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拉克的日子(二):哈克拉尼西亞營地
(2009-05-16 10:52:55)
下一個
(二)‘哈克拉尼西亞’營地
‘中土’公司是從一家東德公司手中分包到這條在修鐵路線上的電纜工程的,即挖電纜溝,鋪設電纜。我當時被分配在這條在建鐵路線中間的‘哈克拉尼西亞’營地,現在應該是‘哈克拉尼西亞車站’了,具體地點是在拉馬迪西邊靠近哈迪薩市(事實上是個鎮)。所謂的營地,事實上是德國雇主安排的幾個集裝箱,隨時可以因工作地
點的需要拉來拉去,因此是流動的。當時營地中方經理,翻譯,會計(兼食堂司務長
),醫生等所謂的幹部,住小集裝箱,二人一箱;工人則住幾十人的大集裝箱,裏麵
都有窗式空調,但是都沒有廁所,廁所在外麵另外一種專門的集裝箱裏。德國人還
是講文明,對中國勞工居住的集裝箱常常要進行衛生檢查,太髒了要罰中方經理,
所以衛生條件還可以。
由於我們的工頭是東德人,主要起用德語翻譯,我這個英語翻譯主要是用來對外聯
絡,因為英語是國際通用語言。當時的伊拉克由於有的是石油美元,工程承包業非
常熱鬧,大概有十三家各個國家的公司在那裏分包工程,互相的競爭也非常劇烈,
各種手段可說無所不用。如南朝鮮的HONDAI公司就公開提出要我把東德公司的工程
流程圖用微型照相機拍攝下來,代價是給我一百美元。我當然沒有這樣做。但由此
可以體會到國際工程承包業的競爭。
到營地不久我就接受了一個"外事任務", 叫我到伊拉克的監獄裏去看望一個中國犯人。因為伊拉克警方通知我們有一個中國人在巴格達被捕,由於是屬於我們營地的中國工人,已經被押送到我們營地附近的哈迪薩(市)監獄,叫我們中方立即去探
望處理。我對這樣的任何極有興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伊拉克的監獄是什麽樣子;
這個監獄事實上是在哈迪薩市警察局裏麵,有點像中國的派出所,裏麵一個穿深色
製服的警官在喝咖啡,牆上掛著衝鋒槍;得知我來的目的,我立即被引入後麵的監
獄。這種監獄在中國隻能算是個臨時拘留所,除了鐵欄杆,裏麵的水泥地光光亮亮,
其它一無所有。一個個牢房用鐵欄杆隔開,因此一目了然。有幾個犯人背對外麵,
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讓人懷疑是死是活。但是我所探望的這個中國工人,欲站在他那
間小牢房的鐵柵欄後麵,老遠就給我打招呼,很親熱的樣子;在這種環境下,看到
自己的中國同胞關在這樣一個伊拉克的監獄裏,我不禁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這個工人我好像見過,一個長得白白淨淨的年輕人,是個貨車司機(後來我才漸漸了
解到當時不少出國的人都是‘關係戶’,像這個人就不是專業貨車司機的長相)。我
從他的嘴裏才了解到事情的經過:他是營地德國雇主派到伊拉克北部的莫蘇爾去拉什
麽建築材料的,經過巴格達時本應該從旁邊的環城高速公路繞回營地,但是他想到
這個巴格達大城市去看一看,所以從高速公路轉入市區,那知這一看就看出事兒來
了。不知在巴格達市區的那一地段,他正好碰上薩達姆的總統車隊經過。在伊拉克,
這樣的總統車隊絕非一般而言 ,在前麵二三百米就有警車開道,凡是車輛行人,都
要停駛,靠邊回避。這個司機根本沒有這樣的經驗,他說:"我也停了",但看看沒有
什麽,就繼續往前開去,以致當他被發現時,已經離總統車隊隻有十幾米的距離了
!總統衛隊大驚失色,如臨大敵似的蜂擁而上,向他的貨車包圍過來,很快就撲上去
把他拉下車,還沒有讓他明白是怎麽回事,就已經被結結實實的製服在地上。後來
伊拉克警方雖然查清他是個不懂事的無名小卒,一個中國勞工,但由於驚動總統
‘聖駕’,伊拉克政府勒令他在三日之內必須離境。我去探望,事實上是問他還有
什麽事情需要交代或者需要營地去辦的,因為他本人已經失去人身自由。他在我探
望以後的第二天即被伊拉克警方直接送上飛往北京的飛機,遣送回國。直到現在我都
對這位老弟的遭遇深表同情,其實他何罪之有?隻是運氣不好,碰上這麽一件倒黴事
情罷了。現在如果聽到輪到薩達姆倒黴了,他一定會很開心的。
我看到過後來薩達姆被美軍從地洞裏拖出來最後被處絞刑的照片,感到作為一個獨裁者其實也很可憐,一天到晚自己也生活在恐怖之中。而且薩達姆這樣的結局也太
丟臉;一個人的英雄本色並不是隻看他得意之時,更應該看他背時之處;從這點來
說,我倒是讚賞希特勒,林彪這樣的結局。
作為營地的英語翻譯事情不多,因為重要的文件標書等文案翻譯工作都有總部的翻譯在進行,這種好差使那能輪到我,因此我最後隻能上工地去當工地翻譯。東德作
