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在廣西做牙科醫生,有一天馬保之在西大的官員陪同下,到醫院來看牙齒。他的假牙做了30多年了,還很好,就是支持假牙的基牙壞了,需要做全冠修複。馬保之說要做最貴的,因為便宜的反而不能報銷。他的醫療保險還是美國的。老頭已經90多歲,記憶力甚好,精神挺好,談笑風生,還是一口桂林話。總是回憶起解放前的事情,對他父親倒是沒有提起。老頭來了3次,每次都有人陪他來,最後還和大家合影留念。一個多月後,有人來說,他逝世了,大家都很惋惜。 [席琳]:謝謝補充,寫得很有趣。 還不知馬老已經過世了。也順便悼念一下。 和馬保之先生沒有見過麵,隻是在和朋友的聊天中,聽說過他的一些事情。 馬老的父親馬君武,名和,字貴公,廣西桂林人。是辛亥革命時中華民國第一屆國會選舉孫中山為臨時大總統的廣西代表,早年留學日本,參加同盟會,追隨孫中山先生從事革命活動。後為清廷追捕,逃往德國,入柏林大學,成為中國第一個自然科學博士獲得者。回國後在國內首次製定無煙炸藥。 曾編撰我國第一部《德華字典》,譯達爾文《物種起原》,是“我國近代第一流的學者。” 辛亥革命成功,馬君武曆任孫中山總統秘書長、國會議員、實業部總長、司法總長、教育總長、廣西省長等職。晚後任廣西大學校長。9-18事變後寫了著名的諷刺張學良不抵抗的“趙四風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正當行,溫柔鄉是英雄塚,哪管東師入沈陽”打油詩,因事涉影星胡蝶,一時聲譽鶴起。 馬老曾任廣西農學院的院長,抗日勝利後負責領導聯合國對華援助事宜,為農業複興委員會上海辦事處主任,桃李滿天下。大陸後來的農業部部長和台灣的農複會主委及香港主管農業的最高行政官員,都是馬保之的學生。 馬保之後來在台灣,任台灣農業複興委員會的主任委員,創立了台灣大學的農學院,並任台灣食品工業研究所的所長。再後來馬保之到聯合國糧農組織任幹事和到非洲國家任職,為世界農業的發展做出了卓越貢獻,被譽為利比西亞的農業之父。退休後定居加州灣區,後來葉落歸根,到老家辦教育,分別以他父親馬君武和妻子藍千碧的名義,在廣西大學,建立了兩個學生獎學金。 馬老千古! |
金鍾玉振馬保之
王傑
《廣西師範大學報》2005年2月28日第461期第四版
馬保之先生在講台上
去年正月初八,我和廣西師大的師生及廣西文藝理論家協會的同誌正在那坡縣進行田野調查,學校辦公室打來電話,告知我校的“特殊教授”馬保之先生在昆明去世。這噩耗真的讓我不能接受,因為農曆十二月二十八日我還與朱襲文先生一起去看望尊敬的馬老,與他談起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優秀教授來校講學事宜,以及怎樣幫助農村中小學解決學生吃菜難和喝上羊奶的問題等等,展望新的一年,馬老有許多設想和工作思路。當時我們談得多麽開心和歡暢啊,沒有想到,幾天前的歡聚竟成為永訣!而與馬老相識、相知的往事卻曆曆在目……
1999年初夏,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時任廣西師範大學黨委書記兼校長的黃介山教授把馬保之先生介紹給我,告知92歲高齡的馬保之博士要在我校任教,囑我做好服務和照顧馬老的工作。馬老一身整齊的西裝,握手時馬老的手溫暖也有力。馬老師的熱情、謙遜和一絲不苟的工作態度從一開始就給我留下了美好而深刻的印象。馬保之博士是我國民主主義革命時期著名革命家、教育家、翻譯家、詩人馬君武的長子,畢業於美國康奈爾大學農學專業,獲農學博士學位,回國後在廣西柳洲市沙塘創辦農業實驗中心,曾出任農業部某司的司長,馬老工作時間最長的崗位是聯合國世界糧農組織的高級官員。馬老的兩個兒子和三個女兒都在美國或澳大利亞工作,對他來說,退休後本可以在美國安度晚年,過上平靜而悠閑生活。但是在夫人去世之後,馬老以92歲的高齡回到家鄉桂林重執教鞭,開始了不取一分報酬,卻兢兢業業上課的“特殊教授”生涯。在生活中,馬老充滿著童心和愛心,他晚年的一個願望,是努力創造以最長的年紀站在大學講台上的吉尼斯世界紀錄。他很自信地告訴我,目前的記錄是97歲,他希望創造一個新的紀錄。
