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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2-14 12:3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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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內戰,喬弗裏·瓦德(Geoffrey Ward)主筆,華夏出版社,2009
導言 決定我們前途命運的十字路口
1864年4月12日清晨4時30分,彼埃爾·格斯塔·都坦特·貝魯加(Pierre Gustave Toutant Beauregard)將軍向手下的南方邦聯的炮手們下令:向桑姆特(Sumter)堡開火。那時分,桑姆特城堡隻是查爾斯頓(Charleston)灣區外的一個隱隱綽綽的黑影。經過三十四小時的炮擊,城堡上升起一麵白旗,炮轟就此結束。這場戰鬥的唯一損失是邦聯的一匹馬。這場沒有流血的戰鬥揭開了美國曆史上一場最血腥的戰爭的序幕。
當時,沒有人能預料到這第一仗所引發的戰爭震動美國的程度。從建國伊始到戰前的那一段時間,美國一直就像布魯斯·凱頓(Bruce Catton)所形容的那樣:“小得能裝進一個人的腦子裏和心裏,一個年輕人概念中的‘祖國’隻不過是他從自己的臥室的窗口能看到的那塊地。”然而,內戰之前的大部分美國在這場戰爭中灰飛煙滅,而戰後美國大部分的發展也都是這場戰爭的結果。在戰爭爆發前,人們完全無法想象這場戰爭是美國曆史上最能確定美國內涵和塑造美國性格的事件——其意義之重大、深遠,以至於我們現在無法想象,如果這場戰爭沒有發生,我們後來將會是個什麽樣子。
在南軍於阿波麥脫克斯(Appomattox)簽訂投降協議後不久,曾在令人難以忍受的聯邦醫院工作過的、來自布魯克林的記者兼詩人瓦特·惠特曼(Walt Whitman),憑著自己對戰爭的觀察告誡後人:“將來的人們永遠也不會知道分裂戰爭中烈焰燃燒的地獄和陰森可怕的景象,以及無數的小場麵和內幕;他們還是不知道為好。戰爭的真實情況是永遠不會被寫進書裏的。”
後來的作家和史學家並沒有由於惠特曼的勸誡而卻步。在內戰結束後的一又四分之一個世紀裏,有關內戰的書籍多達五萬多本,其中有無數的私人日記、軍團曆史、傳記和軍事記錄、圖文集、社會學分析、對戰爭的起因及其後果的論著、內戰時期人口成份統計數據、農作物收成報告,甚至氣候情況;還有地圖集、書信集、命令集、評書集、哲學小冊子、成冊成冊的紀實作品、小說、詩歌和音樂。每年都會有數十本新書出版,再一次重溫當年的戰事,給那些已是久遠的曆史遺痕、艱難歲月和一言難盡的樁樁件件再作一次注釋和排列組合——我們仍然在尋找那個完美的最終定論。
然而,直到今天,惠特曼的話仍然具有意義。“戰爭的真實情況”還留在那些浩如煙海的典籍之外的地方,它們在那裏向我們質詢:美國人為什麽會自相殘殺?怎麽會爆發那場戰爭的?那些參戰的、陣亡的、行軍作戰的、唱歌的、給家寫信的、潰逃的、開小差的、死去的、參與救護的、慟哭失聲的、被保護的和被擊敗的究竟是些什麽樣的人?置身於那場戰爭之中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那場戰爭對美國和美國的民眾產生了什麽樣的影響?在那場將黑奴從奴隸製中解放出來的運動過程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後世的人們老是用不見血的英雄傳奇阻擋觀察戰爭的視線,讓人們難以看清這場戰爭的起因,還有這場戰爭所取得的偉大成果——將四百萬黑人以及他們的子孫後代從奴隸製的枷鎖中解放出來?聯邦取勝的意義何在?聯邦的含義何在?為什麽時至今天,這個充滿人間悲苦、慘禍、英勇無畏和死亡的故事仍然對我們具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
