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童年充滿了暴力> (一)

(2010-05-15 22:53:27) 下一個

現在在美國回想起來,我感到我對童年的回憶是充滿了暴力的,因為當時蟻居在中國上海這樣個大城市裏縱橫交錯的弄堂裏,人欺人是常事;誰不欺誰,這日子就沒
法過。

我八歲時從鄉下到上海,一身鄉下人的綿襖,一口寧波腔,顯然讓人不順眼;最早找我麻煩的是住在後麵二號裏的黃金寶,他大概比我大一點,但是體格比我壯得多;他們是蘇北人,他父親是國民黨時候的包打聽(偵探,便衣警察),矮矮胖胖,戴
了付黑眼鏡,走路碼兒哈子,神氣得很;但是解放後卻沒有把他抓起來,繼續留用,
想必是過去為國民黨抓共產黨,現在反過來又幫共產黨抓國民黨;這樣一個家庭出
來的孩子當然覺得這周圍地區也該屬他管。

不久,他就在泰山電影院前麵碰上了我,他一下子就把我的一條胳膊扭到身背後問我服不‘服貼’他?我哭著回來告到他家長,他家長也沒有什麽表示,很不耐煩的說知道了,知道了;我又回去告我二哥,二哥知道後很生氣,結果他作出了一個對
我今後一生起著重大作用的決定:他開始教我和我五哥一起練習打拳擊,因為他本身
就是當時精武體育館裏經常煉拳擊和摔跤的。可能他當時想:求人不如求己,告狀不
如自衛。

他先要求我與我五哥練習跳繩,鍛煉體力以及進退靈活,因為打拳擊時人是處在跳躍活動狀態的,拳擊最後的勝負相當程序決定誰能堅持下去的體力,所以跳繩時間
越長,速度越快越好;然後在虯江路舊貨市場買來拳擊套,又自己做了個小沙袋,
掛在曬台上練習打沙袋,因為出拳的份量非常重要;沒有練過打沙袋的人打出去的
拳是飄的,沒有什麽力量,打沙袋從小到大,如果一百磅的沙袋打上去能讓它團團
轉,準保就能一拳把人打倒。再練習對打技術,往往是我與我五哥練習對打,我當
然打不過我五哥(他比我大四歲),我五哥有時不忍心打我,我二哥就脫下皮拖鞋打
我五哥的屁股,叫他狠狠的打!。我幾乎每天都要經受這樣的‘狠打’;鋼鐵,就
是這樣煉成的。

除此之外,二哥為了鍛煉我們的意誌,開始讓我們洗冷水浴,在我們的曬台上,我們脫光衣服,被自來水管衝得嘎嘎叫,這是我成年後堅持十多年冬泳的基礎。我們還練翻跟鬥,倒立;我們家自己練拳擊的消息很快在前後弄堂傳開,特別是傳到後
弄堂黃金寶的耳朵裏,他對這一點神經非常過敏,這就像那個國家在二國邊境大練
兵一樣的對他刺激。

有一天我在對麵人家的牆壁上練倒立時,黃金寶就嘻皮笑臉的走過來用手指戳我露出來的肚臍眼,有意挑釁;我跳下倒立的雙腳就與他開打;由於我已經過相當一段
時間的拳擊訓煉,所以比較沉著有信心,這也是練拳擊與不練拳擊人的最大差別;
對於不練拳擊的人來說,這是心慌意亂的打架;而對於每天都在練拳擊的人來說,
這隻是在練習而已。我因此對他的套路看得清清楚楚,他卻顯得非常零亂,舉著雙
拳瞎打著撲上來,我抓住他的一個空檔一個‘倒鉤拳’打到他的臉上,他馬上鼻子
流血,非常驚慌;一般打架如果把對方打出鼻血那就是贏了。黃金寶流著鼻血狼狽
回家;這次我終打敗了他;想不到的是,我居然從此取代黃金寶在我們的前後二條
弄堂裏‘拜王’,真是一拳定天下。

‘拜王’後,我的本性開始惡心膨脹,對於看不慣的,我也去欺負人家;就是說我也去打過和欺負過比我弱小的孩子。其中一個是弄堂口的小八子,江北人,頭上
還有根小辮子,再怎麽看都不順眼;不順眼就要找他麻煩。那知道我一接近他,他
馬上宣稱他是隔壁‘泥泥’的徒弟,我要是動到他,他就要告他師傅;看來不過他
師傅的這一關確是是動不了他。這個師傅馬上就露麵了,而且很嚴肅的警告我:隻要
我動‘小八子’一根汗毛,他就要對我不客氣。我們之間的戰爭已經不可避免。
有一天中午,‘泥泥’背著書包正好放學回來,我在弄堂裏垃圾箱旁邊碰上他,拉開架勢就開打,但是沒有幾個回合,他說他還沒有吃中飯沒有力氣,就主動撤了,我笑他‘沒種’。

