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當年‘胡風事件’
肖恩
1955年我考上初中，那個時候‘胡風反革命集團’是家喻戶曉的一件事情。那時候
我還小，看不懂文字，但是各種各樣的漫畫看起來很好玩，印象挺深，畫的都是禿
頭的胡風，如何反黨，反人民，反革命。半個世紀以後我在美國才有機會通過閱讀有
關資料，了解了‘胡風反革命集團’一案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
(一) 胡風，原名張光人，1902年生，是中國著名的文藝理論家，詩人，翻譯家。
由於胡風等人在1954年7月選寫了<關於解放以來的文藝實踐情況的報告>，即三十
萬言書，被打成‘胡風反革命集團’，1955年5月被逮捕關押，1965年11月26日，胡
風在關押了十年以後才被宣判為有期徒刑十四年。加上他以後的十年監獄生活，胡風
共坐了二十四年牢。
1979年1月15日，胡風與他夫人梅誌終於走出監獄高牆離開四川大竹監獄時，黑發
人都已變成了白發人。
胡風作為一個年輕時就出類拔萃才華橫溢的知識分子，能在這樣長期的監禁和折磨
中活下來實在是個奇跡，這當然與他的夫人有很大的關係，梅誌實在是那個年代最
偉大的女性。如果老夫人至今仍健在，我向她致以崇高的敬意。
但是，胡風在經過十幾年的監禁生活後事實上已經精神崩潰，他妻子1973年被安排
到四川大竹監獄去陪他坐牢時，發現他已經嚴重精神失常。胡風得了‘心因性精神
病’。他一唯的承認自己‘犯了滔天大罪’；口口聲聲說自己有罪，是日本特務，要
去交代罪行，產生幻想幻聽，受致支配。他每天把鋪蓋準備好，說有直升飛機來接他；
他還把自己的尿接起來喝，說是能治病，還叫他妻子也喝，還用熱水袋裝起說是帶
到北京送給朋友們去治病。他成天發呆的坐著，他妻子給他弄了點白糖和豬肉來吃，
他不敢吃，說：“這不是我這種人吃的，吃了就要被整。”
像這樣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從人道主義出發是不應該再坐牢了，應該到精神病院去
接受治療；但是當時仍然把他關在牢裏，因為首先，這是毛澤東‘欽’定的犯人，即
便毛澤東已經在1976來去世，但隻要還是按照毛澤東的‘既定方針’辦，胡風就永無
出頭之日；其次是從他這裏可以再收集當局在不同時期需要的材料和證明，因為胡風
資格老，有不少政治風雲人物曾與他有過認識和來往。因此根據當局的要求寫出各種
各樣的外調證明材料，就成為胡風在牢裏的主要工作任務，而且是求取‘寬大處理’
的唯一依據，這事實上是一種很不人道的逼供手段。胡風也真能寫，少則幾萬字，
多則幾十萬字，可說是有求必應，後來倒是要求材料的人，嫌麻煩，不願意再多看
下去了。麵對這麽一個瘋瘋癲癲的囚犯，監獄管理人員為了自己省事，就叫他的妻
子來‘陪他坐牢’，一坐就是十多年。
胡風出獄後不得不住進北京醫院精神病防治所治療。胡風在1981年獲政治上平反，
幾經周折，對他的徹底平反事實上遲遲來到於他去世以後的1988年。胡風於1985年
6月8日去世，終年83歲；曆盡折磨，還能這麽長壽，也是一個人間奇跡。
其實當時所謂的‘平反’，也隻是自平反之日起恢複他原工資待遇而已，還是一手
促成他冤案而當時仍然任文化部長的周楊來宣布的。胡風後來被安排為文化部藝術
研究院顧問，他妻子梅誌為中國作協駐會作家，1981年10月增補為全國政協委員，12月
為全國政協常委，全家才搬進了北京木樨地寬大明亮的新樓，‘生活條件得到了極
大的改善’。總算還有這麽一點點‘後福’。
有人評論：“胡風本人首先就不僅堅持現實主義，而且追隨黨追隨曾經把他踩倒在
地的偉大領袖，俯首傾心，矢誌無二。”這種評論可謂入木三分。
據1980年7月21日<關於“胡風反革命集團”案件的複查報告>敘述：
“在全國清查胡風反革命集團的鬥爭中共觸及了2100人，逮捕92人，隔離62人，停
職反省73人。到1965年底，絕大部分都作為胡風思想影響予以解脫，正式定為胡風反
革命集團分子78人，其中劃為骨幹分子23人。”
除了胡風之外，幾十名著名作家為此被捕入獄，其株連之廣，量刑之重，早已超越
了“九族”範圍。許多人都被株連，有些死在牢裏，他們的回憶和敘述都是斑斑血
淚。他們絕大多數現在都已過世，但是他們的後代還在。
胡風集團的成員過去基本上都是革命的，抗日，愛國，不少人還坐過國民黨的牢。
回過頭來再坐共產黨的冤獄，一定很有體會。
(二) 像毛澤東這樣赤膊上陣，指揮和參與了對胡風的迫害，在曆代帝王中也算是
少見而掉身價的事情。可以說，毛澤東是中國曆史上殺人整人最多的君王，是中國有
史以來最大的惡魔。
反右時章乃器等一批大右派也是毛擇東親自點名整的。
與此相比，像劉少奇，周恩來這樣的領導人就比較寬厚。如劉少奇在1955年2月有
