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品嚐Mojito,在波特蘭的一家餐館。
那是波特蘭多雨的季節。酒端上來之前,我正在看窗外的街景。天空中仿佛有牛毛細雨,細的幾乎看不見,隻是一種感覺。一對年輕的戀人轉過街角,女的穿著吊帶短裙,男的著襯衫牛仔褲,一邊走一邊不時地親吻一下。先生點完菜,問,你在想什麽。我說,感覺好像不是在美國。在哪裏呢?像在愛丁堡。
都是北方的城市,都多雨多霧,濕漉漉的城市不乏古舊的建築,本地人都很淳樸,衣著不很時尚但是整齊得體。較之繁華喧鬧的倫敦和洛杉磯,愛丁堡和波特蘭沉靜,樸實,簡單而別有韻味。
酒端上來了,一杯淡綠色的Mojito。這個名字是西班牙文,發音其實不是莫吉特,中間那個ji,應該讀成hi,中文沒有這樣的發音,就寫成莫吉特。Mojito 的出名,很大一部分是歸於海明威。當年,海明威在古巴的那個小酒館裏,寫下了:”My mojito in La Bodeguiri…”,於是人們蜂擁去古巴,去La
Bodeguiri,於是莫吉特借了海明威名揚世界。
不過在古巴,Mojito本來就是當地人喜愛的一種酒,經典的配方為朗姆酒,萊姆汁,古巴甘蔗汁,檸檬薄荷葉和蘇打水。想想這些感覺:朗姆酒的熱烈,萊姆汁的酸澀,甘蔗汁的甘甜,
檸檬薄荷的清香,在舌尖翻滾,此起彼伏,不由人不細細回味。
喝一口Mojito,想起人們常說,Mojito就像一杯初戀,熱烈,甜蜜,清香,酸澀……那對年輕的戀人依偎地走進餐館,滿臉幸福的光彩,旁若無人……初戀大體就是這樣。很少人沒有初戀,沒有初戀的人生是一種遺憾,也可能,會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和之後的人生。
但極少人的初戀能夠一直走下去。以前讀晏殊的詞《撼庭秋》裏“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向人垂淚”一句,覺得“心長焰短”真是平實得刻骨銘心,亦可是初戀的寫照。後來讀到張愛玲,知道她最喜歡這四個字。蠟燭的芯很長,燃起的火焰隻有那麽短。人生有那麽多熱情,可惜沒有那麽大的載體,終為憾事。由此想到張愛玲的初戀,那被很多人非難的初戀。涉世不深的張愛玲寫他人的人生,仿佛勘透了般地力透紙背,可是輪到自己,卻如月迷津渡,且不能自拔。
不談張愛玲初戀的政治因素,隻說她的“心長焰短”。她心底的激情,才氣和孤傲,注定無人可以承載,無論是誰。普通人的初戀可以是一杯Mojito,張愛玲的不是,張愛玲的這杯酒,朗姆酒要換成威士忌,加上安古斯圖拉酒,苦艾酒,橙皮和櫻桃,就是一杯曼哈頓,甜度少的那個版本。
無論喜歡不喜歡張愛玲,她與生俱來的才華就在那裏,而她的才華於她的初戀,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也許女人還是簡單一點好,可以享受像Mojito那樣的人生初戀,享受Mojito 那樣的簡單的複雜。就像波特蘭餐館裏那個熱戀的年輕女孩一樣,一雙大眼睛,寫著熱烈甜蜜清香,再加上若有若無的酸澀……但才華橫溢如張愛玲,冷絕孤傲如張愛玲,注定她的簡單也是複雜,一朵花刹那萎謝在紅塵,這樣的愛,本來就不該落在人間,不該落在那個一盞茶時分就可以背棄他人的男人身上。……
回到洛杉磯,夜晚的餐館桌上點著小小蠟燭,在搖曳的燭光中再飲Mojito,已經不複有在波特蘭的感覺了。洛杉磯常年陽光燦爛,時尚而節奏明快,洛杉磯的Mojito朗姆酒的味道更濃,薄荷葉放得更少,更熱烈更濃鬱更富有拉丁風情,正好印襯洛杉磯的繁華喧騰。
繁華喧騰的洛杉磯是張愛玲晚年居住和去世的地方,她在那裏寫下生命裏最後的著作《小團圓》。曾經去尋尋覓覓過張愛玲的舊居,西木區一座普通的公寓,紅塵滾滾中的一角靜謐,清風流轉,花木扶疏,206室早已人事皆非……
西木區也是我常去的地方,在那一帶用餐品酒,當然,有時也會點Mojito。
癸巳年秋寫於LA 疏桐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