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這是簡陋的小木板房,懸空中有隻髒兮兮的燈泡散發著昏沉沉的弱光,有一個斜樓梯可通到樓上的半擱樓層,樓層裏放了些水桶扁擔蒲草麻袋等農具雜物,二十多平方的樓下倒顯得有些幹淨不亂,一張單人床,被褥疊得整齊,室內中央有隻老舊的乒乓球桌上放些書本及生活用品,周圍有三兩張凳椅。板牆有的地方縫隙很大,外麵呼嘯的風能穿隙而入,將那些陳年糊壁紙的拖掛垂碎條片吹得沙沙響。
引我進來時這位文弱不經風的女學生說,你別處不能去了,先到擱樓上躲一下,護校隊不大會來這裏,等到事體過掉後她給我找地方出去。
我遲疑地搖搖頭,上去就是鑽死角落了,萬一給堵上了,哪…….
她好像沒有經過什麽場麵,遇事有些緊張慌亂,不停地跑到門外去張望,說你快點上去!好像外麵有人朝這邊來了,越來越近了,當她最後一次從外麵回來時催促我上樓時,她臉上竟滲出了汗珠。
我真後悔遇上她,特別是第二回神差鬼使隨她從江邊來到這螺絲殼樣大的地方,又是這樣的驚惶失措。連我都被攪得沒方寸了。
但是,沒時間選擇了,迭迭遝遝的腳步聲己臨門口,恍然間明白還是躲上樓為妙,但她有些絕望更有些哀怨地朝我搖搖頭。
踏進門口是兩個戴糾察紅袖套手執鐵棍體操棒的學生,青布緊身短襖小棉帽裝束,我瞄了他們一眼,這樣的人我見多了,大抵是些在狐假虎威情況下行凶打架的好手,高的比矮的年紀大些大慨是高中生,他衝口對女學生問道,卓瑩,有沒有人經過這裏?啊,她叫卓瑩。我恍然想起學校大字報裏看到的、和那校園牆上大幅標語被打上紅叉的走資派〞卓光〝,但是眼下的卓瑩一看到是這位的他,緊張的表情反倒有點鬆馳平靜了,另外一個有張娃娃臉的矮個沒等她回答便嘶啞急促地說教工樓的2號給人打了,傷得站不起來現送醫院去—– 說話間突然驚恐地尖叫起來:啊呀!這裏有個人啊!
室內空氣頓時凝結,慘淡的燈光下,所有的人都大驚失色。那個似發育未完成。正處變聲期的矮個子似想朝嘴裏塞口哨,高個子急速地止住他,動作太快竟將他頭上的帽子劃落地上了,高個子冷色向卓瑩問道,〞他是誰?〝
卓瑩捋了捋額上劉海雲鬢像似鎮定情緒,然後對他倆莞爾笑道,〞啊—-這是我舅舅家的表哥,沒事。〝她然後轉過身、隨和自然地拉起竭力正襟危在凳上的我站了起來,笑盈盈地說,〞阿哥啊,儂請人家坐啊,伊拉是我的同學,又不是外人。〝
這位和我一般大小年紀的清純女孩,一連串的語言動作融和連貫一氣嗬成,真有上乘的演戲天賦,特別是那一聲嗲溜溜的、清脆酥骨的一聲〞阿哥〝,入耳輕盈溜囀、親切又自然,好似時下四月天的晴光春意在我心田蕩漾漫逸開來、一股汩汩融容甜密感覺油然而生。
我收斂情緒,不敢陷於懵懂情愫之中,僵硬地起身,木納地說,坐,你們大家坐。話語中有幾份羞澀。
高個子比弄著手裏的三尺鐵棍像似朝我示威,審視的目光朝我投射過來,他比我略大點,目光舉止幹練中不乏銳氣。我對視著這張有些令人惶恐的臉,感到要壞事,一路疲於奔命惶倦之態,臉上還有叢林樹枝刮劃的痛感。僵持片刻,卓瑩卻繞到他麵前調皮地踢他一腳,女兒家的活潑嬌媚之態活脫畢現,她眨巴眼晴笑道,〞喂,大家都是同班同學,阿拉之間關係都蠻好咯,儂那能這樣不給麵子啊,人家叫你坐就坐啊,客氣啥啦。〞
終於,高個子對我不禮貌、甚至有些敵視情緒被卓瑩嫣然笑意融化下,但我感到他笑容硬是臉盤擠兌出來的,有點尷尬,但他看了看卓瑩拖聲慢語道,〞啊呀呀—–我們怎麽能坐這裏呢,還得要去尋找那隻打傷人的赤佬模子。〝像似他的長隨小三子的娃娃臉點頭哈腰連聲應諾,高個子朝我點點頭,再次看了看卓瑩,更似深諳點什麽,對矮個同伴說道,〞喂,我曉得阿拉班裏同學的,卓瑩她確實有個表哥,阿拉回去嘴巴勿要多,免得節外生枝,越攪越亂。〝
兩位青衣夜叉消失在黑夜裏,我終究躲過一劫沒被套索拿走,但內衣汗濕了,卓瑩更是軟癱在床上。過後她給我說,你的命真大,撞在他手裏。卻原來,她的這位同學是個貧困生,以前,中午用餐時所帶的飯盒裏經常是有飯無菜,他背著人扒掉幾口飯盒子裏落個飯塘,然後到教工食堂舀免費的蔥花醬油湯,有幾次被卓書記看在眼裏,回來向女兒問明情況,給學校教導處提議,將這個學生的人民助學金從四塊錢提高到八塊錢。
生活無時不刻再給人們上課,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個我人生經曆一閃瞬間出現的高個同學形像定格在腦際裏幾十年,因果報應絲毫不爽,多念念〞阿彌陀佛〝是有其永恒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