在教學工作中,馬老是我所見過的最認真、最優秀的教師之一。每年春季學期馬保之教授在廣西師範大學外國語學院給研究生講授“實用英文寫作”專業課,秋季學期在廣西大學農學院給研究生講授“世界農業發展趨勢”和“國際農業機構及學術刊物”兩門專業課。馬老告訴我,為給研究生上好課,他訂閱了好幾份英文期刊,每次備課都閱讀大量的文獻資料,並寫下詳細的講課大綱。為了備課,馬保之教授自費從美國購進了三台專用放大器。因為這種專用放大器體積很大,象一台電腦,而且馬老一直堅持站著講課,所以每次上課前他不僅要詳細備課,而且要將講課大綱背下來,然後脫稿講授。對於一個97歲高齡的老人來說,這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作為一名教師,馬老十分認真嚴肅。他告訴我,他要求學生遲到一定要報告,而且課後要找學生問明遲到的原因。他說培養好的工作作風和良好的學風,一定要從這些小事著手。記得馬老上課第一學期末的一個晚上,已經11點多鍾了,我正躺在床上看書,準備休息時,馬老打電話來,說有一個事情要報告。原來馬老在閱卷時發現兩份雷同的作文卷,他請示按學校的規定怎樣處理,馬老對待教學工作的認真態度由此可見一斑。凡他教過的學生,沒有不留下美好而深刻記憶的。馬老是我所見過的少數幾位如春蠶吐絲般把工作和事業當作自己生命來追求的人。在廣西師大任教五年,馬保之博士沒有領一分報酬,也沒有得到任何一點物質上或榮譽方麵的鼓勵,但他卻把自己的一切獻給了教育事業。馬保之博士先後在廣西師範大學出資設立了“馬君武校長、夫人獎學金”、“馬君武講座基金”,在他百年之後,將房產和所有資料、設備贈送廣西師範大學。在馬老的追思會上,馬老的女兒和家人從美國趕來,我從中了解到,馬老的家人並不富裕,在美國的一個女兒也失業在家,但馬老還是把自己的一切捐給了教育事業。我想馬老這樣舉措為他自己、也為時代樹立了一座精神豐碑,值得我們永遠學習。
馬老是一個感情充沛,而且善於把感情轉化為現實的行動,知行合一的人。他不僅厚愛自己的孩子、學生,以及與他有聯係的工作人員,而且對他的父親一直懷著十分誠摯的感情,努力用自己的行動將這種感情轉變成為現實的力量。馬老多次告訴我,馬君武先生非常重視家鄉的教育事業,生前多次教誨他要為廣西的教育事業盡心盡力,特別是為農村的基礎教育出力。馬老的父親,馬君武先生不僅是中國民主主義革命的著名革命家,而且是一名十分優秀的教育家,曾任孫中山先生的秘書長和國民革命政府的外交次長。在紀念馬君武先生誕辰一百二十周年時,馬老送我一禎馬君武先生年青時與孫中山先生的合影。從畫麵上看,馬君武先生英姿颯爽,意氣飛揚,大有“橫掃一切害人蟲”的氣概。孫中山先生去世後,馬君武先生由政界轉向教育界,創辦廣西大學、中國公學等大學,並三次出任廣西大學校長,最後以60歲的年紀病逝於廣西大學校長的任上。
馬保之先生告訴我,馬君武先生是累死的,他白天主持學校的工作,每天晚上回家必定要讀書、寫作或翻譯學術著作,不管怎樣辛苦都堅持補綴,體現了一個學者和教育家十分優秀的敬業精神。在教育界有“北蔡南馬”之說,其影響直追近代著名教育家蔡元培先生。也許是有感於社會對馬君武先生的某種不公,馬保之先生一直視實踐馬君武先生教育思想為已任,在他生活於桂林的幾年裏,爬山涉水,不辭辛勞地考察了許多農村學校,收集了大量廣西農村小學辦學條件艱苦的資料,想方設法幫助改善。當初回桂林時,他從自己的養老金拿出十幾萬資助位於桂林雁山鎮的君武小學,這裏是當年馬君武先生主持廣西大學工作時廣西大學的所在地。大約是2002年夏天,馬老從新加坡開會回來,談到他在“支顯宗基金會”董事會上爭取到一百多萬經費,用於改善廣西農村小學的辦學條件,說到興奮時,馬老象個中學生一樣用力地捏緊拳頭,臉上洋溢著純真而喜悅的笑容。此後,馬老用更多的時間下鄉、上山,他告訴我,有的小學在很高的半山坡上,他總是盡力上去。就在他去世前的那年秋天,馬老請我們一家和他的保健醫生吃飯,他的保健醫生告訴我,不久前馬老爬山考察學校時,出現過一次短暫的不適,為此她專門為馬老又做了檢查,馬老的身體一切都很正常。
在去年春節前,馬老動身到海南三亞過春節的前夕,我去看望馬老師,他向我談了一個讓他痛心的情況。馬老告訴我,他發現農村學校的孩子普遍營養不良,個子比較矮小。馬老提出一個設想,讓廣西師大生物係的師生培訓這些山區農村小學的師生,教他們種菜、養雞、養山羊,讓學生能喝上羊奶,吃上雞蛋和青菜。馬老說培訓所需的經費由他出,希望我負責聯係廣西師大生物係的師生辦培訓班並給山區農村小學的師生以幫助和指導。馬老當時的神情是那樣樂觀、堅定,打著手勢、談笑風生,真沒想到,馬老的生命會在這樣一個亮點上結束。
今年春節前,受教育部委托,我到山東曲阜師範大學對本科教學工作進行水平評估,工作結束之後,我以一名普通教師的身份參觀了孔廟、孔府和孔林。在孔廟的大門外,一個牌坊上刻著“金聲玉振”四個大字。導遊告訴我,“金聲”是古樂的開頭,“玉振”也就是磬的敲擊聲,用於古樂的結束,“金聲玉振”是後人比喻孔子的一生和思想就象一首樂曲那樣有始、有終,完整而且優美。我想,馬保之先生在桂林生活的5年,作為廣西師範大學的一名“特殊教授”,它的生活、工作、思想、感情,不也象一首樂曲那樣有始、有終、優美而且完整嗎?
寫於乙酉年正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