有些曆史事件會在某個文化中根深蒂固地紮下根,永遠被世人津津樂道。這些事件會成為整個社會的傳奇和精神柱石的核心。內戰正是這樣一種曆史事件。正如羅伯特·潘·沃倫(Robert Penn Warren)所述:“在美國人的想象中,內戰是我們的曆史上最大的一個事件。事實上,將其稱之為美國曆史也不為過。在內戰之前,從最根本、最內在的意義上說,我們沒有曆史。”或者像著有三冊內戰曆史紀實經典巨作的作者肖比·富特(Shelby Foote)最近在我們拍攝紀錄片采訪他時說過的一段話:
對我們這個國家的任何理解,必須建立在,我強調一下,真正建立在對內戰的理解之上。我對此堅信不疑。內戰確定了我們的所有屬性。(在確定我們的屬性方麵)美國革命起過作用,我們介入過的、始於一次大戰的那些歐洲戰爭,也曾起過作用。但是,是內戰確定了我們到底是些什麽樣的人,為我們後來成為什麽樣的人指出了方向,這其中既有好的,也有壞的。假如你想理解二十世紀的美國性格,你就有必要去了解發生在十九世紀的這場空前浩劫。這是決定我們前途命運的一個十字路口,這可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十字路口:整個過程中經曆了所有人間悲苦和巨大的悲劇。
我們像許多人那樣,都被那個十字路口所吸引:都被帶回到那些曾經曆那場戰爭的人們留下的話語和畫麵,帶回到那些疑問和傳奇的泥沼之中,帶回到確定我們屬性的那場為期四年的生死搏鬥中出現的殘暴和英勇。
我們於1985年至1990年之間為“公共廣播係統”製作了一部有關內戰的十小時連續紀錄影片,本書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誕生和成書的。我們用了五年時間完成了影片的製作:安排、研究、寫稿、拍攝、剪輯、重新寫稿、重新拍攝、重新研究、重新剪輯——整個過程比內戰本身的時間還稍長一些。其中,二十四個專家學者、五個編輯、四個研究人員、無數的圖書館館員和館藏員、兩名直升機飛行員,還有其他許多人為我們製作這部影片提供了幫助。我們相信,這個創作陣容之全麵,在有關內戰的影片製作的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對於我們這些專搞曆史影片的製片人來說,這部影片是我們所能想象的最具挑戰性、難度最大、最吸引人、也是最具神秘色彩的項目。整個製片過程和所有這一類項目一樣,具有一種巨大的轉化心靈的能力。
盡管曆史題材的紀錄影片或類似本書的書籍的目的與曆史學家的著作的許多目的和精神是一致的,但兩者之間還是不盡相同。曆史學家喜歡談論我們的曆史及其宏觀意義,而紀錄片製片人則樂於記錄和表現這樣一個簡單的事實:我們的過去的確是有曆史可考的。我們能讓觀眾看到,在那個年代,人們都是這種模樣和打扮,說起話來都是這種腔調,對某些事情的感覺是如此等等。由於曆史題材的紀錄片善於用視覺和語言的手段將曆史搬到今天,所以往往比正宗的曆史研究更直接、更具感情色彩。