過一份對胡風問題的批示：“對胡風小集團，可以開一些會根據政策原則，對他采取
幫助的態度，對胡風不是打倒他。”
但是1955年5月13日人民日報發表了<關於胡風反黨集團的一些材料>，毛澤東親自
寫了按語，‘胡風派’升級為‘胡風小集團’，‘胡風集團’，‘胡風反黨集團’，
再到‘胡風反革命集團’，那就是滅頂之災了。
其後又先後發表了三批批判材料，把胡風等人說成‘是一批叛徒，特務，國民黨的
殘渣餘孽和對共產黨懷有刻骨仇恨的人’。
胡風曾經要求過公開作檢討，但是毛澤東惡狠狠的親自批給周揚：“一。這樣的聲
明不能登載；二。應對胡風的資產階級唯心論反黨反人民的文藝思想進行徹底的批
判，不要讓他逃到‘小資產階級觀點’裏躲藏起來。”
(三)毛總是利用一部分知識分子去整另外一部分知識分子，一次政治運動有一批對
象，分期分片的來整。對於絕大多數的知識分子來說都是“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
以致有人說：“我似乎更多地體會到由於曆史的動蕩性與複雜性而形成的人的愚蠢
和可悲的觀念與心態。”這種曆史的動蕩性與複雜性事實上是毛澤東一手造成。
當時整胡風，最積極的要算王若望，他第一個在台上說：胡風一夥是國民黨特務，
不久他又出了一本書<胡風黑幫的滅亡及其他>。後來他自己在1957年挨整，從左派
變成右派；文革中因為想為自己翻案，新帳舊賬一起算，又被打成現行反革命，抓到
上海市公安局第一看守所，代號是1783，這是原來關押胡風分子的代號。反胡風的積
極分子終於頂替了胡風分子的獄中代號，是那個年代的一種諷刺和人整人的縮影。
有人說，胡風事件是“關鍵就在一個投機者的賣身求榮落井下石和在上者的偏聽偏
信，一意孤行。”
請看當年的打手們：
周揚專門為胡風發表了<我們必須戰鬥>的講話，吹起了攻擊胡風的衝鋒號，而且三
天二頭往毛澤東那裏跑，去接受整人的指示。但是我看到過他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掛
牌批鬥的照片，這個時候他大概才認識到毛澤東的鐵拳以及被人整的滋味。
林默涵是整胡風的具體經辦人，他說：“胡風反革命集團”案是解放後文藝界中錯
劃的一件大案，株連麵廣，持續時間長，曾在文藝界和社會上引起很大震動，給受
害者帶來了很大不幸。我作為胡風事件的參與者之一，是負有一定責任的，也是深為
抱憾的。”
他回憶說：“大約在1955年五月的某一天，舒蕪來到中南海中宣部辦公室找我，他
交給我一本裝訂好的胡風給他的信件，說其中有許多情況，可以看看。”在這些信件
中，胡風用‘二位馬褂’，‘豪紳們’，‘官們’，‘權貴老爺們’，‘跳加官’等
來形容過去的文化人但當時已經成為共產黨幹部的人，犯了共產黨的大忌。他又介紹
說：“周揚於5月9日把胡風的這篇自我批判和舒蕪提供的材料交給了毛澤東。毛澤東
親自改寫了按語，並於1955年5月13日在人民日報上發表了<關於胡風反黨集團的一些
材料>。毛澤東親自寫的按語是：“胡風和他所領導的反共反人民反革命集團是怎樣
老早就敵對，仇視和痛恨中國共產黨的和非黨的進步作家。。。”
走狗終於出賣了主子，但他揭露了真相：毛澤東才是罪魁禍首。
林默涵這個打手也算有點骨氣，因為他拒絕懺悔，他說：“這裏不存在什麽‘懺悔’
或寬恕的問題”。好像一個市井無賴常說的那樣：“打了就打了，我也被打，那個
時代誰不打，誰就被打，那本來就是個打人的年代嘛！”
就是那個出賣朋友的舒蕪，事後也厚顏無恥的說出一些看來‘情有可原’的解釋。
其實舒蕪本身也沒有什麽好果子吃，1955年他出賣了胡風得了一點名氣，但是被利
用以後，1957年馬上在毛澤東的‘陽謀’中被打成右派，其後當了二十年的右派，這
日子想必也不好過。
這麽一件事件，本來輪不到我這個局外人來評述，多此一舉，但是我有個優越之處，
就是我是在美國，可以講些在中國想講而不敢講的話；另外，本人在毛澤東時代也
遭受過類似的迫害以致對於其中內情更能體會。
毛澤東在成千上萬紅衛兵山呼：“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萬萬歲！”時，用手臂碰
碰林彪說：“下麵該輪到你了”，因為接下來就高呼：“敬祝林副主席永遠健康！”，
他就是這樣調侃那些敬他為神明的中國人民。中國人民真是被他這個超級流氓耍得
夠嗆！
我相信總有一天中國人民會把壓在北京市中心中軸線上的《毛主席記念堂》裏的毛
的屍首拉出來焚屍揚灰；<毛主席記念堂>會改為<中國人民受毛澤東迫害記念館>。
到那一天，中國人民才算是真正翻身得了解放。這一天總是會來到的，隻是早晚而已。
我盼望著這一天。
參考書籍：
*季羨林主編：<枝蔓叢叢的回憶>
**胡風夫人梅誌：<我陪胡風坐牢>
希望您常寫多寫，我們多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