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之戀 (四)
(2009-01-19 15:3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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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章終於印出來了,但像是用縮骨水浸過一樣,三千字變成了一千字。小杜大刀闊斧地砍削之後,老徐又親自操筆,增增刪刪了一通。最後他將這篇消息不像消息,通訊不像通訊,評論不像評論的定稿命名為“讓我們冬遊去!”我建議文章署小杜或他的名字,因為我覺得這篇成稿會讓我蒙羞。我是個認真的寫手。但是老徐認為我是生氣說反話。他臉上有不豫之色,並不采納我的建議。皺著眉,他在小樣上刷刷地簽上“校正付印,徐。”
大約一個月後,我的另外一篇文章更被腰斬。浙江中部一個私營企業生產獼猴桃罐頭,其老板從有關部門批下縣城郊區數百畝地搞“旅遊文化村”,取名“蜜桃穀”。這個投資巨大的項目實質上是借發展旅遊業之名,圈地造房子賣錢,其中頗有齷齪之處。我對此所作的調查采訪,一開始老徐十分支持,說要用整版報道此事。在我四千字的初稿完成的次日,老徐的態度突然大變,決定將稿子壓下,理由是不宜批評旅遊經濟發展中出現的新的經營模式。這次我跟他爭吵起來,但這樣的爭吵豈能奏效?一邊老徐卻將我的草稿傳真給獼猴桃公司。幾經往返,對方出資訂閱了八百份下年度的我們這張報紙。事後老徐找我,提議將其中一百份歸結到我的名下,讓我領取勞務費。我淡然拒絕。
此後我在工作上便不是十分用心了。必須寫的文章我盡快寫好,老徐怎麽改我都無所謂。平時我就借口采訪離開辦公室。每月老徐主持的評報會上,我的甲級稿很少,因此我的獎金常常隻有小杜的一半。我這人在錢財上,卻也不大在意。幾個月過去,我自由散漫的形象漸漸地樹立起來了,有時跑到照排車間,那裏的大媽會笑嘻嘻地說我,“小夥子,瀟灑的。”照排是報社裏的弱勢部門,設若我是小杜那樣有前途的樣子,這些大媽是不會這樣說話的。我卻不管,跟她們有說有笑。
我跟老徐徹底翻臉,是一年半以後的事。有次我,老徐,小高,和司機小瞿到遂昌的妙高鎮出差。當晚跟當地縣委報道組的人一起吃飯時,老徐喝高了,酒桌上不清不楚地拿話撩撥小高。小高其實跟我關係一般,但是我看她窘得不行,出頭替她說了幾句。老徐當時就擺下臉,叫我不要“神邪巫道。”這個詞屬杭州話,具體意思隨語境而有微妙的變化,但大致上用於責備犯上的言行。我說,小高是我女朋友,保護她是我的職責。小高顯然很感激我。報道組的人趕緊出來和事,爭執暫時平息。
回到酒店,我跟小瞿聊了下天,洗洗就睡了。躺下不久,突然有人彭彭打門。我起身開門,小高衣衫不整地站在外麵,哭著。她說,“小張你幫幫我,老徐在我房間裏不肯出去。”
我問:“怎麽回事?”小高隻是哭。
這時老徐噴著酒氣從後麵走來,搭住小高的肩膀往回拉,說:“小姑娘不要調皮。”小高掙紮說:“哎呀徐老師你幹什麽!”
我忍不住了,上前說:“徐總你先放手。”老徐一把推開我,說,“做你的事去!”
我怒氣上腦,伸手抓住他衣領,使勁把他甩到牆上。他站不穩,又跌坐地上。我喝道,“揍你屄養的!”
他爬起來衝向我。小瞿在邊上,趕緊一把抱住他,死命把他拖拉回房。老徐一邊還掙紮著,罵罵咧咧地詛咒加上“你看牢”之類地威脅。
第二天一早我和小高就自己買票回到杭州。
接下來我和老徐基本是互相視若無物的狀態。
打架的事很快傳開,我想老徐可能要整死我了,但除了變本加厲地克扣我的獎金,他也沒有其它大動作。原因可能一是他也沒轍,二是輿論在我這邊。照排的大媽們看到我會說,“小夥子厲害的。”在食堂吃飯時,有人會陰陽怪氣的來一句,“張大俠今天吃什麽呢?”老徐平時在報社口碑不佳,大多數人都覺得他該打。但是我知道大家也都覺得我是個“刺頭”了。這個吊兒郎當的刺頭肯定被人事處的曲胖子之流劃入了“混不出來”的那一類人。我,sadly,早早地發現我在報社已經沒有前途了。
命運之掌上的我的愛情線和事業線大致平行下滑,是幻滅的另一個表現。大學期間我曾經暗戀別人,又曾和一個外地的女學生精神戀愛,然後拖著保管得好好的處男之身跑到了杭州。在倉庫裏還有一個剛分配進來的女大學生,杭州人,住在寶善橋。她處處想壓住我,包括男女關係上的老練。有個秋日午後,我們坐在倉庫主任的藤椅上聊天,說著說著她就走過來俯身吻我。那是我的初吻。實習無聊得很,我們經常到倉庫深處,在一堆堆塑料包之間互相擁抱撫摸。但是我對她從未動情。
到報社後,我認識了隔壁的小孫。我們兩個都喜歡看當時流行的愛情小說,並且從書本到生活地實踐起來。有次我們這兩個地道的南方人一口一個“丫”地在杭州大學閑逛時,搭識了兩個學生。這不就是小說中的情節嗎?其中一個女生來自嘉興桐鄉,笑語盈盈,迷住了我。其實她雖然比我小,已經有好幾次戀愛經驗,並且正在和別人戀愛中。她跟我若即若離,暑假即將開始,她要回家了,我忍不住向她表白。她拒絕了我。
一直到深秋,我都很難過。那段時間我很不順,倉庫也不讓我繼續住下去了,我在通訊市場邊上的城郊結合部租了一間農民房。我開始放浪,跑到舞廳去跳通宵舞。在一個叫做“小園廳”的社區舞廳裏,我認識了一個浙江省婦女幹部學校的女生。不久我們就上床了。我跟她說我是處男,她笑,不信。我們交往了幾個星期,她還帶了一個女同學到我住處,三個人睡一張床上。我和那個女同學也睡了。但是,我對她們兩個也未動情。
之後不久,我又認識了一個在杭州商學院讀書的慈溪女孩子。她的氣質讓我沉迷,我把她美化成了偶像。我給她寫了不少情書,也送過花,她不為所動,我也就不得不放棄了。
另外我追過一個浙江絲綢工學院的自費女生,一個很精明的湖北人。她也跟我搞曖昧,一如那個桐鄉女孩子。她到我那裏過夜,當我撫摸她時,她輕輕擋開,說“你不要乘人之危。”我其實頗為驕傲,這樣的言語即足以消解我進一步侵犯的企圖。她後來找到郊區一個國營廠的財務工作,算是留杭了,回頭又來找我。我請她吃了個飯。她變胖了,看著她,我再也沒有了以前心動的感覺。
此外還有一群形形色色的姑娘們喜歡我,其中有我高中同學,大學老鄉,搭識的另外幾個女生,父母朋友的女兒,報社的同事,同學的同事,同事的同學,和一個打網球時認識的高中生。她們在我的周圍出現又消失,有的或再出現一次。我感激這些女孩子,我青春歲月中的流星,她們留下的光亮在我年邁時我還能看見。我愧對她們,因為我不能給她們我的愛情。它我還留著,即將發黴,腐爛。如果這是我的命運,那我又能做什麽呢。