為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國家,英語是不普及的,因此工人,工頭都不會講英
語,隻有工程師赫斯懂,大概像中國一樣,工程師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因此我的工
作事實上是跟著這個工程師向中方施工人員轉達他的意見;德國人做事非常認真,
加上我們是從他們這裏分包過來,工分卡由赫斯簽發,所以總是對我們中國工人頗
有挑剔。當時中國工人剛剛經過文化大革命,又吃慣了大鍋飯,心理隻想著到國外
去‘撈大件’,對於到外國打工的艱苦作業沒有思想準備;總之,人員思想,素質
都跟不上,我就被夾在中間做難人。赫斯住在總部卡依姆,每天要開車近二小時才趕
到營地的工地來上班。他一到,我就陪著他到工地向中國工人交代任務,然後他把
我留在工地當"監工",他自己到由集裝箱改裝的工地辦公室去了;快收工時才來檢
查施工情況,滿意了,他給滿分;不滿意時,他就要扣工分。這個時候就有中國工
人把氣發在我身上,罵我是漢奸翻譯官。這使我聯想到電影<平原遊遊擊隊>裏那個
臉上貼了塊爛膏藥的矮胖子日本翻譯官。需知當時文化大革命剛結束不久,"工人
階級領導一切"的<最高指示>仍然響徹耳際。
後來我想,這監工不是我的事情,我隻是傳聲筒當翻譯,我應該起用工人裏的工長。胖胖的姚工長這才笑迷迷的冒了出來說:"張翻譯,我看你忙乎了好幾天嘍!"他到底是工長,知道怎麽去管這些工人;完不成時,知道怎麽叫我去向赫斯解釋;我們二
個可說是"誌同道合",我的日子才比較好過起來。每天早晨赫斯一走,我和姚工長
巡視了一圈工地,就沒有我的事了。我就找到個蔭涼的地方去看德國人留下的雜誌,
努力學德語,因為我知道這樣與德國人打交道下去,德語非常重要。事實上在我離
開伊拉克時我已經能用德語作簡單的翻譯。語言這個東西,說起來有許多種,但是
人類所需要表達的思想感情基本上是一樣的。我仔細觀察不少中國工人來的時間長
了,與臨近工地其它國家的工人,如印度,孟加拉,巴基斯坦,菲律賓等國的勞工互
相都能交流溝通。他們可以通過手勢比劃以及在地上寫阿拉伯數字等方法,來達到以
下的交流:
互相先問有沒有結婚,即有沒有"Madam"?
漂亮不漂亮?
乳房大不大?
又問有幾個孩子?
"有二個?中國不是隻能生一個嗎?"
"嗨,我結婚早,那是最近幾年才執行的政策。"
最後談到了錢;中國工人這才明白其他外國勞工拿的錢遠遠多過中國工人,也就是
說外國雇主給的工錢,折算成人民弊實在不少。其他國家的外國勞工幹二年回去,
基本上可以退休不幹了;但中國工人隻是得那麽幾大件(即彩電,冰箱,收錄機)。
這個時候,原來在北京出國時得到六百元人民幣出國置裝費時都說感謝領導感謝黨
的中國工人中就有人發牢騷了;最常說的就是"中土公司剝削工人"
我為了這個問題曾經請教過總部的中方總代表,他是這樣解釋的:"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工人出國時保留原工作崗位,工齡,國內工資照發給家屬,以後還有勞保退
休工資,這與資本主義國家的工人隻管自己是不一樣的。"我沒有仔細去核算哪一種
對工人的收益更有利,因為再過幾年,中國工人大量下崗失業,也沒有什麽保障。
但這些出國的中國工人無疑已經看到當時的中國人的生活水平與國際上的差距。那個時候的伊拉克正是因石油出口賺取外匯而富得流油的時候。我們在休假日德國雇主安排到巴格達去參觀時,看到這個城市已經煥然一新,有許多大型的新穎建築物,
包括當時號稱中東第一的薩達姆國際機場。穿過市中心的底格裏斯河上架起了七座
橋梁(而當時具有一千萬人口的上海市的黃浦江上連一座橋梁都尚未建造);巴格達
的高速公路已經盤旋高達三層以致中國司機由於不識外文路標而不能開行。使人眼
花繚亂的是,當時國內很少看到的各國新型汽車擁塞街道,而被丟棄的舊車則在市
郊空地排著有幾英裏長。姚工長對我說,這些舊車如果在中國肯定還可以再開,在
伊拉克就這樣丟掉多可惜。中國工人經常到這些‘汽車墳場’裏去敲拿廢車裏的石英
鍾。伊拉克當時很有錢,一個第納兒兌換二個半到三個美元;第納兒紙幣鈔票又大
又厚,紙幣裏鑲有銀絲。有個附近的伊拉克人經常到我們中國營地食堂來倒殘食筒
裏的殘湯剩飯,不知拿去喂什麽牲口;一開始他是騎駱駝來的,後來開摩托車來,
再後來居然開了輛賓士小驕車來!他‘發’得如此之快,可把中國工人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