雕,過去的辦法就是打擊潰戰,把土匪擊潰。張聞天說不行,土匪必須殲滅。所以,在合江四大土匪頭子,就是在張聞天的軍事戰略思想給拿下來的,所以像咱們在這看,看京戲啊這個這個,楊子榮啊什麽,這是張聞天在那指揮的,張聞天在那,他是合江軍區政委呀,立即把這個合江變成了大後方。
陳曉楠:土地改革是當時根據地建設的中心工作。就在這場轟轟烈烈的土改運動中,出現了許多偏差。而張聞天領導的合江土改,得到了東北局的讚揚。
何方:合江土改啊是全國第一,因為全國執行土地工作政策,土地會議是搞左了,這是大家公開承認的。劉少奇搞左了,毛澤東做了糾正。毛澤東也有些左。左的表現,一個崇拜自發,一個是搞大平均,打濫平分,你這樣當然侵犯到中農了。
除了合江以外,一些地方都是犯了極左錯誤。錯誤就在於隨便打人,隨便殺人,隨便。可是給你們說起來嚇一大跳,我們在那個時候任務相當重啊,我是土改工作隊長,又是團長,又是隊長,反正是幹土改,一會是打遊擊,一方麵打著遊擊,還得搞土改。那當然老實的農民不敢起來了,那我們就利用勇敢分子,說勇敢分子實際上就是《湖南農民考察報告》上的痞子運動,就把這痞子發動起來了。
痞子一發動起來, 搞這個劈哩喀嚓,大家分東西當然要了。
張聞天是政治局委員,不像別人跟得那麽緊。他搞他的,人家那一套他不用,不理。所以後來糾左的時候,他沒事。合江在土改、剿匪、政權建設、黨的建設上,受到全國表揚,那確實是高明。
這等於一個《三國演義》龐統去管個來陽縣一樣。那用不著平常管,睡覺就可以了,何況他兢兢業業,那個時候東北所有的文化人都集中在佳木斯,幾乎是全國的文化人,什麽袁牧之,什麽演戲的,什麽唱歌的,因為那是大後方,別的根據地不保險,那些寶貝都放那了,他這個,他又內行,抗大中學也搞到那了,他一把抓,他真是有彈鋼琴的本領。
陳曉楠:到達東北後,何方先是在遼陽縣擔任縣委宣傳部長,之後又調到遼東省擔任青委副書記,而張聞天也到了遼東,擔任遼東省委書記。在這期間,他一如既往地關注經濟問題,他提出的不少意見被毛澤東采納,但還有一些好的意見並沒有引起應有的注意。
就在張聞天興致盎然,得心應手的從事地方工作之際,他意外的從從廣播中得知中央要派他擔任中國出席聯合國會議的首席代表。
何方:劉少奇提出派章漢夫去聯合國,到毛主席那裏,毛主席否決了,說是派張聞天。那麽現在看來,實際上就是外放,就是把他弄到一個沒事可管的,權力基本上很小的一個地方去。那個時候宣傳嘛,就是說如何如何重要,所以需要派這樣的人才去。哪有個政治局委員去當大使?他一開始提了意見,後來少奇說這個不行,這個事主席定了。
他總想做點經濟工作,他是研究經濟的。我每個禮拜跟著他買書,我的錢基本上上了這個當。從小學課本買起,土壤學,什麽家夥都有,到文化大革命的時候賣也賣不出去,扔也沒人要。他想搞經濟工作。就托高崗和陳雲說情,高崗沒管,陳雲確實到毛主席那去談,給他寫了封信,說,主席對你有看法,不拿下你這個政治局委員,就別想調動工作,他這一下子冰涼了。所以開始就集中力量搞外交了,研究國際問題呀,買書馬上就變了,就再不弄土壤學什麽不要了,啊,就買這國際關係,理論啊什麽這類,因為我每個禮拜要陪他上一趟書店啊,劉英是希望逛商店,不希望逛書店,他想逛書店,隻好拉我,我是沒辦法了。
陳曉楠: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五十年代初期張聞天就將在紐約開始他的外交生涯。但是由於美國等國家的阻撓,中國一時難以進入聯合國,中國駐聯合國的代表團也隻能解散。
一九五一年,張聞天被任命為中國駐蘇聯全權大使,何方也收拾行裝和張聞天一起到了莫斯科。在那裏,張聞天開始了他十年的外交生涯。然而就是在他致力於國際問題研究的時候,張聞天沒有想到他會因為國內問題的發言被撤職罷官,在逆境中含冤受屈,煎熬了整整十七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