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優勝美地)
一個旅人的私奔:寫作
攝影/文:魯鳴
我第二部長篇小說《纏綿的狗尾草》五月在台灣出版。收到書,我沒有激動興奮。從2014年寫初稿到出版,九年了,我寫了12稿,已審美疲勞。
先聲明:我的陳述,不代表我反對別人不同的寫作觀或寫作方式。
1、你為什麽要寫一個90後?
完整坦白地指涉男性心理,直麵人生真相。
《背道而馳》是寫30歲到40多歲的男人。《纏綿的狗尾草》寫的是從小到30歲的男孩,這是一部青春小說。而我正在寫的第三部從青年寫到老年,但在男性心理方麵會著重敘述老年的故事。這三部構成男性心理三部曲。如果缺了男性青春期,就不完整了。
至於人物本身,選擇90後是一個大錯誤, 因為不熟悉,對我挑戰非常大。盡管我兒子是90後,但他是美國人。我寫的這個小夥子是廣西柳州人,很多故事發生在柳州。前幾稿,我采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交替,失敗了。文本出現這兩種人稱彼此代入感,我沒能力駕馭,就改成了通篇都是第一人稱。
這迎來了更大挑戰。第一人稱,給故事敘述帶來了牽製。小說語言,即對話和內心獨白以及思考要符合小說裏“我”這個理工男人物背景和身份。不能讓“我”敘述的語言過於文學性。當然,如何定義文學性,這是另一個話題。
為了使這個理工男的“我“的敘述可信,我明示他讀了大量網絡小說包括金庸武俠小說,讓他在美國讀研究生期間在圖書館打工而接觸了西方哲學著作(笑),並在小說裏加入不少網絡流行詞語。即便如此,“我”敘述的語言還是受到人物局限。
2、能不能先談談你的寫作觀?在今天大多數人已不讀小說的手機時代裏,你為何還寫小說?
寫作,是我認識自己和世界的方法之一,是一種熱愛,修行,身心操練,是我的存在狀態之一。我說話容易跑題,重複,經常直來直去不過腦。寫作是我梳理認知的一種思維方式,幫助我克服這一毛病。既然如此,我一如既往在寫,如同我獨行周遊世界(比如最近獨行歐洲和中東70天),我能忍受寂寞,與自我私奔。
所以,我把自己的寫作視為一個旅人的私奔。我是寫作藝術的實踐者。僅此而已。
我本科讀哲學,研究生讀社會心理學。我寫小說意在通過故事去反思,去發現人內心深處世界的不確定性和複雜性。我曾寫的幾篇短篇小說(大都在美國《漢新》雜誌發表和獲獎),包括哈金老師在紐約給我頒發五大道文學獎的短篇小說“證明”,都是如此。
(哈金給作者頒獎後合影)
人的心理狀態,是在本能、個性和外界互相作用中形成的,通過與他人互動而體現人際關係。這種形成和體現沒有固定模式,且往往是悖論的,有時個體有所選擇,有時身不由己,無自由可言。我的長篇小說是要敘述男性心理的這種悖論。在敘述人與人/環境衝突中,注重描寫人物先天遺傳條件、無意識、個體感受力如何影響男性心理狀態,以此為脈絡形成小說的故事。
寫作,其實是置身於一個巨大的互文係統,其中已有很多偉大的作家,出色的詩人。但因我把寫作當成一個旅人的私奔,作為身心操練和修行,我對自己作為詩人作家就淡然了。
(作者在加州旅行)
喜愛寫作和喜愛打球沒啥兩樣。詩人也好作家也好,不過如此。
3、你的長篇小說與眾不同或者說獨特之處在哪裏?
