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龔選舞——我報道誌願軍戰俘赴台過程
(2010-08-23 11: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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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龔選舞——我報道誌願軍戰俘赴台過程
五四年一月二十日上午,管理中韓戰俘的印度軍營廣播可自由選擇去處後,一隊隊旗幟鮮明、高歌反共口號的中國誌願軍戰俘走出營地選擇赴台,一萬四千多人消毒換衣,我跟隨采訪,一同前往仁川港。
編按:韓戰六十周年,前台北《中央日報》記者龔選舞,回憶當年赴韓采訪中國誌願軍戰俘選擇赴台的過程。
一九四九年底我到了台灣,在台北《中央日報》改跑所謂要聞,成天都在政、經新聞圈子裏衝撞。沒想到央報突然要加強韓戰遣俘新聞報道,臨時要我披掛上陣,這樣連整裝都來不及,我便隨記者團自台北飛往漢城。
那天,正是一九五四年的一月十九日,為數四、五萬關在印度軍營的中、韓戰俘就要在翌日釋放,自由選擇此後歸宿。想想看,好幾萬人就要從三十八線中立區一下衝了出來,這情況一定是十分驚險!記者置身其間,不能不說是有些緊張。記得那天,從台北去的記者團早晨八時便分乘美軍特備的兩架直升機抵達戰俘營南麵的後山,預定一小時後,管理戰俘的印度人便要大開營門,讓戰俘們自由選擇去處。
陸以正審訊我的表哥
此際,我的心情是十分複雜的。約在半年之前,我在台北突然接到遠在韓國前線擔任美軍翻譯官的老友陸以正兄來信,說他日前審訊一名前線送來年輕戰俘,那人自承來自四川崇慶,一進門便高呼:「我的嫡親表哥在台擔任記者,名喚龔選舞,看在他的麵上,請你不要殺我!」陸兄一聽他是我至親,一邊加以安慰,一邊給他食物。在交談中,那人還一再聲稱他的舅舅因病逝世。
在接到以正兄來信後,我一直非常傷心,因為我確有一位姑表兄弟叫張光普,當年在家時經常跟著我一道遊戲,而今,他既然告訴陸兄說他的舅舅死了,而他又隻有家父一位舅父……收信後,我悲痛逾恒,一度還準備在善導寺祭奠。所幸,在親友們相勸下不曾冒昧行事。(多年後輾轉收到老父來信,方才慶幸沒有魯莽!)
那天,三十八度在線一片陰霾,灰暗的雲層低沉得就要壓到人們鼻頭。放眼看去,四圍盡是低坡荒原,叫人辨不出東西南北。突然間,我憶起我的裝束。在台北,由於天寒,我在夾克裏經常穿著前不久才從國軍運動會買來印有國軍標誌的背心,由於出發時過於匆忙,未及把它換下,而今突然想起,不禁有一點兒緊張。
此時《中央日報》派駐漢城聯軍總部特派員黎世芬兄突在眼前出現。他一看見我茫惑表情,馬上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裏沾上一點唾液,然後高高舉起,告訴我:「四方盡是荒原,叫人難辨方向。可是冬天裏的北風最是誠信,像這樣伸出你的食指,那邊涼快,那邊也正是北方。稍後一旦有變,記著絕對要跟準風向!」
上校王升攜美金赴韓
說完,他看時間還早,拖我走向坡下一排營帳。一進去,隻見國軍一位上校正在清點一大捆的綠花花的美鈔;一見有人進來,連忙退後一步,其意似在防護。幸而黎兄與他相識,和他打了招呼,他才如釋重負地把鈔票重新放回桌上。走出帳門,問黎大哥這人究係何方神聖。黎大哥隻不經意地回答一句:「國防部政治部的王升上校,這次帶了一個服務隊來,協助聯軍辦理接待義士工作。」
想不到十多年之後,這位上校竟然高升到權傾一時的上將級政治人物。
方才喝了杯咖啡,走出王上校的營帳,就聽見管理戰俘營的印度人藉廣播宣告,所有中國和北韓戰俘都可自決選擇歸路。這時便見一隊隊旗幟鮮明、高歌反共口號的中國戰俘分從營地向南衝出,我們這批前去采訪的國府記者也就立即迎上前去,一路隨隊采訪。這時,我們方才發覺向南的淺林地上,布滿了一排一排的美軍接待帳篷。
此後,這些選擇前往台灣的一萬四千二百零九位戰俘,乃在極有秩序的情況下,以五十人為一隊,分別依次進入帳內,先把一身脫得精光,繼由衛生人員噴以消毒溶液,然後穿上一整套嶄新冬季軍裝,再依次跨出帳篷。
這時,一輛大型軍車已在帳外升火待發。這樣二十個營帳同時作業,不到十分鍾便有了千人潔身換衣,登車就道,總計這一萬四千多人也就在兩小時內全部運往仁川海港。我們這批趕去韓國采訪的台灣記者也就在美軍的默許下,攀上軍車,一路搶先采訪,聽取他們選擇自由的動人事跡。
大夥兒在車上說著、唱著、叫著,突然間,二十輛軍車分別在公路兩側停下,但見路旁分列十張長桌,桌上放好五十來杯汽水,而在路旁田間,也各自掘好了用布幔遮好的成百的大小方便之所!