1861年陷入內戰的美國,也許是當時世界上文化程度最高的國家。從在前線作戰的戰士到留守在家中的百姓都為後人留下了一整套反映當時情形的見聞和感受,其內容之豐富和感人,令人驚歎。在一些出色的學者和顧問的幫助下,我們從那些當年親眼目睹那場戰爭的人們留下的大量記錄中,整理出一大套摘錄,並將其與我們手頭的一大套曆史影像配合使用,其中充滿了對當時情形的描述、反思、見解,其中有路見不平時發出的呐喊、玩世不恭的調侃,也有傷感之情、歡笑和凱旋。
我們在影片和本書中盡了最大的努力描述那場戰爭。整個故事是通過那些親身經曆那場戰爭的男女老少的講述展開的。其中不隻包括像羅伯特·E.李(Robert E. Lee)、弗雷德裏克·道格拉斯(Frederick Douglass)和亞伯拉罕·林肯那些顯赫人物,也包括來自南卡羅萊那州堅持寫內戰日記的瑪麗·切斯那特(Mary Chestnut)、來自紐約的律師喬治·坦普頓·斯強(George Templeton Strong)、來自羅德島州派吐克斯特(Pawtuxet)的列兵依萊沙·亨特·羅德茲、從密蘇裏州格萊斯夠(Glasgow)逃亡出來的黑奴斯鮑斯伍德·賴斯——還有哈萊斯·格利利、克萊拉·巴頓、芮斯尼爾·豪鬆和朱麗葉·伍德·豪;然後,在影片結尾處,還有來自美國社會各階層的、被那場戰爭影響、破壞和永久地改變了人生道路的數百人的聲音。
我們的意圖一直是把握住內戰的全過程,將大大小小的事件都包含在我們的作品之中,將重要的曆史活劇和日常生活中的細枝末節一同展現給讀者。由於某種原因,“石牆將軍”傑克遜那個在激戰中始終吮吸檸檬的怪癖,為他一八六二年在仙倫朵爾穀地(Shenandoah Valley)取得的軍事大捷所具有的那種令人膽戰的神秘更添加了一份神秘的色彩。一張當時的照片,為我們展現了民眾細讀傷亡名單的情景:他們從中發現哪家的兒子、兄弟和父親能夠重返家園,哪家的男人已一去不返,那種情形足以體現當年席卷全國的那種悲哀和擔驚受怕的情緒——雖然這樣的情景在當時已經成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但從未真正被當作一件習以為常的事。我們想聽到林肯的聲音。我們想知道屍體防腐處理台是什麽樣子。我們想看看高空偵察氣球的模樣、士兵的發型,還有賓夕法尼亞州的張伯斯堡(Chambersburg)被邦聯叛軍縱火焚毀後的景象,以及士兵們是怎樣操練、用餐、作戰、忍受痛苦和死去的。
1861年夏天,威爾曼·麥克林真的受夠了。兩支龐大的軍隊正在向他的農莊匯集。內戰的第一個戰役——公牛道戰役(或按南方邦聯的說法,曼那薩斯戰役)即將在這個年邁的弗吉尼亞農夫的農莊展開。激戰中,北軍的炮彈擊中了他夏天使用的廚房。於是,麥克林舉家搬出位於裏士滿西南很遠處的曼那薩斯。他希望這次搬遷能就此躲過戰禍,一家人在一個塵土飛揚的十字路口邊上的名叫阿波麥脫克斯場院的小鎮上住了下來。誰能料到,三年後,李就是在他的客廳裏向格蘭特投的降。所以,威爾曼·麥克林可以這樣誇口:內戰在我家的前院打響,在我家的前院結束。
內戰的大小戰場共有一萬多處,從新墨西哥州的維弗地(Valverde)到田納西州的突拉哈馬(Tullahoma),從佛蒙特州的聖·艾班斯( St. Albans)到佛羅裏達州海岸邊的菲南第那(Fernandina)。參戰的美國人達三百多萬之眾,其中六十萬人陣亡,占當時總人口的百分之二。
內戰期間,美國人的家園變成了軍事指揮部,美國的教堂和學校成了照顧瀕死將士的避難所。龐大的、四處搜集糧草的軍隊橫掃美國的農莊,焚毀美國的城鎮。美國人就在這裏,在美國本土,在他們自己的玉米地和桃園裏,沿著那些耳熟能詳的道路,在那些帶有美國名字的江湖之畔大規模地互相殘殺。