我的寫作包括詩、散文隨筆和短篇小說,包羅萬象, 很雜。我還寫過一本培養(孩子)個人能力的專著《軟能力:在競爭中勝出》。
對於長篇小說,我有選擇:寫別人很少寫或沒寫過的爭議性的題材,要有突破和意外,有破壞性,正如閻連科老師說的:冒犯讀者是小說家獨到的奢侈,偉大作品具有破壞性、背叛性和摧毀性。它們破壞現有的好小說標準,摧毀固有的寫作方式和傳統寫作經驗,背叛舊觀念和大眾思想,摧毀社會群體意識對作家寫作的幹擾,破壞批評家業已形成的評判小說的理論和判斷小說優劣的要求。
經典作品之所以成為經典,在於這三性,例如《紅與黑》《安娜·卡列裏娜》《變形記》,其三性都非常具有衝擊力。這不是說,我的長篇小說是偉大作品會成為經典,而是說它們在故事敘述細節描寫裏都有這三性,有突破和意外;也不是說作家都要寫成為經典的偉大作品,而是說冒犯是我作為作家可以做到的。
*《背道而馳》最終未能再版。陳瑞琳是北美著名文學評論家,她采訪作者的文章:
https://wapbaike.baidu.com/tashuo/browse/content?id=a2db9e0aa11ca1f4eeb77790
(讀者評論《背道而馳》
讀者評論《背道而馳》
(旅美小說家沙石評論《纏綿的狗尾草》
(讀者留言)
《背道而馳》當年被國內出版人看中,為防被封殺,未作宣傳而出版,我不是名作家,沒有媒體會注意。它成了漏網之魚(笑)。它被盜版無數,我在書剛出版時就在北京火車站地鐵買了一本。
我在哥倫比亞大學讀的社會心理學專業是在社會醫學係。《背道而馳》(2005年出版)為向國內讀者普及艾滋病知識而寫(創作原因是當時我國內朋友居然不知艾滋病基本知識),兩位男主角米山和李之白都無法回避艾滋病:前者因美國畫商警告而采取了保護措施,後者則因艾滋病而死,其夫人是研究艾滋病的專家也因此被染上病毒。小說故事裏貫穿了艾滋病知識,這獨一無二。
《纏綿的狗尾草》寫的是男性青春期的故事,用第一人稱敘述了自慰和青少年對性器官的心理感受和變化 ——這是青春期不可少的部分。在我的孤陋寡聞裏,我是首次在嚴肅文學裏這樣寫的作家。
這兩部小說都傾向於內心化的表達,以強烈的心理分析和展演,構築了特別的敘事,觸及了中美文化價值認同的艱難,男性的焦慮與孤獨,觸及了個性和自我在與人互動中構成內心交戰甚至“心理骨折”(我首創的詞)。
不同的是,《背道而馳》是通過心理醫生的“我”去展開對男人異性戀和彎男的描寫,而《纏綿的狗尾草》是接受心理醫生治療的“我”,對男人暗戀的敘事。從審美角度和閱讀視野來看,這兩部小說互補疊加。
4、你的長篇小說為什麽要注重男性心理?
當今世界研究女性鋪天蓋地,美國綜合性大學和人文學院大都有女性研究(Women Study),有些甚至有專門的研究中心,而男性研究僅僅存在於為數不多的性別研究(Gender Study)裏作為女性的參照物而存在。文學更是如此,刻畫女性心理的女性文學到處都是,非常受歡迎,卻沒聽說過“男性文學“這詞。不是說已有小說裏沒有反映男性心理的,例如海明威《老人與海》,而是相對於女性文學,男性文學不存在於學術和小說評論中,尤其是專門敘事男性心理的小說。
男性文學,是聚焦於被歧視壓迫或忽略的弱勢男性,挖掘男性問題的文學,從男性視角分析社會文化與男性發展和兩性關係,刻畫男性經驗,發現男性真實與本質的心靈世界,而不是男權主義的文學。
男性文學作品通過男性角色的故事,探討男性在社會和個人層麵上的挑戰、壓力和內心體驗。通過小說形式,披露男性心理的傾斜度,提供對男性問題的男性獨特視角,有助於促進對性別問題和人類經驗的更全麵理解。
在現實中,作為整體,女性特別是知識女性心理素質大大提高,她們的心理問題因普遍的女性研究包括女性文學而得到重視至少得以披露,而男性的心理問題卻沒有得到重視。我希望自己在這方麵有所突破,而長篇小說給了我足夠空間去展開這些問題。
這兩部小說,都不是我刻意計劃安排寫的,事先沒有故事梗概或大綱,完全是即興創作,故事人物細節都是在寫作的過程中冒出來,有其自己的命運走向。創意寫作,並不是單純虛構,它是一個自在之物。即興創作,其實也是故事裏的人物順勢捕捉其展現自身的瞬間。
人的個性和心理狀態不是兩軸坐標。《背道而馳》裏米山和李之白渴望著自己的性愛被最大化,是不確定的泛化。《纏綿的狗尾草》裏的韋鋼暗戀對象則非常單一:初中同學莫莉香,然而這種單一是被動的,受製於女方的反饋,他對此不能掌控而變得始終不確定和複雜。這些男人的欲望都越出了束縛它的固有內容,其中無意識起了作用,性愛本身成了生命訴求。在這過程中,他們的個性心理特征及其心理狀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為披露男性心理狀態和問題,對於性愛場麵,我大膽描述而不是躲閃。在現實中,性愛作為隱私,絕大多數人不公開談不交流經驗。嚴肅文學所承擔的性愛敘事,傳遞上帝給我們的這一美好或在此遇到的難處,讓讀者享受或漲知識,實質上起到了交流作用,有審美意義,而不是文本上的嘩眾取寵。
5、你為什麽要寫《纏綿的狗尾草》裏男主角韋鋼那樣的宅男?