在喝飲拉撒之後,大夥兒一身輕鬆,重又登車趕路。大約是近日興奮沒有睡好,這天為了迎接自由又起得太早,一見預期的緊張場麵並未出現,心情剛一放鬆便一個個在車上打盹……即在此時,突然有人大喝:「下車,就要開飯!」睜開雙眼,展現在麵前的又是個平生僅見的壯觀場麵,一百來個營帳整齊地搭成個大圓圈,百餘輛軍車繞圈停在帳外,而每個營帳裏也正好預備了五十來份軍用午餐!
為了表示歡迎,美軍第八軍一百二十多人組成的龐大軍樂隊正不停地在寒風中演奏悅耳樂曲,規模遠超過白宮國宴中的陸戰隊樂隊。餐畢,車隊繼續東行,一路上,重複地喝了次下午茶,清理了又一次腸胃道,再大模大樣地同進一次豐富的晚餐,大夥兒乃在夜色蒼茫中抵達南韓西岸的仁川港。
接著,在美軍後勤人員的接引下,每五百人(正好十車)配給一艘登陸艇,每五艇再駛向一艘停泊外海的運輸艦。一等到一萬四千多人都上了大船,午夜前便在軍艦護送下駛向台灣。五天後,便一一駛達台灣的基隆港。
在下與《新生報》的好友李蔚榮兄為了搶先報道遣俘的大新聞,放棄登船機會,深夜趕回漢城,翌日即轉經釜山,搭乘民航機南返。等我們搶先詳細報道了這條目睹的大新聞,運送戰俘的船隊才駛返基隆。當然,其它的同業在有係統的報道上遲了幾天,但也較為詳盡。
「綁架」台籍戰俘的獨家
就在我搶先趕回台北之後,央報吃了一次甜頭,又在討論將來如何加強報道陳永華母子會麵的大新聞。原來在一萬四千多返台義士中,雖然有著兩位台籍戰士,但隻有陳君一人母親健在。央報同人聚在一起,總在討論如何計劃報道這最具人情味的大新聞。
一天,李總編輯荊蓀到采訪部,同仁又和他談起如何加強報道陳家母子見麵的感人新聞。此時,正在寫稿的我不禁突發奇想,幽幽地說:「我們為什麽要和別報一樣,坐等這條新聞?」
李先生素來知道我這人在采訪上偶然會爆出一些怪點子,馬上問我有何良策?我當下幽幽答以:「何不『綁架』陳母來北,單獨安排他們會麵?」李總立即讚同,並電告派駐台南的汪有序兄,不惜以任何代價,秘密邀請陳母北來,讓他們母子提早見麵。
果然缺少北來川資的陳母高高興興地隨同汪兄秘密北上,先在萬華(台北前一站)下車,然後住入陽明山靜候,一直等到義士村裏各報記者夜深歸去,央報記者王理璜、蔡策伴同攝影記者郭琴舫方才進入村內。這時,營地尚未熄燈,歸去戰俘正三五成群,高談闊論,陳永華坐在一旁,心裏隻想著遠在台南的親人。
突然間,眼前一亮,帳門前一群男女擁簇著前來的,可不就是多年來日夕馳念的老娘。這下子,娘叫兒、兒呼母的感人場麵立時顯現,這意外的驚喜,乃迸發出純正的親情。
這是央報有史以來自我安排、自我創作的感人至情獨得新聞之一,郭兄且因此榮獲台灣有史以來的新聞攝影大獎。
最後,大家也許會問:「你的表弟接到沒有?」我的答複是,人沒接到,信卻收到。原來這位小張先生戀家情切,選擇了回家一途,隻不過一渡過鴨綠江,便戀上了定居在吉林的一位朝鮮姑娘,而且結婚生子,樂不思蜀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