幾天後的傍晚,再在弄堂口遇到他時他主動上來挑戰,說現在他吃飽飯了再較量吧,他大概比我大一二歲,個子比我高大有力,這次較量,我非但沒占上峰而且被他打了幾拳,不得不撤下來。我回來後開始在拳擊訓練時向我二哥請教戰術,我二哥說
如果他的個子比我高大,我必須使用緊貼著他身體的逼近攻勢,讓他施展不開,也
就是說個子相對矮小的可以‘鑽到’個子高大人的肚子底下去打擊他的腹部,但是
動作要快,出拳要狠,因為他很可能抱著我把我摔倒在地上。

有一天晚上我們到弄堂口看管弄堂的‘阿寶’練‘石擔’(石塊做的舉重器);那時候管弄堂的就是現在的保安,都是有些武功的,因為要與流氓,痞子,要飯的癟三
打交道。阿寶混身都是肌肉,身上紋龍,每天晚上在弄堂口煉石擔炫耀他的武功是
他最得意的時候,大家都觀望喝彩。山不轉水轉,就在這個時候我與‘泥泥’又碰
上了,他說:怎麽樣,服貼不服貼啊?一拳就打過來;我上衣一脫,擺開了拳擊架
勢;大家因此都圍上來觀看。我這個人好出風頭,人一多我就來勁,我記住我二哥
教我的戰術,步步後退,把他引向牆壁,由於地勢,他這時比我高出不少,反而對
我施展不開,然後我瞅準機會一步躍入他的腹部地區緊貼著他的肚皮對他的腹部進
行雙拳連續猛擊,他驚慌失措,不知怎樣回擊,不久就軟癱在牆壁下。因為我們打
拳擊的人都知道有二個部位是可以把人打昏過去的,一個是下巴,另一個就是腹部
(胃部)。然後我撿起放在地上的襯衣往背上一搭說:怎麽樣,服不服貼?不服貼下次
再來。我感到我當時的形象有點像印度電影<流浪者>裏剛從牢裏放出來穿著海魂衫
上身搭一件襯衣把他師傅的錢包都偷了的拉茲,周圍有人誇獎我說‘這小赤佬(上海
人叫‘小家夥’的意思)真狠!’

‘小八子’第二天就來投靠我,改換了門庭,說他悔不該拜‘泥泥’當師傅;我從此有了個‘跑腿的’,他對我也非常巴結,他家原開<海龍旅館>,後來在下麵鋪麵
還開糖果鋪,他常常把他家糖鋪裏的牛軋花生糖偷出來給我吃。後來我與他的關係
越來越近,居然成了親家,因為他的大姐後來嫁給了我二哥。

在當時頤福裏的小弄堂口有一個叫‘來法’的男孩,也是蘇北人,矮矮瞪瞪,每天晚上他到門口水龍頭來接水時,那怕是半夜三更,他都要唱幾句到處流浪,啊啊啊。。好像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的味道;這樣的人不教訓一下,就會影響到我的生存空間;但我一接觸他就發現他是個大玩家,就是說他對各種各樣的玩藝都非常精通。他問我玩不玩香煙牌子?那時候的香煙包裏都有一張畫片,如水滸傳裏各種人物,這就是香煙牌子,這樣鼓勵買香煙的人有一種收藏的愛好;一些小煙子店是專門有這
種香煙牌子賣的。玩香煙牌子是各拿各的香煙牌子在地上刮,誰被刮走,他就贏了
拿走,幾乎都是他贏,後來我提出用打玻璃彈子來賭香煙牌子,這下是我贏的多,
因為我的大姆指有點特別,園不溜丟,短粗有力,打出去的彈子像迫擊炮一樣,命
中率很高。上世紀的五十年代初,冬天時我們還穿綿袍子,跪在地上打彈子時,首
先要把綿袍子的後擺往上一甩,放在後背,猶如母雞要下蛋一樣;現在想來是件非
常好笑的事情。

但來法的性格是輸不得,輸多了先是罵罵咧咧,最終是要動手打架。他通常采取的是‘野豬’戰術,悶著頭當胸衝上來;如果你背後沒有牆壁靠著,那就會被他一頭
衝倒在地。因此當他輸得發急,眼珠發紅,出了絕相,剛露出一付野豬的嘴臉,我
得趕緊往牆壁上靠,如果他衝上來,隻要我不被他衝倒在地,我就可以用‘倒勾拳’
打擊他的臉部把他打退。

我們喜歡在一起玩,但沒有一次不以打架告終。來法不久就搬家了,我既懷念他又恨他。(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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