這個時代,是顏值時代,是個性張揚的時代。
顏值,如果譯成英文 value of appearance or looks,顯然有歧視味道。
今天這個時代越來越注重顏值,注重個性張揚,而女性對男性的帥越來越看重,內向性格和長得醜的男子容易成為社會邊緣人。這個問題,沒有引起社會廣泛注意。在美國,mass killings 群槍殺犯,大都是內向者和顏值差的男性。內向性格和長得醜的青年在戀愛上困難得多,就職可能受到影響。宅男由於在家工作和手機網絡普及而越來越多。這對於性格極為內向和醜男融入社會,更加困難。《纏綿的狗尾草》男主角就是這樣一個宅男。我們需要對這一群體給予關愛。
個性,隱藏著人生活向度的心理平衡度。人很容易因個性而心理傾斜,受挫乃至崩潰。男性因為社會化的結果,更虛榮,為了臉麵而有外陽內陰的心理狀態,很多男人其實比女人脆弱,壓力更大,隻是他們不公開表露出來,這也導致了他們內心受到更多的傷害而沒有得到釋放,從而影響生理。這是男人普遍比女人死得早的原因之一。我認為,這是最重要的原因。
文學不僅僅是娛樂,它更是藝術,更是反思。我更願意從思想的高度,去思考小說的文學價值。
6、長期以來,你都是業餘寫作。你現在辭職了,會不會全力以赴投入寫作?
寫作讓我快樂,對我健康有益,故它是我的身心操練。我不會寫到深更半夜,不熬夜寫作,這不是我要的身心操練。
我從不強迫自己為寫作而犧牲人生中其他快樂。生命豐富多彩,生活有很多內容。寫作,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我寫作速度快,不需要停下來思考很久再接著寫。寫作是流水湧動。
我的寫作時間,更多的是花在修改上。我花了三年的業餘時間修改《背道而馳》,《纏綿的狗尾草》修改花了五年,不包括我把它冷凍了兩年。
從1992/1993年在國內《星星》和《詩刊》開始發表作品,我一直是業餘作者。我一個人養家糊口,起早貪黑上下班。寫作是在碎片時間裏進行的。《纏綿的狗尾草》前10稿大都是在上下班地鐵和郊區通勤列車裏寫的。
兩年前,我辭職了。我以為自己可隨心所欲有很多時間寫作。其實不然。因新冠疫情和美國政治困境,我有點焦慮,睡眠不好,白天很困,無法集中精神寫長一點時間。
幸虧我在亞利桑那州有房子,我搬到那裏,把大量時間用在鍛煉身體上。認識了很多朋友,去野外徒步,打太極拳,打球,騎車。我自己也練瑜伽,遊泳,去旅行。
三年疫情中,詩寫得多一些,出版了一本詩集。
這次獨行70天回來,在寫作上我會集中精力寫第三部長篇小說。
寫作,讓我活在有創意的生活狀態裏。然而,人生在世除了吃喝拉撒和養活自己/家,沒有一件事非做不可。做人比寫作更重要。生活本身比寫作更重要。寫作是有限的,而非寫作是無限的。
寫作是藝術。活出自己生命的美,是最高級的藝術。我最好的小說,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本身遠比寫作更重要,比小說更精彩。
寫作對我就是吸毒,上癮時寫(笑)。
寫得好的詩人和作家大有人在。讀到好作品,我非常幸福謙卑。在寫作上,我隻是個旅人,路過文學創作這塊地界,留下一些腳印。That's a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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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士頓和紐約的朋友或許能在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和法拉盛公共圖書館以及哥倫比亞大學東亞圖書館借到。
* 網上搜索作者和書名《背道而馳》,免費閱讀,可在喜馬拉雅軟件上聽由作者自己閱讀的此書,也可在那裏聽到他自己閱讀的第一本詩集《原始狀態》。
(作者在比利時)
「魯鳴簡介」 詩人,畢業於南開大學哲學係和社會學係,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社會醫學係,藝術和哲學雙碩士。當過農民、中學語文老師、大學哲學和管理心理學講師,美國信用風險分析師。全球最早中文網絡詩刊《橄欖樹》創辦人之一和編輯。已出版文集《缺少擁抱的中國人》,長篇小說《背道而馳》《纏綿的狗尾草》,詩集《原始狀態》、《神秘狀態》和專著《軟能力》。作品多次在海外獲獎,被選入各種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