在田納西河畔的謝樓展開的兩天的激戰中,陣亡的將士超過了在那之前所有美國戰爭中陣亡人數的總數。在冷港,短短二十分鍾之內,七千美國男兒命歸黃泉。許多從未離家二十英裏的人們,突然發現自己已成為一支浩蕩大軍中的一員,在離家數百英裏的地方投身於那些史詩般的鏖戰之中。他們知道他們在撰寫曆史,這場戰爭是他們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曆險。
內戰有許多別名:“州際大戰”、“抗擊北方入侵”、“第二次美國革命”、“徒勞之戰”、“叛亂”、“手足之爭”和“最近的不和”。瓦特·惠特曼稱其為“試圖分裂的戰爭”。邦聯叛軍將領約瑟夫·強斯頓(Joseph Johnston)稱其為“抗擊北州之戰”。但不管怎麽稱呼,這場戰爭無疑是美國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它目睹了奴隸製的滅亡和南方種植園世襲貴族階層的衰敗。它是新舊政治和經濟秩序的分水嶺,是大工業、大企業和大政府時代的開端。這是第一場現代化戰爭。對於美國人來說,也是代價最沉重的一場戰爭,它造成的傷亡人數最大,給國民造成的精神上和肉體上的痛苦也最大。這是整個國家所經曆的最可怕、最有必要、最令人揪心、最互相仇視、最用心險惡,也是最具英雄主義的一場衝突。
我們不可避免地從這些宏觀角度去觀察這場戰爭。於是,我們就容易忽視那些熬過那場噩夢和被那場噩夢改變了人生的那些活生生的普通民眾。十八萬五千名美國黑人為解放他們的同族浴血奮戰。來自北方緬因州的鹿島(Deer Isle)的漁民和店員曾在路易斯安那州的紅杖市(BatonRouge)和弗傑尼亞州的福萊德裏克斯堡(Fredericksburg)那些異鄉客地英勇戰鬥,痛苦地死去。在南方,很少有人家沒有失去一個兒子、兄弟或父親的。
這場戰爭和所有內戰一樣,也具有許多令人痛心的、具有諷刺意味的特征。羅伯特·E·李是在謝絕擔任聯邦全軍統帥之後才成為邦聯叛軍的傳奇人物的。林肯的四個內弟從軍邦聯,其中一個陣亡。弗傑尼亞的一個小鎮溫切斯特(Winchester)在整個內戰過程中易手七十二次。密蘇裏州有三十九個團的子弟參加維克斯堡(Vicksburg)包圍戰:其中十七個團為邦聯效力,另外二十二個團則效忠聯邦。
能將這些諷刺意味、互相敵對和分歧的含義表達得比羅伯特·潘·沃倫更精辟的人不多:
我可以這樣說,一場內戰是所有戰爭的原型,因為敵對的雙方是對敵方既恨又愛、積怨已久、但又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胞骨肉。在一場內戰中——尤其是像這次內戰,當整個國家都具有共同的堅定而又意義重大的信仰時,交戰雙方就不隻是被曆史隨意地放在一個戰爭舞台上的不同群體——人們在衝突中的所有自我分裂變成了一麵麵反映國家不幸遭遇的鏡子,而整個國家的自我分裂也成了一麵大鏡子,在這麵鏡子裏,每個人能看到他自身具有的那種深刻的分裂,這種分裂不隻是個人政治傾向的矛盾,同時還是更深刻的個人內部的衝突的體現。
1861年和1865年之間,美國人同室操戈,生靈塗炭,其結果,是將美國變成了一個再也無法想象這種空前浩劫會發生在自己家園的國家。聯邦政府的權威和各州主權之間的尖銳衝突引發了那場內戰,而在內戰結束時,這場衝突已經演變成在美國國土上展開的一場有關自由含義的殊死搏鬥。1863年,亞伯拉罕·林肯在葛底斯堡曾說過:這場內戰事關“自由的新生”。當他說此話時,也許還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全部含義。
肯·伯恩斯
瑞克·伯恩斯
寫於新罕布什爾州,瓦坡(Walpo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