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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的故事(十三)

(2004-12-10 10:11:42) 下一個

俺小時候是爺爺背大的,因而我小時和爺爺的關係最好。以至於每年的年關在墳場給爺爺上墳時,二堂兄一邊燒紙錢,一邊願意:奶奶呀,小時候隻有您最疼我,這些錢是給您送的,您可要看好了,不要給爺爺花!我則反其道而行之,說:爺爺呀,這些錢是送給您的,自己收起來,不要交給奶奶!上完墳,兩人撫掌大笑!

 

記得爺爺冬天總是穿一個舊長衫,腰杆挺得筆直。春天和秋天,爺爺都堅持到地裏去幹活,拔草,撿麥穗什麽的。每天下地前他一般是往地下一蹲,我就把手從後麵扣著他的脖子,爺爺順勢把長衫的後擺向後麵一翻,兜著我的腿,往他腰間一係,再挎個籃子,就下地了。兩個人配合的十分的默契。

 

到了地頭,爺爺把我往路邊陰涼處一丟,他去幹活,留我在路邊玩泥巴,收工時再把我給背回去。我小時候長得身體特別的壯實,冬天的時候爺爺背著我去一個牆根兒下麵去曬太陽,我曬得黑黑的,爺爺就叫我“黑夥頭”,說我長大了有出息,並常常和一群老頭兒一起講古論今,隻記得氣氛很熱鬧,具體都講些什麽,現在是一點兒印像都沒有了。

 

爺爺為什麽穿長衫呢?不太清楚。大概一是為了防寒,二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寨主、拳師和長輩。他是不是讀書人呢,也不太清楚。爺爺認識一些字,則是肯定的。因為他講過一個孔聖人的故事,說是有一個字,是口字裏麵一個土,大家都不認識,就去問孔夫子。孔夫子也不認識,就想了一下,說讀作磣,因為嘴裏麵有土,就是磣。於是大夥就跟著念磣。至於是不是真的有這個字,或者這樣的典故,到現在我也不知道。

 

爺爺背大了我,還背了兩年我的弟弟。和弟弟幾乎一樣大的侄子,就是那個出生時讓他高興得大笑的長中,他就不背。長中的媽媽就有意見,爺爺說,他有他的爺爺去背呢,我可背不了那麽多!

 

爺爺留有很長的胡須,雪白的顏色。小時我覺得胡子很好玩,就拔弄來拔弄去的,爺爺也不生氣。其實他很愛惜自己的胡子,平時都梳理得很幹淨,有時我覺得他吃飯時也許會弄髒胡須,有時又覺得冬天時可能會結冰,其實也都是瞎操心。

 

爺爺解放後做什麽俺不太清楚,反正聽說他五八年時挨餓,隔著肚皮可以看到碾春,差一點就沒有給餓死,遭了不少罪。年老時爺爺幫生產隊裏看菜園子,住在寨外的一個小屋子裏。但爺爺一直都說新社會好,因為沒有了老抬,晚上睡覺安穩。

 

爺爺的一句名言:糠香肉臭。說是人在餓肚子時吃糠也是香的,在有東西吃時肉也可能是臭的。雖然粗俗,可也是生活經驗的結晶。

 

爺爺歲數更大時就住在我們家的廚房裏,冬天是一個地鋪,我和哥哥輪流去給他暖腳。夏天是一個麻繩床。當時已經分開家,爺爺輪著吃三個兒子家的飯,大伯父、二伯父、和我們家。三伯父人不在了,三伯母也就免去了贍養老人的義務了。從不見爺爺挑食,好歹都行。

 

大堂兄每天追著爺爺學功夫,到了死皮賴臉、幾近哀求的程度,說:爺爺,你可不能都給帶走呀!爺爺哈哈大笑,說:和平年代,功夫有啥用!

 

爺爺死前半年,人變得有點瘋,不是忘了穿鞋,就是忘了穿襪子。

 

有一天的夜裏,爺爺一個人光了腳,在菜地的周圍轉悠,口中念念有詞。父親問他幹什麽,他說在捉鬼,已經捉了五個。

 

這樣說了幾次,把隔壁的得混兒和經常來聽故事的小朋友們,嚇得不成,天不黑就趕緊都往家裏跑,大白天也不敢進我們家的院子!怕爺爺把他們當小鬼給抓了去。

 

爺爺為什麽瘋,至今仍然是一個謎。後來我想,他有三件事放不下,一件事是三伯父的死,一件是席憲章的金身,再有一件是他徒弟的婚事。

 

爺爺的喪禮,備極哀榮,學校、鄉裏、和縣裏都來人送花圈,鄰居村的人和爺爺的徒弟們也都來燒紙。喪禮是新式的,開的追悼會,有學校的校長席心端致的追悼詞,不外乎是毛主席語錄,為人民服務之類,但這在開天辟地的席老家算是第一遭。父親、母親、二伯父、和姑姑、姑父都帶著黑紗,站著致哀,因為他們是黨員幹部,其餘的人,無論男女,都戴著一小塊粗棉布裁成的孝帽子,匍匐在地,號啕大哭。

 

大伯父是長子,自然是扛幡子和摔老盆。

 

喪事完畢,也沒有招待客人,一杯清茶,就打發客人們上了路。這是吸取了奶奶去世時的教訓。聽說奶奶去世時,適逢農村開展四清運動,有人就揭發說我們家招待客人吃飯,沒有給人家吃飽,父親和母親就犯了非常嚴重的錯誤,從鄉幹部給下放到生產隊。

 

因此,爺爺早就在死前留下遺言:喪事簡辦!

 

爺爺的遺物,是一床舊棉絮,有迷信的人說這是老龍被,可以治病消災,保子孫平安的,不能扔。於是就一剪四開,四個兒子家,每家一份。

 

其餘的東西,就一把火給燒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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