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桑不絕如縷 卷四 第二十五章

  卷四

第二十五章

一九七六年，這是共產黨在中國大陸取得政權以來不平常的多事之年。周恩來、朱德、毛澤東三位政壇星宿拗不過天命相繼殞落，恃別是毛澤東的逝世，宛如那年一千七百公斤隕石驟降塵寰、死傷二十餘萬眾唐山大地震等天崩地裂之勢震撼中國、震撼人心。毛澤東死後，上海的官場幹都層麵鮮見如喪考妣的悲慟，但是氣氛壓抑乖戾、大多者都內斂沉默不語，場前人後不敢娛樂喧嘩、多為探頭縮腦者精明地窺測方向。其原因，一則死者年事己高幾近昏憒也該讓權力中樞新陳代謝一下了。二則文化大革命曠日持久幾經折騰，一打劉鄧、再板倒林彪集團、繼爾批林批孔暗批周公、最終反擊右傾翻案風，搞得人心疲憊人際積怨甚深。試想，一個國家、一個社會如充滿怨氣戾氣，某個〞萬壽無疆〝人物撒手人寰了，天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所以，注意中央兩報一刊的文宣措辭是否有細微變化，中央高層集體亮相場合座次排列有無顛倒刪漏這是讀報看電視新聞的決竅、內部傳言謠言、港台海外廣播的蜚短流長消息在心腹密友間的交頭接耳、這是那段日子人們政治生活的一道風景線。
我感到如此人心浮動不會有好事。通過這幾年自已設身處地的文革思想理論戰線上的學習與批判、特別是市委宣傳部委托上海社科院等組織的一係列無產階級專政條件下的繼續革命的理論短期培訓，從「共運」曆史沿革發展、蘇聯複辟資本主義之教訓的借鑒中得知，共產黨政治體製下的最高領袖的一旦遽然逝去，黨內即會進行一番驚心動魄權力爭奪，經過清洗排列組合達到新的權力結構的平衡，然後推出一個新的類似〞神〝樣的領袖來，繼續領導革命的航船衝過未來的激流險灘......像列寧死後的斯大林、托洛茨基之爭，斯大林死後赫魯曉夫戰勝馬林柯夫、貝利亞、莫洛托夫反黨集團等等，生功真實地說明共產黨權力鬥爭的哲學與規律。

果不其然，十月十日，上海人民廣播電台的一位工作關係認識的熟人、一個與我關係不錯的總編室人員打個電話悄悄地告訴我，北京最近出事了，〞王張江姚〝四個人被抓了。
雖有些政局會動蕩的憂患意識，但聽到此消息不啻仍是晴天霹靂的震驚。獵奇性、驚險性使我更想知道事件變化發展及海外評論。我鬥膽打開隨身多年的「珠江牌」收音機，也記不清撥弄到哪個敵對廣播上去了，廣播證實北京發生了政變，還說〞右派暫時取得了勝利。〝
我很快將這消息告訴了堂弟，我們倆還專門聚會商討時局的發展，在他的「名古屋」裏，堂弟細細分析道，〞右派〝們的勝利不是暫時的，他們確實算是勝利了。中國人的正統觀念和人們身上的奴性一樣根深底固，哪一派政治力量占據北京中南海、主導電台電視台報社對全國發聲那它大抵贏得了天下，這是一個簡單淺顯得幾乎不帶任何主義信仰的道理。他的話語裏暗暗譏諷甚至帶點罵意，這幫笨蛋擁成一作堆怎沒有被人一鍋端的防範？如果熱孝在身的〞主席夫人〝藉口傷心之至需離京靜養一段時間、再攜帶上個被抓者任何一個成員坐鎮南方，和北京中央的文革派遙相呼應，以其遺孀夫人政治影響力誰能奈何其也。堂弟分折道，中國南方的文革派聲勢浩大啊，各省城動輒幾十萬人上千輛車的政治集會召之即來、風雲際會，萬一撕破臉皮分裂了，軍隊也會分化劃線站隊.....現在群龍無首了，餘黨勢力將被一一剪除掉。

不作違心掩飾，我是上海文革派羽翼下成長起來的，自然而然地對這幫人的下場有些惻隱同情心。但是在正式場合的表態必需官冕堂皇。第二天，縣電台的同事們也從不同渠道得到消息，知悉者起先用一種詭秘驚駭眼神向周邊的人探詢，隨之悄悄耳語〞知道否？......曉得否？〝半啞似迷，不知情者瞪眼張口不知所雲。一旦一層恐懼於言禍的薄紙捅破後，你言我語法不責眾的喧嚷紛至遝來。其間，有人抱拱作堆似火山爆發樣的激動高興、又有人相掩黯然義憒填膺地發怒罡罵、儼然一幅以立場觀點劃線、人以感情親疏群分的涇渭分明世態景像。但我們畢競是共產黨治下的宣傳喉舌的機關團體場所，在突如其來的政治變化的〞政變〝消息麵前人們還需一個基本理智的頭腦。他們紛紛找我參與議論，人們總認為他們的〞頭〝消息渠道似乎要多一些、分析高明一些。鑒於反擊右傾翻案風追查政治謠言的教訓，我本想戲說本單位有眼下半天的言論自由，但是此說此話、此地說完就此了結，出門後再胡言亂語闖下禍的話各自負責了。但轉念即否定之，倘若真似如此，我有此番肝膽相照的肩胛能耐嗎？於是便比較理智圓滑地回答道，大家耐心等一等，中央很快會有文件作解釋的。相信北京的中央電視台、人民日報的聲音我們就一定不會有錯。
這一慎言競為我以後變化埋下了福兮、禍兮之根源。

粉碎「四人幫」這一重大消息上海在十月十四日上午傳達到區縣局和大專院校的負責人，下午陸續傳達到群眾。十月十八日晚上通過電台宣布了這一令世界震驚的消息，隨即，蘇振華、倪誌福、彭衝為首的中央工作組於十月二十六日正式開進上海，第二天晚上就在上海展覽館宴會廳召開了區、縣、局幹部會議，那次會議我也作為縣裏宣傳口的代表參加了，蘇振華豪氣衝天地說：“上海市是黨中央領導下的上海市，是一千萬人民的上海市，是有光榮革命傳統的英雄城市。‘四人幫’妄圖把上海作為他們篡黨奪權、複辟資本主義的陣地，陰謀策劃反革命武裝暴亂，以武力對抗黨中央，這是癡心妄想。”他還警告說“上海市委（指尚在馬天水、徐景賢、王秀珍主持下的上海市委）某些負責人跟‘四人幫’很緊，陷得很深，要趕快醒悟過來，反戈一擊，立功贖罪，將功補過。”
變天了，一個顛倒的乾坤展示在麵前，一個新紀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